终生守候

2009-04-14 04:38李金华
文学港 2009年2期
关键词:堂屋公墓肚子

李金华

春妞是我堂哥,论年龄比我爸还要大两岁。

他有个很斯文的名字,但我们都这样叫惯了。

他是我们那个县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名牌大学生。

他背着行囊离开家的时候,院子里的微风中,倚门立着大他五岁、指腹为婚的春妞嫂。她隆起的肚子,也许还不到她隆起的这么夸张的月份,但她就这么立着,两手绞绕着脖子上大红围巾的穗子。春妞上了大学,她心里的喜悦和担忧像两只舒展的翅膀,载着她在空中飞翔。

她希望肚子的体积能增加她在春妞心中的份量。

春妞回头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

走过村头的时候,老槐树上忽然飞起一只惊悚的燕子。

第一年放假回来,院子里的地上,爬着他牙牙学语的儿子,等他再走的时候,春妞嫂又开始害喜。那一年,他才虚岁二十。

这一次,他在屋里就挣断了春妞嫂依依不舍的目光。春妞嫂追出门外,她的忧郁和女儿的生命一同孕育滋长。

第二年暑假,春妞没有回来。春节回来的时候,直接就去了父母的堂屋。春妞嫂拉扯着两个孩子,默默地等在门外的雪地里,目光恭顺而殷切。你就是再嫌弃我,孩子总归是你的亲骨肉。他把脸扭到一边,没有话说,抱起地上的儿子去别家拜年了。春妞嫂只跟出几步,就被一股凛冽的寒意凝结在积雪中。

过了清明天气转暖,春妞嫂拖着一双儿女,来到了当年秦香莲寻夫的城市,看到了和春妞并排坐在校园湖边围栏上的另外一个女人。女人并不好看,是春妞的同学。三个人定定地站在暖风中,但寒冷却让每个人心悸。终于,春妞嫂拽了拽儿子,目光望着别处,说你爱咋着我不管,你不能休了我。她回过头,看那女人:男人是我的,你成不了精。

春妞毕业后一直在外工作,每回来家,也只到父母堂屋坐,但他能感受到窗后面那双期待的目光。

春妞嫂拉扯着两个孩子,家里地里的活儿一样不差,但没有男人的女人,日子总是辛酸伴着苦涩过。公婆和妯娌的冷眼将她的心肠淬炼得铁样硬。趁着春妞来家,春妞嫂闯进堂屋,当着全家人的面把他叫回屋里,说天冷了,连家道最不济的两房兄弟屋里都烧煤取暖。我冻死没关系,孩子该不该牵着你的心?春妞没有说话,第二天一大早,一辆拖拉机驶进胡同,屁股冲着春妞嫂的院子里,卸了满满的一车上等无烟煤。

春妞不是陈世美,那女人也不是当朝公主。女人终于嫁了。女人的男人病死了。女人再嫁。春妞把儿子带到身边,教他上学识字。

我见过那女人。有一次我去春妞家串门,他好像很高兴我来,说你没事吧?没事跟我去串门吧。我去了才知道,是去那女人家。女人就住在春妞单位后面,很近。女人个子不高,非常消瘦,脸上清清寡寡的,没有什么颜色。她在中学里当了一辈子语文老师。

女人的男人见我们进来,就出去了。春妞和女人就那么互相看着,没有话说。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见两双握在一起的手刚刚分开的最后一个镜头。

春妞嫂肚子微隆立在风中送春妞离去的镜头永远定格在人们的心里,那方大红的围巾依然是那样鲜亮地压在箱底,春妞嫂却已经是满头白发了。

那天我回老家见到她,她依然精神矍铄。提起春妞,她叹了口气,掏心地说,他身体不好。我要把自己养得壮壮的,万一他不中了,瘫了废了,我还能照顾他。我要让他到死都欠着我的情。他就是一辈子不跟我过,死了还得跟我进一座坟。

我哦哦地应着,不敢告诉她真相。

有段时间春妞大病一场,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能起床了。他说他给自己买了座公墓,想带我去看看。

公墓是最简单的那种。白色的基座,黑色的无字碑。临走的时候,他在旁边的野地里拽了一把小野花,凝重地放到了旁边一座新墓碑前。我这才发现,这座墓地,是那女人和他丈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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