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2009-04-14 04:38
文学港 2009年2期
关键词:王洛宾呼伦贝尔草原

胡 泊

八月正是南方最炎热的季节,可呼伦贝尔已显现秋的迹象,远看草原还是一片翠绿,但是下到近处细看,草尖已明显带有枯色,太阳依然毒辣,但北方强劲的风吹在身上已颇感凉意,驱散和抵消了阳光的酷热。汽车像一匹骏马在草原深处疾驶。

一直有一个欲望,就是能真正下到草原深处,领略和感受天地浑然一体、没有人类迹象的原始草原景象。夏末秋初正是学生返校时间,从边境小城满洲里发出的所有机、车票均已告罄,为了赶赴呼和浩特,我只好往南绕道哈尔滨、走公路。这条路横穿整个呼伦贝尔大草原,正好满足我的内心需求。

这是辆卧铺大巴车,我的床位在车中间的过道上,是加铺,好在是第一位,视野倒也开阔。

大巴在广阔的草原间行驶,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极目远处,无垠的草原连绵起伏伸向天的尽头。小时候老师说,地球是圆的,我就是搞不懂,明明是平的地球怎会是圆的呢?但教科书和老师都是这样说的,我又不得不信。所以,那时我对哥伦布是既怀疑又无限崇敬。然而,只要你置身海洋或原野,你就会改变原有的看法,弧形的地平线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横在你的眼前。如果时间上溯到那个时代,或许你也会像他那样振臂向世人庄严宣告:地球是圆的。苏格拉底,尽管聪明绝顶,因为他只呆在城市里与人辩论和游说,所以永远不会有这伟大的发现,哥伦布也只有在航海过程中才会得出这一骇世推论的。

草原向阳的缓坡色泽嫩黄而又亮丽,而背阴的则要深邃多了,这使得草原看起来富有层次感。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阳光透过云层,像一支神来之笔把草原描绘得如同一幅不断变化着的水彩画,绚丽斑斓、美丽动人。汽车就在这如诗如画般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行驶,窗外不时掠过一只只蓝色的海子,成群的牛羊撒落在湖泊和草原的周围,构成了和谐静美的草原牧歌图。我突然感觉到生活在城市的窘迫,此时此刻我真想跳下这疾驶的巴士,迎着草原深处袅袅升起的炊烟,走向蒙古包,体验和感受浪漫而又自由的游牧生活。

炊烟的升起,兆示着黄昏的来临,车窗外的景象变得暗淡,想着还有一夜的颠簸,只得收回放飞的思绪,闭上了眼。车内渐渐安静,渐有旅客进入梦想,一会儿后面传来了轻微的酣声,旅途的劳累显现无遗,车内弥漫着祥和宁静的气氛。宁静致远,这种静谧的氛围反而使我思绪翻飞,飘向远方……

三年前,为了追寻王洛宾创作《在那遥远的地方》的心路历程,我来到了青海,来到了金银滩草原。在一座隆起的草坡上竖有几块石头,中间那块用红字写着“金银滩”三字,导游说,王洛宾当年就是坐在这里写下了那首不朽的《在那遥远的地方》。可是,极目远眺,眼前的景色让我深感失望,没有帐篷、没有姑娘,甚至连草原也是岌岌可危,王洛宾哪来的灵感、哪来的创作激情?更让我不理解的是它的歌名,金银滩草原明明离省会西宁不过百余公里,可怎么就成了“遥远的地方”了呢?

然而,呼伦贝尔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草之茂盛,原之辽阔,直叫人迷失自己、迷失方向。于是,我想,王洛宾如果来到的是呼伦贝尔草原,那将会创作或改编出怎样优秀的民歌哦?呼伦贝尔的民歌多得如同草原上盛开的鲜花,现今被传唱的《吉祥三宝》就出自这里,通福也是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在一个月挂中天的十五的夜晚,激情谱写出那首不朽的《敖包相会》。可惜王洛宾没来过,否则,中国的民歌园里又该增加多少奇葩?

“师傅,能停一下车吗?”后面一位先生的叫喊声把我的思绪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到了现实。原来是那位先生想方便。我看了一下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不知不觉汽车已开了五个多小时。车慢了下来,司机把方向盘打向了右边,另一位司机对着后面喊:“男士右边,女同胞左边,下车尿尿喽。”末了还加了一句“别走反了哦!”戏谑的话语引起满车哄堂大笑,车内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草原的黄昏出奇宁静,惊人美丽,透过公路旁的林梢,一只殷红的、硕大的圆球悬挂在天边。这是什么?是月亮吗?月亮是银白色的,怎么会如此鲜红?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月亮,大得如同旭日一般。那是夕阳?夏季的夜晚来得迟,下午七点多,也可算是昼夜交替之际。可是,“夕阳无限好”,落日的余辉缤纷而又绚丽,而眼前的圆球红得宁静,红得安详,若是夕阳分明又少了那份热烈和悲壮。南方人本来就缺少方向感,就像问路,只问前后左右,不懂东西南北一样,辽阔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本来就让我没有了方向。这下我发觉自己更是掉进了一个属于常识性问题的泥淖中去了。是的,如果我分得清东南西北,我就能确定眼前的球体究竟是什么?

上车后,大巴重新启动,硕大的红球就悬挂在车窗的右前方,引领着汽车前行。红球柔和的光辉,把草原的夜映照得朦胧而又美丽,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响起那首久负盛名的经典民歌《草原之夜》。“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我敢说张加毅和田歌绝对有过草原生活的经历,甚至我还怀疑他们就是坐在克可克达拉草原上写下这首歌的。那词、那旋律和草原之夜的意境竟然配得如此和谐,简直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

“师傅,那红红的圆球究竟是太阳还是月亮?”感叹之余我终于忍不住问坐在身旁的那位司机。

“当然是月亮,难道现在还会有太阳?”说完,他扭过头看看我,似乎在想:这个人脑子是不是不正常?正窘迫间,边铺上一位十七、八岁学生模样的女孩问话了:“叔叔,你们那儿没月亮吗?”

女孩的问话更将我推到了无地自容的境地。“可是……可是我们那儿的月亮不、不是这样的啊?”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回答底气不足。是啊,“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同一片天空下应该有同样的月亮。但问题是我以前看到的月亮确实没有现在那么大、那么红、那么圆啊!这让我想起小学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孔子东游,见有两小孩在辩论,问何故。小孩答曰:太阳是早晨离我们地球近还是中午近?这让圣人孔夫子无法回答。如果是早晨近,那为什么早晨的阳光照在身上不如中午热;如果说中午近,那又怎么解释早晨的太阳看起来比中午大?当时是“文革”后期,在“批林(彪)批孔(子)”运动中,老师想据此说明、嘲笑孔老二的无知和愚昧。那时我们年幼无知,听老师这么说都觉得孔子不配为人师表。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用现代人类所掌握的科技知识去评判2000多年前古人学识,多么荒唐。与孔子同一时代的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能回答得了吗?不要说他们,当时我们整个人类都无法解答这个貌似简单、实质却蕴涵了深刻道理的科学命题。

汽车仍在无声地行驶,但是右前方的车窗外已没有了月亮,不是云翳遮住,凭感觉它仍然高挂在天空,淡蓝色的月光照得远近草原一片清凉。我躺下复又见那轮圆月,原来它已悄然爬上了中天。嘿,这不是我熟悉的月亮了吗?银白色的、圆圆的,大小和我记忆一样,月中间的阴影不就是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起的桂花树和玉兔?至此,我恍然大悟,原来令我丧失常识性判断力、分不清是太阳还是月亮的罪魁祸首是……

刚才发问的女孩还没睡,起来又坐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赶紧摁亮手机递过去,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女孩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小姑娘,你是去哈尔滨上学的吗?”我趁机问道。女孩笑笑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家就在满洲里或者是海拉尔?”女孩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但我敢肯定你绝对不会是哈尔滨的。”可能是我的话语引起了她的兴趣,女孩看了看自己的衣着问:“为什么呀?是因为我的打扮?”。“哦。不不,你还是个学生,跟你的打扮没关系。”我连忙解释:“那是因为你刚才的那句问话。”“是的。”我接着往下说:“刚才叔叔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就是分不清太阳月亮。刚开始我也搞不清究竟为什么,后来我终于明白,都是城市住得太久惹的祸。”女孩眨眨眼,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于是,我又带启发性地对她说:“你想想啊,城市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把天空割裂得支离破碎,能看得到初升的月亮吗?”女孩恍然大悟,接着我的话往下说:“所以你平时看到的都是升上了中天的月亮?”“对啊,而且城市里霓虹灯不停地闪耀,吞没了夜色,有时月亮也看不太真切。因此我估计你不是住在大城市里,否则,你也可能犯我这样的错误,也就不会问我‘你们那儿没有月亮吗?这样的问题了。”“叔叔,你真有意思!”女孩开心地笑了。

城市囚禁了我的躯体,束缚了我的思想,扼制了我的想象力,她不仅让我迷失方向,也迷失自我,我突然感觉人类的悲哀,人为什么要造那么多的水泥“牢房”把自己禁锢起来。人从大自然中来,最终必然回归到自然中去,在城市呆得久了,人就会感到心慌、感到压抑,于是就想逃离,就像现在在呼伦贝尔深处,皓月当空,风自由地掠过草原,草尽情地拔节生长。多么广阔的天地,多么自由的空间呵!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令人晕眩,令人颤栗,感觉美妙极了。我要记住这幸福的一刻,我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2005年8月19日。农历7月15日。啊,今天是十五呀,难怪月亮那么圆、那么大。我赶紧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乙酉年七月十五日,夜,晴,我乘大巴横穿呼伦贝尔大草原。

这次到内蒙古采风主要是为了写一篇关于蒙古长调的文章,事先我通过音乐网下载了许多有关蒙古音乐的歌曲,其中就有那首经典的《敖包相会》,我打开手机,插上耳麦,音乐播放机里传来了动人的歌声: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

……

我闭着眼睛,但感觉眼前有一盏盏光亮在闪过,那是路过的小城镇上的街灯。我知道天亮了车就会到哈尔滨,然后还会穿过长春、沈阳、北京,最终回到我居住的城市——一个我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的地方。一种苍凉感油然而生。由它去吧,趁现在还没驶出呼伦贝尔,枕着草原、载着月光,乘着音乐的翅膀,再梦一回美丽的大草原吧……(责编 荣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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