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绝望后的“逍遥隐者”

2009-04-14 04:37
百家讲坛 2009年3期
关键词:魏王庄周渔父

毛 伟

《庄子》是一部诗意与哲理完美融合的巨著,对庄子的文章,鲁迅曾赞誉说:“其文汪洋捭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之能先也。”庄子词章之美,来源于他追求的自由无碍、自然无待的人生境界。

庄子(约前369-前286),名周,字子休,战国中期蒙(今河南商丘县北)人,“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史记·庄子传》)。他是家中幼子,有兄长名严。父早逝,家中有一老母,兄弟二人共侍之。

在那个战火连天、民不聊生的时代,求学做官是最好的出路。庄周15岁就被庄母送进了由村中一位博学多闻的姓章的老先生开设的私学。这位章老先生甚有名气,出自他门下的学子有许多都踏上了仕途,在各诸侯国为官。庄母的用意不言而喻。

可事情却未能如庄母设计的那样发展下去。久读圣贤书的庄周发现圣贤所提倡的“仁义礼智”并未让战火平息、让百姓安居乐业,反而让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圣人之说”如无形的枷锁束缚着百姓的行为和思想,更成了残暴的统治者劳役、驱使百姓的工具。那些无耻的士人们为了巴结权贵,更是张口尧舜、闭口禹汤。满口仁义道德的他们与残暴昏庸的统治者狼狈为奸,冠着“仁义”之名干着实则龌龊无比的勾当。如此“圣贤之学”学之又有何益?

于是,章老先生讲解圣人经典时,庄周总提出种种质疑,章老先生无法回答,就严厉地训斥他:“大圣人孔子就是如此解释的,难道还会有错?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敢怀疑孔子的解释,真是大逆不道!”

这如一盆冷水浇熄了庄周对“圣人学说”仅存的热情。以后,庄周时常迟到,喜欢独自一人到蒙泽之畔欣赏自然美景。看着鸟儿自由自在地飞翔,鱼儿无拘无束地嬉戏,想到天下百姓正遭受战火的蹂躏,而这些动物却能如此悠闲自在地生活,庄周迷惘了。

圣人说人为万物之灵,那么人应该比万物生活得更美好,但人却比动物凶残、无耻,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暴力、欺骗、勾心斗角。为了一己之利,诸侯可以不顾百姓的生死肆意发动战争。在这虎狼之世,仁义道德又有何用?但如果抛弃虚伪的仁义道德,统治者便不能以“爱民”为幌子劳役百姓,脱掉枷锁的百姓也就可以自由了。残暴的统治者没人供他驱使,他想要凭其喜好而肆意发动战争也不得其愿。如此,百姓便能安居乐业了。

章老先生知道庄周故意迟到并去蒙泽边玩耍后,十分气恼。但他很赏识庄周的聪明、敏锐,认为庄周是个可塑之材,若加以引导定能成为辅弼之臣。于是,章老先生语重心长地对又一次迟到的庄周说:“为了前途,你应勤读经书,争取早日为宋君效力。莫要整日对着那些鸟啊、鱼啊发呆,如童子一般。”

庄周却不以为意,迟到更是愈演愈烈。后来有同窗向章老先生揭发庄周私下读圣人经典以外的“闲书”。章老先生闻言,终于失望地摇了摇头,说:“此子乃一朽木,不可雕也!”遂对庄周逐渐冷漠,任其堕落。

此举正称了庄周的心——老夫子都不干涉自己的生活了,自不会因“家访”而带来不必要的风波。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地迟到,经常逃课到蒙泽之畔。

一日,庄周心中郁闷,便在湖边抚琴自慰。一旁经过的老渔父听出了藏在琴声之中的庄周对世界的忧虑,便与庄周闲聊了一番。哪知那老渔父听到庄周不满“仁义道德”,竟感同身受地说:“年轻人,仁义道德是扰乱天下的根本!”此言一出,庄周万分欣喜,认为遇到了知音,于是恭敬地向老渔父请教,而此老果真见识不凡,向庄周讲了许多私学之外的儒学经典、自然知识,还绘声绘色地向庄周描述了上古“至德之世”人们的生活,即在一个无圣人,也无强盗的世界里,刁弹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人与动物也秋毫无犯。庄周听后,遗憾地感叹:“如此和谐世界不复存也,令人扼腕!”最后,老渔父向庄周强力推荐《老子》一书。庄周看罢,遂引老聃为师,并决心将其主张的“清静无为,崇尚自然”发扬光大。

沉溺于《老子》的庄周,更不愿意去私学了,他时常跑去老渔父的住所,向他请教自己心中的疑问。这一老一少,促膝长谈,其乐无穷。

此时,庄周认为万物都应顺应自然,人更应让自己的行为合乎本性。孔子一生都在为恢复礼乐而奔波,周游列国,但终不见用,死后才受到统治者的尊重。在世人心目中,孔子是圣人,但孔子却奴颜婢膝,不值得同情,其所作所为更是破坏了百姓单纯而朴实的品性。他那样做,无非是为了讨得君王的宠幸,追求功名,他连那个迫于生计而聚众抢劫的大盗跖(传说跖是春秋末年奴隶起义的首领,被诬为盗跖)都不如,起码盗跖的行为更符合人之本性。

孔子、盗跖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形象给了庄周灵感,他借盗跖之口将孔子痛骂了一番:“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言此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史记·庄子传》)

孔门学子读罢《盗跖》,大骂庄周“大逆不道”、“枉读圣贤书”,而老渔父读罢则拍案而起,叫道:“妙哉!奇文犀言,痛快淋漓!,宋太宰荡听说后,便问庄周何为仁,何为至仁。庄周发表了与众不同的观点:“虎狼,仁也”、“至仁无亲”、“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庄子·天运》)。

想出去远游,增长见识的庄周向老渔父咨询应往何处。老渔父便向庄周介绍楚越之地,因为那儿的人古风犹存,可去探访淳朴之风。

于是,庄周辞别母亲和兄长,踏上了南行之路。

一路辗转,庄周终于到达了楚越之地。而这儿果真如老渔父说的那样淳朴。一到那儿,庄周便觉得有一股清风吹过心坎,头脑也因此而变得格外清醒。楚越之地的人心灵纯洁无污,人与人之间真诚相待,他们用超凡的想象,通过与大自然的水乳交融、浑然无间来认识生命和世界。未知“仁义礼智”为何物的南蛮之人,却能如此自在幸福的生活,这让庄周羡慕不已。在他看来,这才是生活的理想方式。

庄周真的想在这儿长久地生活下去,但他内心深处并没有忘记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他要回到中原去,向天下人宣传这种生活方式,让普天下的百姓都过上这种幸福的生活。这种责任感越来越强,于是,庄周辞别热情淳朴的楚越之民,踏上了归途。

庄周从楚越之地归来已是几年后,回到家中,却得知母亲已与世长辞。“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让庄周深感羞愧,其兄更是怒斥他的不孝。接受不了这一事实的庄周因伤心过度病倒了。身体稍微恢复后,其兄便提出分家,长子庄严得到了家产的三分之二,庄周得了余下的三分之一。分完家后,庄严提议让庄周成家,但庄周以其家贫且不愿受家室之累为由拒绝了。

心无牵挂的庄周,踏上了游历诸国之路。游于魏地时,有个奸佞小人对已是魏相的惠施谄媚说:“庄周来魏地要取代您当魏相了,您应尽早采取行动啊!”一听庄周要来取代自己,惠施大惊,马上派人“搜于国中,三日三夜”。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庄周感到十分可笑,对惠施说:“南方

有鸟,其名为鹓鹐,子知之乎?夫鹓鹐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鹐过之,仰而视之曰:‘“哧!,”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哧”邪?”(《庄子·秋水》)惠施一脸尴尬,忙解释说自己一时糊涂,听信了小人之言,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庄周拂袖而出相府。

在魏国,庄周向魏民宣传楚越之民的生活方式,鼓动魏民放弃虚伪的“仁义礼智”。可魏民一脸疑惧地看着庄周,认为庄周说的那种生活根本就是未教化的野人的生活,况且战争一旦平息,圣人所倡的“仁义道德”便会建立新的社会秩序,自己就可以安居乐业了。庄周闻罢,不得不惊叹“仁义道德”在百姓头脑中“根之深,蒂之固”。

魏王听说庄周在魏国宣传楚越南蛮的生活,觉得很有意思,便满心期待地召见庄周。谁知,庄周却身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正靡系履,而过魏王”,见了魏王也不行君王之礼。当大臣喝令他行礼时,庄周反问道:“吾非王之臣民,为何行礼?”结果魏王不但没有治庄周的不敬之罪,反而关心地问庄周“何惫至此”。庄周摇了摇头,说:“像我这样衣衫褴褛只能说贫,不能说惫,‘士有道德不能行乃真惫也。就如腾猿,生活在楠、樟之间,揽枝而跃,得心应手,身手敏捷得连后羿也无法射中;可到了柘、棘、枳、枸这些长棘的树木中,它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行走,目观八方,每动一下都心惊肉跳。非其筋骨不如以前灵活柔软,只是周围的环境不利于它们的行动。”接着又说:“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庄子·山木》)

魏王听庄周毫不避讳地骂自己“昏上”,顿时怒火中烧,指责他不知好歹。望着满面怒容的魏王,庄周正色道:“我来岂是贪图富贵?王身患不治之症却不知,我来,不过欲治王之症耳。”魏王不解其意,庄周向他解释道:“王纵情于声色犬马,却不知满足了欲望,也损害了您的身体,您也许未意识到,但您确实患上了消耗生命的不治之症。”魏王虽不承认,但想到美女、酒食、犬马享受多了便觉浑身无力,精神抑郁,可离开这些,又觉得六神无主、无所适从,便故作镇定地问庄周何以治此疾。见魏王面微露惧色,庄子便告诉他应顺应自然天性,消除自己的邪欲,一切顺其自然,便可如真正的马一样——虽不用矫饰,不用训练,可一旦跑起来,“奔逸绝尘,不知其所”。魏王乃留庄周于宫中,向他请教养生的哲学。

庄周的养生之道在于放弃欲望、野心,顺应自然,保守宁静而无欲的心境。魏王放不下尊贵的地位和炙手的权力,而称其不忍置魏国百姓于不顾。于是,庄周毫不客气地揭穿他:“君王所谓的爱护百姓往往只是在‘仁的名义之下,搜刮他们的财富。百姓本过着男耕女织的安宁日子,没必要让君王去‘爱护他们,若真的爱民,就应任其本性,而不是用‘仁义礼智去束缚他们的行为和思想!魏王若不能放弃手中的权势和心中的欲望,就不可能达到养生的目的。”

庄周的一席话让魏王左右为难:想养生,但没有了权力和富贵荣华的长生又有何意义?庄周见魏王神色不定,知其放不下地位和欲望的束缚,于是黯然离去。

庄周的养生寓言故事传到了其他诸侯国国君耳中,他们对其很感兴趣。当庄周游于鲁国时,鲁哀公便迫不及待地将他请到宫中,自以为“周礼尽在鲁”便可吸引庄周久居于此,给自己讲养生之道。

初见庄周,哀公便说:“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周闻言否之。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周听罢不以为然,说:“君子有某种本领未必就会穿独特的衣服,而穿独特衣服之人,未必就具备某种本领。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也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鲁哀公号之三日,而鲁国没人敢穿儒服,“独有一文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哀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周笑道:“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庄子·田子方》)

庄周在赵国游历时,赵文王因沉迷于剑术而致使国力衰微。太子悝很担忧,有门客向他推举了庄周,说庄周“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太子悝“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杂篇·说剑》),庄周见太子悝却不受千金。治剑服三日,太子乃与庄周见赵文王,他“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称自己有“三剑”,赵文王说:“愿闻三剑。”庄周便向赵文王讲述了这三剑——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赵文王勤于国事,赵国的危险也就随风而逝了。

拒绝赵太子悝欲拜己为师的请求后,庄周也停止了游历的脚步。

与统治者多次接触后,庄周明白统治者召见自己不过是为其讲养生,而对自己所倡导的楚越之民的生活却丝毫不感兴趣。就算是讲养生,可一听到要他们放弃尊贵的地位时,他们便宁愿放弃养生;就算他们有意养生,但心中太多的欲望与野心也会让他们失去“向道之心”,重新过回奢靡的生活。

黑暗的社会现实让庄周心灰意冷,他决定退隐,回到自己的家乡,一辈子纵情山水。

庄周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蒙邑的地界。是时秋风怒号、万木萧条,满目都是悲凉之景。失意的庄周更觉悲哀,心中的无奈与孤独如翻腾的大海,掀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息。自从老渔父去世,世上便再无人可以谈心,庄周如一只孤独的鹏鸟高翔于云间,眼底再奇美的景致也无人与之共享。

村落在望,自己日夜思念的家乡就要到了。庄周加快步伐,忽见一女子横卧路旁,衣衫槛褛,鬓发散乱,犹如乞丐。略通歧黄之道的庄周,看看她的脸色,再把了把脉,知道她是因过度饥饿而引起的昏厥。富有同情心的庄周不顾男女有别,背起她往家中走去。

乡邻们见庄周背着一个陌生女子,行色匆匆,不免交头接耳,起先是窃窃私语,后来就是指指点点,庄周只管赶路,旁若无人,面无愧色。

庄周将女子背至家中,向兄长庄严讨了些饭食。庄严见庄周神情紧张,便尾随至庄周家中。一进门,见一陌生女子躺在床上,庄严十分气愤,大声地喝斥庄周,让他立马将女子赶走。

见庄周不为所动,庄严只得拂袖而去。庄周细心地照顾病中的女子,直到她身体逐渐恢复。女子想到自己已与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有肌肤之亲,而与庄周的相处让她心知庄周是个正直、忠厚之人,便因恩生情地爱上了庄周。庄周对女子也是日久生情,于是二人终结伉俪。此女子便是颜玉。

本来庄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现在他成家了,颜玉又有了身孕,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困顿之境使他焦虑不安。思前想后,他决定向宋王谋求漆园吏一职。漆园地处荒野,游山逛水甚是方便,更免去了朝廷的礼仪,这对无意仕途的庄周来说甚是理想。

于是,庄周央人给魏王带了封信,信中请他修书一封给宋君,请宋君让自己担任漆园吏。很快,宋王便派人来请庄周上任。这也是庄周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出仕。

漆园,顾名思义就是生产漆的地方,是宋国

十分重要的财政来源。

作为漆园吏,庄周没有手执皮鞭,凶神恶煞般地喝斥工人干活,而是“无为而治”,这让工人们很感动。工人心存感激地干活,要完成宋廷规定的数量当然也是“垂拱而为之”。

在漆园之地,庄周长了许多见识,对他哲学思想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可“天有不测风云”,自傲的宋君野心勃勃地企图与强邻齐、魏争夺土地,他将各诸侯的木制头像置于宫中,每日用箭射击,以激励其灭诸侯、一统天下之志。因此,他下令将各地漆园上纳的漆量增加为原来的几倍,若不能如数纳漆,漆园吏的头颅将用来盛酒。

如此,庄周便大祸临头了。漆园的产量不可能增加,若以宋君的名义侵占附近的私人漆林,庄周又不耻为之。心中焦虑的庄周“游乎雕陵之樊”,以期排解心中的烦恼,却看见一只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为了看个究竟,庄周“蹇裳躩步”,“执弹而雷之”,未来得及下手,却“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转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物固相累,二类相招也”,“乃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亡”(《庄子·山木》)。

回漆园的路上,庄周陷入了深思:蝉得美荫,螳螂在后;螳螂捕蝉,异鹊在后;异鹊谋螳螂,而庄周在后;庄周图异鹊,而虞人在后……任何图谋他物之物,又被他物所图谋;贪图利益之人,又被别人作为利益图谋,蝉、螳螂、异鹊、庄周又有何异?

庄周知道自己出仕本来就是悖逆自己的本性,就是违反自然之道,出仕更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于是,遂辞漆园吏。

辞官归去的庄周,与妻儿、弟子蔺且在蒙泽之畔搭了几间茅屋,一家人居于此。

蒙泽依旧美丽,行至湖边的庄周,贪婪地吮吸着熟悉而又久违的气息。经历了太多的世事,庄周早已看清了社会的黑暗。诸侯间因野心与欲望而引发的争战,置百姓于水火,“仁义道德”却使百姓选择隐忍。思想的枷锁束缚了百姓的精神,麻木了他们的灵魂。

庄周静静地伫立着,仿佛融于天地。湖水倒映着橘红色的夕阳,几只飞鸟沐浴着霞光飞回到层林之中,绚丽的云彩悠然行于天边,那掠过湖面的野鹜竟也是如此美丽!造物者创造了万物生灵,未分以贵贱,为何世间却总有那些是非之言、尊卑之念?是非分得太明,就会产生偏爱;有了偏爱,万物岂能齐一视也?!

俗尘已远,大道渐明。庄周耳根清净,没有了争名夺利之声。他静静地垂钓于湖中,以慰饥肠,亦是养心。沉溺于天地的庄周,如鱼游于水中,自由而无拘。动荡的时局,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无法将之羁绊,他的思想逍遥于万里……

年岁的增大与内心深处对世人的同情,都驱使庄周将他的思想学说书于竹简,留给世人。“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齐物论》)若有人认同自己的学说,此生无憾也!遂著《庄子》内七篇(大多数学者认为只有《庄子》内七篇是庄子自著,外、杂篇大多是其后学者所为)。

《庄子》七篇一出,便引来非议。别人认为那全是荒谬之说,虽文笔不凡,想象奇特,但思想主张却让人不敢恭维。在他们看来,庄周就是一个异类,十足的异类!

中山国公子魏牟偶然读了《庄子》七篇,不禁拍案叫绝。他虽也读过一些人传抄的庄周的寓言故事,也听说过宋国有一位安贫乐道、傲视王侯的学者庄周,但因为天下有不少隐士信奉老聃学说,隐于山林之中,故以为庄周也只是个隐士,不以为意。如今,同样主张纵性任情的公子牟,见庄周道出了自己积压心中已久之感,这才知道庄周的确卓尔不群,遂忘身于《庄子》之中,久之,便驱车前去拜访。

长途跋涉之后,公子牟终于到了宋国蒙邑。行至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前,公子牟见一位白发苍苍、长须飘然的老者端坐在门前的树下闭目养神。老者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慈祥、安逸、闲静、超脱的表情,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表明他内心的知足与安然。公子牟知道这老者便是庄周。他下了车,在数丈之外高唱:“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人间世》)庄周得闻此歌声,遂引之为忘年之交。二人促膝长谈,亦是一老一少,言而无穷。公子牟认为如此精辟的文章却流传不广,便请求为《庄子》做宣传,以使之广为流传。

不久,《庄子》便成了“畅销书”,许多读书人案头的儒学经典之中,都有此书。

仕途对于庄周早已没有了吸引力。可统治者们这时都想起了他,请他人仕。

面对千里迢迢赶来下聘书的使者,率性而为的庄周,自然不会让自己背道而行,让统治者所推崇的“仁义道德”束缚自己的思想,将自己囚禁在令人窒息的庙堂之内。于是他选择了拒绝,但他却未让使者难堪,只是晓之以理说自己不意仕途。

太史公云:“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座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位、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肠,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史记·庄子传》)

庄周可以拒绝高官厚禄的诱惑,却奈何不了自然的生老病死。

陪庄周一同走过漫漫人生路,给了庄周支持、鼓励的颜玉终于完成了她的使命,弃庄周而去。经历了生死离别之后,庄周释然了。

颜玉丧礼那天,挚友惠施来吊唁,却见庄周“方箕踞,鼓盆而歌”,惠施不悦,说:“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周却摇了摇头,说:“非也,非也,她死后不久,我也因难过而哭泣,可想到‘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故止之。”

颜玉死后一年,惠施亦撒手人寰。听到惠施的死讯,庄周很平静,但心中孤单之感倍增。惠施不认同自己的学说,却是可以谈心之人,往日濠梁之上,那关于“鱼乐”的争论仍在庄周耳畔回响,可故人已逝。庄周过惠施墓,谓从者曰:“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庄子·徐无鬼》)

亲友已逝,庄周也走向了生命的尽头,没有恐惧,只有坦然。

编辑/高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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