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印象

2009-04-14 04:38
文学港 2009年2期
关键词:澡堂房间身体

张 晨

人都说民以食为天。所以胃在这夜色沉沉的时候便成了不安分的孩子,驱使着人们纷纷来到了这个像条蛇一样的长长的夜市上。

夜市上的吃食数不胜数,各种蔬菜、时令海鲜,只要你叫得上,它就能端得出。烧菜的时候,一口木柄黑铁锅被烧得通红,新鲜的食物们和葱姜蒜辣椒一起,被吱啦啦地扔进里头,油带着水,一股明火蹿起尺把高,将香味飘满整条街。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在灶前掌勺的多为女人,她们手脚粗壮,穿着油腻腻的围裙,将一个铁锅耍得飞舞。男人们则斜叼着香烟,托了盘子,在坐满食客的饭桌间飞蝶般灵巧穿梭。

来夜市的食客们或是开着漂亮轿车的达官贵人,或是穿着踢踏拖鞋的小姐走夫。有人西装领带,有人短褂汗衫。但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拘束。因为在这里,谁也没有高贵低贱之分,大伙儿只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吆五喝六,将城市的一角吵得震天响。

菜可以吃得粗犷,也可以吃得斯文。各人有各人的嘴,各人也有各人的吃法。但要是讲喝酒,那就再由不得你了。在这里,男人女人都喝酒。酒是啤酒,冒着白色的泡沫。喝酒的人鼓口气,将泡沫吹去,仰脖就是一杯。

酒不离口,拳不离手。几杯酒暖了肚,划拳的声音便此起彼伏起来。划拳的人年龄不一样,拳风便不同,性格不一样,出拳就更是各异。年纪大的,性格沉稳一些,出的拳稳中有快,平中有急,酒令声起起伏伏,好似唱小曲儿一般。年纪轻的,大都脖绽青筋,血气方刚,出拳又快又狠,翻落莲花,酒令声震耳欲聋,好似上了战场厮杀一般。

酒喝多了,有酒肚子的,就将肚子尽情地裸露出来,白晃晃的肚皮像是示威一般。酒量小的,喝下几杯,转身在一旁悄悄地吐了,回来再喝。无论酒量大小,嘴上绝不认输。

有挎着擦鞋工具的外地人眼巴巴地往桌下食客的脚上不停瞅着,一些不成年的孩子则将大大的吉他挂在自己脆弱的锁骨上,用稚嫩的嗓音唱着杜十娘,唱着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此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角落里,正神情专注地吃一碗百家饭,全然不顾身边的打闹与喧哗。

天凉好个秋。入了秋,气温降了,人便不能天天冲凉洗澡。隔上几日,身上脏物成垢。在家里洗澡,总觉得洗不干净。于是便拿上换洗的衣裤,往附近的澡堂子去了。

澡堂不大,离东门庵堂一百米。进了门,就能看见那个亮晃晃的玻璃柜台,柜台里放着毛巾,肥皂,鞋垫,还有内裤。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站在柜台后边,神情木然地收钱发牌。迎面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写:剔脚十元,洗澡五元,搓背五元。注:一米二以上小孩需付洗澡费。在内池与外堂之间还有个帘子隔成的换衣室,来洗澡的人们便在这个房间里头赤裸了身子,往里头的澡堂而去。

澡堂正中是个十几尺见方的水池。水池贴着方形白色瓷砖,幽蓝的热水在白色的池子里头吐着丝丝的热气。几个老人泡在水里,头发稀疏的脑袋像皮球一样浮在水上。池子周遭的墙上装着十几个出水的蓬头。这些蓬头大都用铁制成,日子久了,锈色斑斑。

一般来洗澡的人都要经过洗、泡、再洗的过程。第一次洗是让自己干燥的身体适应了这堂子里的冷热干湿,澡堂里头闷热潮湿,这身体上的事情可不能由着性子来。等身体在蓬头下松散了污垢,舒坦了肌肉,平缓下气息。人便跨进水池像朵热水中的干菊花一样舒展开来。烫水压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年纪大的,泡个十几分钟,便起身在池沿上坐着。而身体好的,会在热水里泡个通透。水淋淋地出了池,身体就像煮过的大虾,似乎身上每一块肉此刻都是熟的了。

来澡堂的人,都会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体。他们一丝不挂,在几十平方大小的堂子里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来澡堂子男人的那些性器,无论雄壮,或者秀气都垂头丧气地在他们胯间晃来荡去。在这里,它们非常平等。人们身体上的秘密在澡堂里被一一解开、胎记、体毛、身段,平时用衣服掩护的身体此刻完全都被放到了眼皮子底下。

洗澡的时候,很少有人说话。房间里只响着急急缓缓的流水声。

一个外地来的搓背师傅噼噼啪啪地敲着背,拍将完毕,师傅将一块毛巾卷成棍状,然后像推土机一样在人背上使劲推着。他的手指粗壮有力,但看上去却不是十分灵活,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笨拙。

洗完澡,你钻出池子,擦干热气腾腾的身子,穿上衣服。一走出闷热湿润的房间,又恢复了各自的身份和角色。转个身,重新投入到这个城市的车流人流中去了。

诊所就建在那条新修马路的转角。诊所不大,七八十平米,其间还用木板隔开了药房和注射室。诊所里有四个人,一个看病的,一个取药的,一个打针的,还有一个打扫卫生的。病人们来来往往的,房间里头就成天弥漫了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味儿

诊所边住着不少居民。人吃五谷杂粮,难免就落个感冒发烧。得个小病,居民们都懒得上三站地以外的人民医院,拐个弯,便都到这间路转角的诊所里头来了。

看病的是位老医生,他穿着藏青色中山装,坐在靠窗的一张写字台前。台上摆放着一盆青翠的文竹以及几张隔天的报纸。有病人来了,他便凝眉给病人搭脉,望舌。稍顷,还简单地问上几句。问的时候,手下便也利落地开出了方子。老先生开药方子时用的是毛笔,一手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谁都看不懂。病人将方子拿到药房,药房的女孩儿瞟上一眼,却能哼唱着流行歌曲麻利地拿药,十指如葱。

诊所上新刷了白色的墙漆。墙上贴着许多的标语,有说“饮食七不对”的,也有说“不准乱扔垃圾果皮”的。最醒目的是诊所正中墙上的一横行草“悬壶济世”。字下挂着几张褪了色的奖状以及一顶太阳帽,一把蒲扇和一把飞鹰牌的刮胡刀。

来诊所的人得的都是小病,一盒药或者一瓶葡萄糖便能治。病人取了葡萄糖,在椅子上坐好,便仰脖等着打针的女孩儿前来。一根根铁丝纵纵横横地挂满了房间的屋顶,铁丝上长满了圆月弯刀般的铁钩子。那些大大小小的葡萄糖瓶子就像悬胆一样挂在这些铁钩子上。大堂里摆着几排整齐的蓝色塑料靠背椅子,椅子的脚上放了清一色的白色痰盂。打针的人身份各异。有年轻女孩儿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打着手机,声音发嗲地向手机那头的人诉说打针的辛苦;也有未经世的小孩因为疼痛而发出清脆的啼哭声。孩子哭了,年轻的父亲却不懂该如何哄孩子,就只是不知所措地将孩子用力地抱在怀里。

房间的一角还用小炉子煮着锅茶叶蛋,5角一个,香得很。

病人少的时候,老先生便目光散淡地斜眼望着路上的车流人流。阳光很好,透过门口硕大的梧桐树,悄无声息地投下一颗颗钱币般的树影。而一个老式的木制挂钟此时便在房间的一角慢吞吞地消磨着时间,看上去就像是一位疲倦的哲人。而小镇也在这疲惫的宁静中度过自己的岁月。(责编 晓 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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