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字新用法解读

“被”是平时我们所熟知的一个词,但近来“被”字却以新的面孔频频出现在网络上,由此形成的“被”族词语以其独特的表达方式吸引着人们的眼球。我们先看几个例子:

(1)有网友发帖称,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就业了,就业协议书上赫然是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公司名称和该公司的公章。他“太兴奋了”,发帖庆祝自己“被就业”。 (《南方都市报》2009年7月17日)

(2)校庆家长“被捐款”(喜悦网,2009年9月18日)

(3)照常理说,“被从良”的陈冠希应该感到幸福才对,毕竟在众人对他施以“痛打落水狗”极刑的间隙,还有人把他往泥潭的边沿跟前推一推。(西祠胡同社区,2009年8月23日)

以上例句中“被”字的用法与我们平时所熟知的使用状态明显有别。《现代汉语八百词》中对“被”的解释是:“用于被动句,引进动作的施动者。前面的主语是动作的受动者。动词后面多有表示完成或结果的词语,或者动词本身包含此类成分”[1]。典型的句式如“小王被老师批评了一顿”“我们被他发现了”。有时也可以不出现施动者,如“我们被发现了”“他被隔离了”。这样的句子在现代汉语中笼统地被称作“被”字句。“被”字句是受事主语句的一种,其作用在于通过用介词“被”引出施事或单用“被”放在谓语动词前面的形式以强调主语所处的“被动”状态,显示句子的“遭受”意味。因此,能够出现在“被”字句中的动词一般为具有较强处置性的及物动词,如可以说“被发现”“被隔离”,而不能说“被死”“被哭”,但在例(1)～(3)中,同样是不及物动词的“就业、捐款、从良”,却出现在“被”字后,与“被”构成了独特的超常规搭配,这种搭配不仅没有使读者感到别扭,反而使读者感到意味深长。

“被”的新用法在结构、语义、色彩等方面均有显著特点:其一,“被”多与双音节词语搭配,形成三字结构,如“被就业、被从良、被变性、被失踪、被捐款、被自愿、被全勤、被道歉”等,个别情况下也有四字结构的,如“被下等人”等;其二,出现在“被”后,与“被”组合构成“被”字新格式的成分较为丰富,既有词,也有短语,词以不及物动词为主,但也有及物动词,如“被代表、被增长、被统计”等,还有形容词,如“被开心、被小康、被和谐”等,甚至还有名词,如“被下等人”。如:

(4)本人一不小心就被下等人了。(《信息时报》2009年7月21日)

我们也看到了少量短语的例子,如“被当爸、被当妈”等,如:

(5)七男星不慎当了爸爸,这年头流行“被当爸”。(长城论坛,2009年10月2日)

其三,尽管“被”的后位成分从类别来看较为丰富,但有着共同的语义特征,即具有鲜明的自主性。常规情况下,它应是主语发出的动作或存在的状态,因此与主语有意念上的主谓关系,如果不出现“被”的话,均可与主语搭配形成主谓结构,如“他被就业了”常规使用状态是“他就业了”,“家长被捐款了”常规使用状态是“家长捐款了”。这一点与“被”的传统用法大为不同,在“小王被老师批评了一顿”中,动词“批评”的发出者是“老师”,主语“小王”与“批评”没有意念上的主谓关系,也无法构成主谓结构,“小王”是“批评”的对象,二者具有意念上的动宾关系,如“批评小王”。恰是这一点,使得“被”的新用法在突破常规的同时具有了语义上的独特意味,它使本应由主语所表示的个人或群体自主决定的事情变成了由外来因素操控和支配的事情,从而使主语陷入被支配状态,失去了原有的自由选择或诉求的权利,其无奈和幽怨的情绪由一个“被”字充分体现出来。此外,由于新的“被”字格式所反映的均为负面的、不如人意的事情或事件,而使用者创造的这一另类用法又带有一定调侃和戏谑的意味,因此使这一格式折射出了冷幽默的独特色彩。

事实上,“被”的新用法并不是近期才出现的。早在2008年上半年,网络上就出现了“被自杀”的说法。安徽阜阳市某经贸发展局局长李国福因举报该市颍泉区区委书记张治安违法占用耕地修建被当地人称作“白宫”的豪华办公楼,结果被拘留、逮捕,于2008年3月13日死于安徽省第一监狱医院。有关部门的鉴定结论是“自缢身亡”,但其家属并不认可此结论,认为死者并没有自杀的动机,其死亡另有隐情,这一事件引发了网友的热议,“被自杀”应运而生。这一独特的使用方法,反映出人们对此事的质疑心态和不满情绪。

从“被自杀”出现至今,“被”的新用法发展迅速,已由单个的网络新词发展为目前的“被”族词群,且新的“被”字成员仍不断出现。“被”字格式所表示的意义及适应的对象也越来越丰富,最初只用于表示对事件本身真相不明的质疑,如“被自杀、被失踪”,进而表示事件主体即当事者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赋予某种本应自主产生的行为或状态,如“被自愿、被捐款”,还可以表示事件主体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被赋予某种本应自主产生的行为或状态,如“被代表、被增长、被小康”。新的“被”字格式的出现,从语言现象角度分析,其意义在于自主动词出现在“被”后突破了以往的常规搭配,形成了新的结构槽;从社会现象角度分析,则体现出了人们对某些不良社会现状独特的认识视角和表达方式,对自主权利被剥夺和控制的无奈诉求,从另一方面看,则是公民权觉醒的体现。而新的“被”字格式的语用意义强调的就是“被动”意味,恰恰与语言使用者要表达的意愿相吻合,因此“被”族词语应运而生也就不足为奇了。同时“被”字的这种表达方式既简洁明了,又意味深长,自然成为人们表情达意的首选,加之语言的类推机制擅长将一种新的格式迅速复制,而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又为这种复制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因此新的“被”字格式在短时间内迅速衍生形成了庞大的词群,难怪有网友惊呼“我们已进入‘被时代”。

新的语言现象总是从某种角度折射出新的政治、经济、社会状态和时代特点,同时也是我们观察社会、认识社会的一个很好的窗口。这一点在新的“被”字格式中可略见一斑。

注 释: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商务印书馆2003年4月。

(曹大为 山东泰安 泰山学院中文系 27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