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人”展示的心灵世界

2009-06-03 03:14程大立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3期

摘 要:文学作品中,常借用一些物件的描写来表达作者的写作意图。或作为叙事线索,或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或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或表露人物的心境。本文通过对小说《三峡中》“小木人”的分析,说明作者正是巧妙运用这一物件来展示人物野猫子复杂、丰富的心灵世界。

关键词:艾芜 《山峡中》 “小木人” 野猫子 心灵世界

野猫子是现代作家艾芜先生小说《山峡中》塑造的一个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小木人”是她的喜爱之物。作品巧妙地借助这一物件,从不同角度展示了野猫子泼辣、狡黠、顽皮、率真的性格特点,表现她向往安定、美好生活的心灵世界。小说中直接描写“小木人”有三处:

第一处在野猫子出场之时,声形并现:

“喂,懒人们!饭煮得怎样了……孩子都要饿哭了哩!”

一手抱着一块木头人儿,亲昵地偎在怀里,作出母亲那样高兴的神情。

这里,野猫子借“小木人”与众人打招呼。这是一群出没山野的窃贼,他们大多是男人,唯有野猫子是女孩。按照常理,做饭洗衣之类的活计应该是野猫子的。但野猫子凭着贼首父亲——魏老头子庇护,不仅不做饭,可以尽情地玩,还可以肆无顾忌惮地提出个人的要求。因此,当她的肚子饿了的时候,她便回来了。她追问“饭煮得怎样了”,但她毕竟该煮饭却未煮,她也毕竟还是个女孩子,直接地催问似乎有些难为情,为了遮掩自己的难为情,她便搬出了“小木人”,说是小木人“饿了”。由此可见,野猫子的心理是多么的丰富而细腻。

其实,贼们对野猫子并没有那些计较。在他们心中,也许是有着明确的分工,也许野猫子还是个小女孩,更重要的是野猫子是魏老头的女儿……总之,他们并不计较野猫子做没做饭该不该吃饭,但他们却不愿放弃和野猫子取笑逗乐的机会,于是有了鬼冬哥“哗笑”,有了“……一大半天,我说你在后面做什么?……你原来是生孩子哪!……”的取笑。

成天提心吊胆,在刀尖上过日子的盗贼们,总是用片刻的欢笑掩饰内心的压力和恐惧,连小姑娘野猫子也不放过。

粗野的玩笑,显然激怒了野猫子。尽管她还是那样母性十足,但这样的玩笑对于一个尚未谈婚论嫁的女孩子显然是过头了,于是:

“呸,我在生你!”

接着啵的一声。野猫子生气了,鼓起原来就很大的乌黑眼睛,把木头人儿打在鬼冬哥的身旁……

野猫子的语言更加粗俗,而恼羞成怒的她“母性”荡然无存了,把木头人儿摔得很是厉害,一个泼辣的女贼形象终是掩饰不住,“野”性跃然纸上。

品尝了“有味”的“大块肥腻腻的咸肉”,野猫子终于发现了现场气氛的沉闷——女人总有自己敏感之处,她发现了生气中的魏老头。她一定猜出是为了小黑牛的事让爷爷闹心,她深知谁也不能更不敢在这时候去惹这位老爷子,只有她野猫子能。她是爷爷的“掌上明珠”,她与爷爷以贼为生相依为命,她是爷爷唯一的寄托;她也视爷爷为唯一依托,爷爷的喜怒哀乐,也是她能感同身受的。所以,她要撒娇。这时候,小木人——这个刚被当作“武器”惩罚放肆男贼的工具,此时又有了生命,有了情感寄托。

“爷爷,你抱抱!娃儿哭哩!”

老头子正生气地坐着,虎着脸,耳根下的刀痕,绽出红涨的痕迹,不答理他的女儿。女儿却不怕爸爸的,就把小木人的蓝色小光头,伸向短短的络腮胡子上,顽皮地乱闯着,一面奴起小嘴巴,娇声娇气地说:

“抱,嗯,抱,一定要抱!”

野猫子深知,爷爷正在气头上呢!但野猫子也知道,身为贼首的爷爷,在众贼面前要保持自己的威风,威严,切不可因私情坏了“规矩”,毕竟她野猫子也是“贼”中一员。但“孩子”是特殊的,是众人怜爱的。老爷子对“孩子”亲热一点,放纵一下感情,贼们是理解的。

果然,老头子“在坚守了一阵后”投降了。因为他“对女儿却每一次总是无可如何地屈伏了”。

接着木人儿,对在鼻子尖上,较大眼睛,粗声粗气地打趣道:

“你是哪个的孩子?……喊声外公吧!喊,蠢东西!”

多么简单的语言,多么丰富的情感!“哪个的孩子?”显然在问野猫子,可心中又不相信这一事实,野猫子还未成年啦,野猫子还没有成家呀,这孩子是哪来的?但老头宁可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外孙,他多么期盼能享受天伦之乐。“喊声外公吧!”是祈求,也是渴望。尽管外公在厉声命令“喊”,“木头人”也没有回音,“外公”又爱又怒地骂出了“蠢东西”,至此,“小木人”显然融化了魏老头心中的怒气。但野猫子仍不依不饶,一方面,“外公”之说点明了她作为“母亲”的身份,让她在一群男人面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另一方面,她又不允许老爷子对“小木人”动凶,于是:

“不给你玩!拿来,拿来!”

野猫子一把抓去,气得翘起嘴巴。

野猫子真的“气”吗?不,其实她心里正偷着乐呢!“外公”之说,正说明了老爷子对“孩子”的接纳,祖“孙”三代心灵相通情感相应是多么的让人激动;而魏老头借小木人消了气,正是野猫子要达到目的,所以,野猫子正在心中窃喜。但聪明的她并没有表现出这“喜”,反而显出“怒”,她有更大的目的:让老父子尽情地享受片刻的快乐。果然:

老头子却粗暴地大笑起来,大家都感到了异常的轻松,因为残留在这个小世界里的怒气,这一下子也已完全冰消了。

如果说“小木人”第一次出场表现了野猫子“母性”与“野性”、温柔又泼辣的性格,表现出了野猫子善良、羞涩的丰富情感和细心、关爱的心理世界,那么“小木人”第二次出场,则更含蓄地展示了野猫子的内心世界。

这一天只有“我”和野猫子留守在破庙中,目睹小黑牛昨夜的惨死,“我”坚定了要离开的快心。揭穿“野猫子”谎言,只是让她“突然变了脸色,但一下子又恢复了原状”,可见野猫子是个年纪轻轻却惯于贼道的“老手”了。她狡猾,也与魏老头一样冷酷、心狠。但对于“我”,她仍心存幻想,希望“我”能留下,和他们一起过为盗行窃的日子。

“……是么?规规矩矩地跟我们吧,……你这阿狗的爹,哈哈哈。”

她狂笑起来,随即抓着昨夜丢下的木人儿,顽皮命令我道:“木头,抱,抱,他哭哩!”

细细揣摩上面这段文字,可以看到野猫子短时间里情绪的飞速变化,有言里藏刀的命令,也有充满柔情的安慰,还有胸怀真心的期待。“哈哈哈”的狂笑,是掩饰内心的恐慌——被揭穿真相的恐慌,担心“我”真的要离去的恐慌,为阻止“我”离去而泛起杀人念头的恐慌。为掩饰恐慌,野猫子再次用上了“小木人”,提醒“我”这“阿狗的爹”,并让“我”去抱自己的“孩子”,因为“孩子”在哭呢!她想用女性的柔情,还有“孩子”这一可爱的东西感化我,她多么善于变化,巧于应付。

从另一角度说,她利用“我”与“小木人”的关系,是否也意味着对“我”与她的关系的一种默许?应该是有的。野猫子生活在盗贼之中,加上魏老头耳濡目染,她的机智、大胆、狡猾、凶恶,显然在众贼之上,因此,这帮人中很难有她崇拜的偶像,而“我”是一个误入贼途的读书人。尽管他们轻视书本,口头上也瞧不起读书人。但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灵魂深处对书及读书人的景仰之情肯定存在。他们深知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他们走的是一条山崖绝路,说不定明天就要毙命,像小黑牛一样。因此,他们从本质上期待“学问人”——“我”的加入会给他们带来好运,尽管他们也并不清楚“我”是否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运。由于这样的心理,我们不难推测野猫子内心深处真地希望“我”成为“小木人”的爹——她未来的丈夫。所以,这一处“小木人”暗示了野猫子对“爱”的追求,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然而,“我”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们的,而“我”的善良和仗义(在官兵面前没有出卖野猫子,让她逃出一劫)又让他们杀“我”之心没有生成,于是有了结尾悄然离去把“我”一个人留在了神祠,并给“我”珍贵的三块银元的结局。这时,“小木人”在文中第三次出现,也是一次非常意外地出现。我们不禁要问,野猫子为什么留下“小木人”?

“小木人”一直是野猫子的随身之物,也是她唯一的心爱之物,孤独时,“小木人”给她作伴,听她唱“江水呀,慢慢流,流啊流,流到东边大海头”;爷爷生气时,“小木人”可以让他开心;众贼取笑时,“小木人”又成了勇敢的武器。这样一个心爱之物,她为什么没有被带走呢?难道说是这帮盗贼走得太匆忙,野猫子大意而丢下的?不是,我们可以看到他们走得有序,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难道是野猫子把“小木人”留给“我”作纪念?也许,但事先没有约定的纪念品,我会不会因为不在意而错失?

我们应该看到文中对“小木人”位置的描述:“躺在砖堆上的灰堆,灰堆旁的小木人儿。”从这里,我们就会想象到,对于野猫子,刚刚过去的是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抱着“小木人”守在火堆旁,她深知对“我”产生的一点点微茫的希望难以实现了,她还得过刀尖上行走、朝夕难保的日子;既然自己走的是一条绝路,还是让“小木人”留下吧,或许这里就是“他”的归宿,或许“我”会带着“小木人”去走一条光明的路。

火熄了,灰灭了,希望消失了,野猫子走了。

文学作品在叙述故事、塑造人物时常常借助某些物件,并让其在作品中多次出现,或寄托人物的情思,或展示人物的心灵,或成为线索串连故事,推动情节的发展。《山峡中》的“小木人”是人物心灵的写照,有着丰富的美学内涵。

参考文献:

[1]林志浩.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

[2]金华明.关注底层人的生存状况——艾芜《山峡中》与川端康成《伊豆的歌女》平行研究[J].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3,(1).

[3]安静.透视艾芜《山峡中》人物兽性向内核人性美的回归[J].毕节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2).

[4]邓玉久.艾芜小说《山峡中》的人物描写[J].湖北教育学院学报,2002,(6).

(程大立 安徽省桐城师范学校 23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