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生活世界:一种探索语义的人文策略

2009-06-04 08:12徐海铭
外语学刊 2009年3期
关键词:生活世界意义语言

〇专题研究

编者按:语言哲学通过语言分析,揭示人和人的世界。准确地说,该学科通过语言分析和解释来揭示人和人的世界的在和是,从而使语言研究回归自古希腊以来的西方人文精神发展的主流。研究表明,语言既不单单是任何意义上的工具,也不仅仅与外在物理世界发生关联,它是在解释学循环驱动下生成的人文性符号本体。于是,语言研究的“人文策略”(徐海铭)、“主观性”(刘瑾)和“符号性”(彭爱和)就成为语言哲学研究的重要课题。

提 要:20世纪哲学出现了语言转向,分析哲学活动大行其道。分析活动表面看来似乎是借助于对日常语言和语法的分析廓清语义,从而消除哲学意义的模糊,找到解决哲学争论的门径。其实,分析活动背后深层的原因还是借助于语言分析寻求科学范式, 找到确证的知识和真理。那么,基于语言的哲学或者语言哲学能否成为表征自然或者自在的世界的镜子呢?本文从语言和语义学理的角度说明:(1)语言学领域所谓的科学范式不能解决生活世界语言和意义问题;(2)语言哲学领域的许多逻辑和科学尝试都不能解决生活世界的语言和意义问题;(3)语言和言语有生成的语境,有生成的历史和历史性,言语事件的偶然性更不可能被所谓的普遍语言准则所涵盖。要研究语言和意义,必须回到生活世界和人本身。

关键词:生活世界;语言;意义;语言哲学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09)03-0001-8

Lebenswelt Redux: A Humanistic Approach to Meaning

Xu Hai-ming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 China)

Meaning has been brought into focus of attention by philosophers of language in the 20瑃h century for it has been taken as a window into mind and reality. This paper examines various approaches to meaning, in particular the so-called nomothetic or scientific one, arguing that language should not play its outsize role in understanding meaning and that meaning of language, man and society are inextricably linked and evolve in parallel and any treatment of meaning should not divorce it from man sui generis and the lebenswelt in which meaning is grounded. This paper also claims that as an alternative, the humanistic approach merits further exploration and that the real function played by the philosophy of langauge resides in provoking pundits to think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gauge and reality twice, not its ability to come up with an ultimate solution to the study of of meaning.

Key words: lebenswelt;language;meaning;philosophy of language

1 引论

乔姆斯基说,这个真实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与语言对应的。事实上,结果可能会证明语言是个无法理解的概念……语言这个概念也许被证明是个无用的东西。在哈里斯(Roy Harris)看来,也许,“什么是语言”这个问题被视为某些学科,例如语言学,一直试图要给予确切答案的问题。但是,这本身并不会自动使该问题变成一个真问题。沃尔夫(Benjamin Lee Whorf)认为,“也许,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大写的)‘语言这东西!” 美国当代自然主义哲学家戴维逊(D. Davidson)则认为“根本就没有语言这样的东西”(Harpham2002:1)。我们知道,对语言和语言意义的探索贯穿于西方哲学史,尤其是20世纪的语言哲学,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贯穿于整个西方思想史。古希腊哲学家从对自然宇宙的沉思转向对自身使用语言和语言意义(命名论和实在论)的发问一直是关于意义讨论的经典主线。从中世纪到后启蒙时期,自19世纪以降至20世纪的现象学和存在主义哲学,一直到分析哲学,哲学家在语义问题上的态度和立场直接反映了他们对待知识、真理和存在的哲学旨趣。现在我们关心的是:为何上述几位语言学/语言史学家以及哲学家在倾注了大量精力,甚至毕生心血之后发出如此喟叹?究竟什么是语言的内容?语言本身是否具有捉摸不定的本质,还是根本就没有所谓抽象的语言?是研究方法的不当,还是研究者本身的局限?前者关涉到语言的本体承诺,后者牵涉到认识论的问题。我们要追问的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在不同时期、不同领域却发出惊人一致的喟叹?怀特海曾经提醒我们,说“当你批评一个时代的哲学时,不要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倡导者认为有必要明确辩护的思想立场上。这个时代中所有不同体系的坚持者们其实都无意识地预设了一些根本性的假定。这些假定看来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人们不知道这些假定是什么……”(White-head 2005[1925]:67-68)因此,弄清他们喟叹背后的根本假定是我们把握上述语言学家和哲学家共同的思想倾向的关键。乔姆斯基的上述话语是在“普遍语法”(UG)纲要发表之前说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他的I-语言和E-语言概念区分之前说出的。但问题是:当他说出这番话之后,他提出了普遍语法的概念,而且这一概念和相关研究极大地影响了20世纪的语言学和语言学领域外的研究。沃尔夫描写Hopi语言之后,把它的语法范畴与一般欧洲语言进行比较,得出了语言(语法范畴)决定/影响思维的假设,并认为不同语言具有较强的相对性,因此思维亦具有相对独立性,没有所谓的普遍的语言能作为研究对象,从根本上否定了抽象的语言研究。哈里斯专治语言史学,精通数门语言,至今认为语言学到目前为止还不是科学,研究抽象的语言没有结果。戴维逊从哲学角度认为,形而上地研究语言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本人是个实用的自然主义哲学家(naturalist),拒绝对任何空洞抽象的所谓普遍的语言进行哲学分析。显然,上述4人分别从自己的视角表现出对当时的语言研究不满,抑或拒绝抽象地形而上地讨论语言。值得注意的是,乔姆斯基虽然不满当时已有的语言概念,但是却转向了抽象(认知心理意义上的)普遍的(大脑的知识状态)语言研究,尽管他一直认为自己采取的是科学的自然主义化(naturalized)的哲学立场(Smith2003:136-146),而不是笛卡尔意义上的抽象(Chomsky 1966)。

现在回答前面提出的问题:他们的根本假定就是不要抽象地、形而上地讨论语言,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大写的语言。这个根本假定从本体承诺上和认识论上否定了20世纪的一个哲学运动的尝试。这是上述语言学家和哲学家的共识。因此,如今还是有必要检讨语言学界、哲学界和社会批评理论对待语言和意义问题的看法,目的是要澄清对语言、语言使用和语言意义的一些误解,清算以科学和形而上的名义压倒一切关于语言的话语(罗蒂 1979[2004]),让关于语言的谈论回到生活世界,回到常识(Lemos 2004),从而形成关于语言和语义的基本合理的立场。

本文分三部分阐述。第一部分从语言学界乔姆斯基的语言研究入手,阐发用科学范式追求语言的终极实体(普遍语法)的努力失败,说明语言自身的特征未必是科学圭臬所能套住的,必须回到生活世界去把握语言。第二部分说明语言活动是人类实践,是人类共同体和个体参与的行动,是规约化的和偶然的历史事件,具有很强的历史现场感,历史性蕴涵其中,注定了一切大而化之的普适式(逻辑的、形式的)理论或者原则(准则)在解释语言和语义时只能是捉襟见肘,无所适从,甚至是舍本逐末。生活世界提供了领会语义的可能维度。第三部分从作为语言活动的言谈特征阐述语义的动态性、现场性、情景性(situatedness)以及临时性,这些特征其实是人类语言对人性的表征。回到人性和人的生活的世界来把握语言才是正道。维特根斯坦的后期哲学转向也恰恰明证了这一点。

2 语言形而上本质追求的失败

我们还是首先回到语言学领域,从乔姆斯基说起。乔姆斯基提出了新的语言概念,开始了所谓的科学的自然主义的尝试,那么结果如何呢?放弃了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红极一时的“管约论”之后,在前前后后苦苦思索了四十多年(Chomsky 2002:92-95)后,乔姆斯基终于“得道”,提出了“最简方案”。这时,他这样声称:“……它(指《最简方案》)在本领域激起了极大的兴奋。事实上,我认为,公允地说,最近20年关于语言我们所了解的东西要比以前的2000多年还要多”(Chomsky 2002:95)。可以想象,这位当代语言学宗师的兴奋神态。其实,他没有摆脱科学主义研究范式所谓“优雅简便”(elegance and economy)的诱惑或者纠缠。虽然从1957年的《句法结构》到90年代的《最简方案》在研究方法和手段上并无实质性的变化(Sampson2002: 141-179,2005:137-166,189-194; Seuren 2004; Joseph 1999; Koerner 2002:151-209),然而,对于乔姆斯基而言,自己似乎找到了新的、突破性的关于研究的科学概念和科学研究方法。我们在本文一开始引用的一段话足以印证他对别人和自己研究的不满。1985年,在对美国语言学史作了厘析之后,他认为,无论是鲍阿斯(Boas)还是惠特尼(W.D.Whitney)传统, 无论是布龙菲尔德(L.Bloomfield)还是马丁• 朱斯(Martin Joos)传统,就语言研究而言,他们都没有找到一个较为完美的科学定义(Chomsky 1985:15-50)。因此,在比萨演讲之后的访谈中,他抑制不住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喜,认为自己朝着科学主义范式前进了一大步,认为最近20年的所学超过了以往2000多年的东西。质言之,他的探索发现的激动和学术变化的动因是以科学主义范式的标准作为圭臬来度量的。他对伽利略式(Galilean style)的研究方法倍加推崇(Chomsky 2002: 98-105)。伽利略式的研究方法大致可以这样表述:必要时或者在某个研究阶段,可以放弃不符合理论假设的证据,研究者不要考虑这些负面证据(反例counter-example)的意义,应该继续大胆地向前猜想和演绎理论,这样,科学研究才会有突破。考察乔姆斯基本人的理论模型的多次变化轨迹(从《句法结构》、《句法理论面面观》、《语言理论的逻辑结构》到《管约论》再到《最简方案》),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个明晰的路径(不论他是有意识地刻意为之,还是下意识地探索的自然演进):从一开始不考虑语义,到语义纠缠他的理论,弄得他无法回避而不得不考虑语义,再到三番五次改弦更张(早期认为语义由深层结构决定,后来认为语义由表层和深层结构共同决定,再后来认为语义由表层结构决定),最后到放弃逻辑表达式,回到最简推导式,反反复复,他依然没有能够找到面对语义的形式解决方案。

其实,纯粹从语言形式到语言形式是无法找到语义描述的模型的。Seuren说,现代语言学还不是一门真正的科学,因为语言本身无法成为一个纯粹的研究对象,它总是无法与人和人性分离(Seuren 1998:xi)。他说,在语言学思想中还有些未经反思的宗教残余,有些语言学家认为自己的研究是科学研究,超过了其他学科。正式这种残余导致了“一种派系(指乔姆斯基及其同行)性职业心理:倾向于接受教条,并且被狭窄的学术圈内的傲慢所主宰,把呈现的厚颜无耻的无稽之谈当成最新的智慧”(Seuren 1998: 527)。Harpham始终认为,语言学离科学尚有遥远的路途,因为“在概念上语言无法被当成一个独立的实体进行整体描述,它的本质无法与具有优越地位的方法论所描述的问题逐一对应”( Harpham 2002:220)。如果把乔姆斯基现象放到历史视野中考量,我们可以认定,从本质上说,现代语言学研究并没有超越对现代性特征——科学性的诉求这一界限。考察美国语言学思想的演进路径,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个线索:从19世纪的W.D.Whitney到20世纪的L.Bloomfield为主的结构主义语言学,以及后布龙菲尔德时代的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普遍语法和最简方案等等尝试,其实都是科学范式(scienti-fic topos)在语言学领域的僭越,是逻格斯中心论的一次次冒险,是科学作为一个宏大概念(master concept)在语言学领域一次次的、似乎从不间断的傲慢显灵。把洛克关于哲学家是科学的“下手”(underlabourer)、科学的“丫鬟”(handmaiden)、“收拾科学的下手活”(tying up loose ends)的比喻放在语言学领域似乎也是合适的。然而,语义问题却把科学或者逻格斯的幽灵纠缠得一败涂地。

语义为人类语言所独有。解决语义问题,纯粹的科学范式显得似乎低能。语义的栖居之地毕竟是在生活世界。概念的源泉在于存在,在于存在和认知主体的参与、实践和体验的结果——认知世界和情感世界的共同作用。如果能够形式化地把语义推导出来,那么,机器翻译问题不早就迎刃而解了?语义的另一特征是动态的。语词的意义和风格是因人而异,随语境变化而变化的。言为心声,意义因人而异,因境而异。任何试图以一个普遍模式来讨论特定语言的意义理论或者模型都是一种虚妄或者主观臆想。当然,我这么说,不是要妄言在语言学层面上不要研究意义或者放弃建构语义模式的种种努力,而是说,在语言哲学/语用层面上,要用一个简便的科学模式涵盖丰富的日常生活世界的语言意义是不可能的,因为意义的理解涉及到“先验前提、经验事实、语用前景主题、语用背景知识、语用规范、视界知识(knowledgeofvision)”(哈贝马斯2001[1988]:75-89)等等,不一而足。

3 语言活动的历史性

语义其实就是语言生成的历史和历史性。历史是什么?斯宾格勒说,历史是每个文化自给自足的个体单位的一一相继。每个文化有自己的特性,每个文化的存在各有自己的特性;每个文化的存在都是为了把这种特性表现在它的生命和发展的每个细节之中(科林武德 2003[1946]: 259)。语言能够充分体现某些特定的社团文化的一般原则;有时却只能体现说话人作为独立的个体所具有的“这一个”(黑格尔语)的特性;语言有时能够表现出文化的连续性;有时却患有“失语”症,无法表达,相反,却能够体现出文化的断裂性,非连贯性。这种现象说明,说话的个体在社会的某个层级、某个时代、某个地点出现了与传统或者社会不协调和不适应性,成为社会或文化的不适者(misfits)。如果仅仅整齐划一地武断,语言的使用是受到某种普适规则的制约,这个/些规则是多么的苍白、多么的贫瘠和多么地缺乏历史内涵(historically impo-verished)。所以,福科和德里达才决定从话语着手,分析陈述和叙事结构,找到话语的内在结构与权力和知识的共谋和勾连,从话语的缝隙处探看历史是如何隐藏真相和经验的。历史(个人的和社会的)和历史性活在话语中,有时尘封在话语的层层叠叠的褶皱中。弗洛伊德和拉康从病人的话语中读出了个人生活史和意识历史。应用语言学家能够从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病人话语中分析出病人的生活经历和挫折,分析出病人的心结和被遗忘的个人和集体记忆与历史事件。其实,病人的话语虽然凌乱不堪,但是话语没有出现病态,内在的线索依然明朗(Ramanathan 2008)。被隐瞒或者被遮盖的历史由话语显现出来了。

如果我们仅仅用一个普适的原理来考察语言,历史的真相是否会从考察者的手指缝隙滑落或者不经意地漏走了呢?或者,仅仅从文本,仅仅从编年史和传记或者自传,能够捕捉到被历史刻意筛选或者过滤掉的事实和真相吗?因此,“剑桥学派”的历史学家昆廷•斯金纳说,“我强调文本的语言行动并将之放到语境中考察”(凯瑞•帕罗内 2005[2003]:3)。对于语言,我们应该警惕,应从不同的层级来考察。从语音的节奏、重读、音律、语调、语气和音律形成的曲拱形状来把握说话人的心理和对所要言说知识的把握状态,是迟疑、断定、怀疑、肯定、因为外在因素的作用欲语又止,还是心不在焉地对言说的东西毫无兴趣?是因为背离了真相而愤愤不平地言说,还是默认现状、低三下四地言说?是苟同还是抗争?言说的方式和言说的情绪与感情其实是能够充分地把言说者对现实和事态的真实的心理状态表现出来的。因此有人说,一个民族的讲话方式,在议会上的不同语调甚至争吵,能够反映出该民族的品性和性情。没有政治激情的民族可能已经丧失了政治的智慧和勇气。专制制度下的言谈必然是谨小慎微的,人云亦云的,唯唯诺诺的。专制者对言谈格外小心。他明白,他的言谈和人民的言谈都是假的,因此越假的东西越需要定语,越需要服从的宾语成分和行事的状语修饰,因为他需要把一切归功于自己。越专制的表达越空洞。不敢面对事实的言谈越多,这时的言谈必定是夸饰,是铺张,是打发时间,是敷衍,是不得已为之的装,是造作出来的态,其实都是虚,是空。真的东西简洁,便利。科学语言不是几个公式就了断了吗?专制或者虚空的言谈者的语气是大的,调子是高的,但是节奏不好:韵律有,但是不匀称;语调是暮气沉沉的,是忽而重忽而轻的怠慢,透露出说话人对听众表面的轻蔑和内心的畏惧。还可以从词汇层面来考察语言的历史性。当然也可以从句法结构来考察,历史的断裂在话语中必有迹可寻。历史的书写一旦出现意义塌方或者意义前后不协调处,必在话语中出现裂缝或者褶皱;政治的纷乱或者智慧的缺失也必会在话语中有所暴露。美国语言学家Sapir说,言谈是了解一个民族气质或者文化心理最好的钥匙,因为在言谈时,许多无意识的深层心理的东西会不自觉地流露或者涌现出来,言谈者想控制也控制不了。言多必失。也许,从小说中你会注意到,有时某个人物想隐藏自己的心思或者念头,但是在特定的语境中,他的心思总是要不由自主地在言谈中流露出来。言谈的本质就是自由,是锁不住的,控制不了、禁止不了的。从根本上说,言谈是解放性的,或者是解脱性的,是摆脱控制或者驾驭,是超然于此时此地的,是渴望的,是向往真理的。虽然杰姆逊说,语言是个牢笼,但是言谈却要挣脱牢笼的束缚,为自己赢得自由和权利,这个权利的赢得可能是在私下,不是公共空间(杰姆逊1972)。自由就是一种本质的区别和追求。不经意间的流露才是真的吐露,是显现,是敞开,是真正意义上的我之所思。刻意的言谈只能是暂时性的,因为它不是人的本质,只是面纱,是遮,是蔽,是隐。隐之时其实就是日后的暴露之刻。这就是言谈自身的颠覆本质。所以我们看到,有酒后吐真言,癫狂吐真言,失意吐真言,绝望吐真言,得意吐真言。这是撕掉了伪装和违背良心(人之初的那份善心)的面纱之后的言谈本质。言谈是自由的,即兴的,因此一个人不可能对自己的言谈时时刻刻保持警戒,你不可能时时记得你的言谈内容。正因为言谈的自由和记忆的健忘本性,只能一时撒谎,不能永远蒙蔽,谎言必然被揭穿。所以,撒谎者即使能够蒙蔽,言谈可以伪造真相,可以捏造是非,可以粉饰太平,可以创造盛世幻象,但是言谈的本质决定了这些意图必然失败。即使在历史深处,有些被尘封数载的真相或者被时光隐埋的个体和集体记忆,通过言谈,可以回复它的本来面目,回复历史的记忆。德里达(Derrida)创造的一套术语颠覆了传统语言学的话语机制,打破了语言的任意性、结构性,因为人归根到底还是要追求自然、自由和真,要追求符合真实的心理状态,要符合事态,要服从真的情感,要服从本能的反应的。虽然特定的时空遮蔽或者强迫语言躲躲闪闪,但是人的本性与历史之间的紧张体现出的语言的历史性还是会流露出来的。通过特定的历史时空来求索语言的意义,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要读懂鲁迅《狂人日记》中的微言大义,没有历史感是不能得其要领的。狂人的历史性体现在他的言谈中,而不是科学的形式描写能取而代之的。总之,要理解意义,须从真实的说话现场出发,把言谈放到特定的时空中整体考察,才能从中捕捉到一个人、一个社会团体、一个话语结构的意义或者真相,回到历史,寻求话语事件的历史性,那才是真正的语言和言语的意义。

4 作为语言活动的言谈事件及其偶然性

更重要的是,语言符号的诞生和符号意义的生成有时具有极大的偶然性。德里达自创的许多术语和对原有符号的自我变通(像languaging,grammaring)便是明显的例子。奥斯汀发明的影响语言哲学的两个术语constative和performative statements(艾耶尔 1987[1984]:269)同样也是在论述的偶然中生成的。脱离了语境,这些符号的解码或者理解便无从下手。偶然的语言事件也会产生一个意义场域,事件中各项要素的意义只有置身于场域,才能得到很好的理解。我这么说,不是要回到索绪尔意义上的静态语言系统,而是说,偶然发明的一些新词或者专业术语的意义一旦离开了话语的动态语境就很难理解了。因此,还是那句话,意义于生活世界中生成,于生活世界中理解。生活世界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决定了意义的多样性;事件的偶然性决定了意义生成的偶然性。德勒兹说得好,意义就是事件的循环,而事件的循环又会加深意义(Deleuze 1990)。意义和事件都离不开时间。事件的时间是情景中的确切日期,而语言意义的时间性却是回溯的。就在事件发生多少小时、多少天或者多少年之后,需要用语言来回忆或者追溯这次事件,构成个人记忆或者集体记忆内容的时候,单纯靠语言来生成过去的事件或者进行中的事件(其实,严格意义上说,进行中的过程也还是过去)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件才是语言的内容,这就是语言的无能为力之处。哲学和科学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活世界丰富的、宽广的、深邃的意义之痕在语言呈现或者表征中,总是狭窄的,肤浅的,不全面的,有所遗漏的。如果语言本身能够承载生活世界之厚重,那么,干脆就抓住语言不放,就可以依赖语言这个“自然之镜”(罗蒂语)来生活了。可惜,那是一个荒诞无稽、颠倒本末的主观镜像。当一个社会或者人群丢弃生活常识,向语言妥协甚至屈服,专耍文字游戏,或者当语言变成牢笼来囚禁语言使用者时,就是人权丧失、事实扭曲和历史被篡改的时候。一个社会生活在虚幻中,意义、事实和伦理价值就要颠倒,它离天崩地裂的时间也就为期不远了。捷克著名哲学家帕托切克表达得到位:“现代最大的危机是意义的危机”(景凯旋 2008: 68),因为意义也是一种价值。

回到语言事件发生的现场,回到语言活动发生的始源之处,追寻语言活动的内在规则和意义,不是理论家和哲学家私自妄为、强行设定并强加给语言活动的规则或者原则。听起来理论家的规则和解释是多么的合情合理,可实际是违背,是篡改,是不忠实。语言行为、语言实践、语言使用、语言事件、特定场所潜在的或者显性的语言规范才是我们研究的真正目标,不仅仅是语言哲学家,所有的哲学家都应该如此。我们应扎根在丰饶的语言活动的土壤上,而不是游离于这块土壤,自行去想象多少条文、多少准则。回到语言的大地,回到语言的现实或者实在,回到这个时时刻刻与人和社会的活动无法分离的地面上,放倒或者丢弃掉把语言当成通往形而上学的“云梯”这个看法吧。如斯,语言研究和语言哲学才是回到了真正的路上,回到了真正理想的研究领域,回到了自己有着边界限定的范围,而不是汪洋恣肆、无边无际、无拘无束的自由王国。

所以,一个词就是一个世界。语言的世界就是思想世界的界限。任何思想必须回到思想诞生的历史现场或者情境中。不错,思想可以超越思之所在的畛域,但是在运用时必须谨慎小心,必须提防运用过度、运用不设防、运用随心所欲、运用没有制约。制约就是生活常识和言谈场所的要求。当代语用学的诸多准则和似乎是普遍原理的东西都值得怀疑。语用本身就是让语言回到生活世界,回到实践的召唤,是对索绪尔结构主义放逐意义本体和意义指称的反驳和纠正,但是现在的语用讨论却动辙就是普遍的、高度概括和提炼的语用规则。人文的、社会的理论总是与特定活动场域联系在一起的。前面说过,反历史性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认为意义是由语言系统派生的,语词本身的指称没有价值,它的价值在于与系统内的其他语词的关系。这个意义系统是自洽自立的,是共时的,没有历史性。然而我们知道,语言和历史的关系其实就是经验和经验赖以生存的文明的关系。语用学一定意义上就是反对和驳斥用科学主义的态度和范式来研究意义。意义的使用者是活活生生的人,意义使用的范围是社会场域,意义的历时经验是历史和文化内涵的积淀, 或者说是历史和生活的沉积岩,意义的共时经验是当下对历史和文化的态度。因此,考察意义或者语言使用断然离不开语境。语境主义其实就是对无历史性和反历史性的绝对抽象的反动,是要求把语言指称的对象确定到交际的宏大文化背景和具体历史现场与详细的语言实践活动,是对具体言语事件的历史把握,而不是不着边际的、抽象掉活动的具体细节的分析。话语分析和批评话语分析其实背后的动因就是要针对活动的指称(存在的)来分析问题。即使是语言学习和语言实践,依旧脱不开实践。语义的习得是意义的多次重复和循环使用的过程,是多次语境的不同操练的过程。语言结构和语言意义的习得就是离不开实践,离不开实践的场所、实践的情景因素和实践的历史时空。任何语言符号、任何交际符号,或者说有意义的符号,又如何能够离开符号诞生的时空呢?实践其实是个更为宽广的语用语境。

在这个到处充斥着符号暴力的后现代社会,要理解符号暴力不还是离不开符号背后的动机吗?符号的动机就是人的动机和意志,是社团的动机和意志。所以,把握住这个本质,再来把握言谈或者言谈的书面符号,还是离不开人和人的生活世界。在这个言谈处处打折的时代,要把握言谈的实质,还是要回到言谈诞生的生活世界。言谈栖居在生活世界的表象。生活世界的深处是真相。言谈的迷失只是生活的幻变和不踏实之一面。迷失的是表,言谈的核心是追求真的,因此不必担忧迷失。诚然,迷失的时间有长有短,这依赖言谈者的素质和言谈语境的变动。但是无论如何,言谈还是要回归正道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说生活世界的深处才是言谈的真相和意义。言谈有偏离事实、偏离它的意义的时候。有时言谈过高,有时言谈过低,这是言谈的常态。言谈不偏不倚的时候不多。所以维特根斯坦说,命名论不行,图画论不可能;所以老子说,道不可言说。言谈的主要目的是揭示真相,是疗救(心理疏导谈话),叙说真实的内在世界和感受;是去伪存真,消除误会;是沟通交流,打通新世界;是获得新的视界和图景,不是蒙蔽和遮隐;是使世界明亮,不是使世界黑暗。言谈是合盘托出真。言谈是可以超越国度的,因为人性是相通的。文学就是人的言谈。如果按照Sapir-Whorf假设来看,不同的语言结构就会有不同的思维,而不同的思维就会有不同的思想内容,但不同的思想范式却是无法沟通的。照此思路,不同民族的文学就无法被领会和欣赏了。可事实恰恰相反,尽管语言这个不同的言谈载体带来不同程度的偏差或者距离,但是人的内心深处的言谈本质还是一样的:诗的形式,词的形式,曲的形式,散文的形式,小说的形式……虽然中国古代人为地划定词曲是低俗的,诗是高雅的,但是那只是宫廷和达官显贵的一厢情愿。不同理论范式和理论术语可能会导致暂时的理解,但是通过日常语言表达的任何学科的原理还是可以传递和沟通的。Katz批判库恩(T.Kuhn)和Feyerabend把日常语言的意义和理论混淆,合二为一,夸大了理论语言的艰深才导致他们的不同科学范式是不可通约的命题(Katz 2004)。日常语言是人存在的一部分,是人性的一部分。言谈是逻格斯中心主义的天敌,因为言谈本身是人性,是自由,是率真的流露。

只有谈言(meta-language analysis)时才有潜在的逻辑,才有永恒的规律、定律和原理,才有所谓的理性的谈论。言谈是即兴的,瞬间的,受场所制约的,感性的,有时是不假思索;而谈言才永远是理性的,沉思的,持久的,是超越时空的。这两个不同的操作不能混淆,不能互换,不能通约,更不能随意等同。一旦混淆,生活的本质就会变味,真相就会扭曲变形,常态就会变成另类,生活就会失去光泽,不再多姿多彩。用一个所谓的谈言的理性本质或者规律来束缚或者约定言谈,言谈就会变得千篇一律,毫无生机,毫无活力,单调乏味。奥维尔(G.Orwell)批判的Newspeak不就是要揭示西方社会的专制么?当整个社会和人群言谈乏味时,可能就是生活、人的生命殆尽之时,就是社会、历史、人的崩溃之时。所以海德格尔说,“语词破碎处,无物存在”。言谈出现时,其实就是生命显现之时。万马齐喑其实就是社会生命和文化枯萎的体征。这就是我对作为语言活动的言谈与生活世界的解读。

因此,要理解事件的意义,惟有使描述事件的语言语境化,回到人物的“历史”和事件的“地形”中去(Lecercle 2002:104),使之尽量与事件贴近和吻合。即便如此努力,语言的追溯能力也是有限的,它总是缩短时空的绵延度,总是限定生活世界的可能性,总是超验的,脱离现场的,超时空的,当然也是让人感到有所隔绝、有所延宕的,从而也是非至关直观的。而表达时代精神(zeitgeist)的骨架在属于那个时代的个人言语的生成过程中,就会有血有肉、酣畅淋漓地丰满起来。事件本身瞬息即逝,语言只能捕捉其发生过程和意义(事件后的过程)在记忆中留下的裂痕和印迹,只能是事后回溯性和追忆性的。这样看来,语言的意义与事件本身,与生活世界的实践意义或者由之衍生的“实践感”(le sens pratique 布迪厄语),难道不是有所脱离(de-link)吗?

5 语言活动的反形而上性

语言哲学家对于语词意义和言语方式的关注难道真的就是出于通过厘清语法和语词意义来清除哲学上的困惑?不仅如此。他们更知道语词的指称与存在的关系。研究语词,必然要涉及到哲学的根本问题之一:存在,或者本体论。这是一个常识,是经验知识(艾耶尔 1987[1984])。考察奎因(W.V.Quine)的哲学研究转折,我们发现,靠着《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一文崭露才华的奎因早年深受逻辑实证主义的影响, 但是到了晚期,奎因还是信守了常识和自然主义哲学立场。奎因的学生戴维逊 (D.Davidson)和维特根斯坦一样,严格说来,都不是理想的语言哲学家,因为他只对理解自然语言感兴趣,而对改进自然语言没有兴趣(Glock 2003:17)。他利用形式逻辑只是为了解释自然语言中的深层结构。他拒斥经验主义,排斥实证主义,也不依赖感观证据。他拒绝科学主义,因为他深深知道:心智/灵哲学其实是科学统一性的天敌。要言之,他放弃了早期用形式逻辑方式来分析语言的企图,转向认同自然语言的本质,并尽量解释或者揭示其内在本质。

同样,维特根斯坦经历了几次重大哲学研究的反思,甚至到了放弃哲学企图的地步之后,还是回到了他的哲思之原旨:不要把哲学捧成凌驾于其他学科之上的学科,不要把语言哲学看成疗救哲学的希望,让语言(语法)研究的苍蝇从哲学的瓶子中飞出来(Devitt & Sterelny 1987),最终也是无法治愈哲学痼疾的。他说,“我也将把由语言和行动(指与语言交织在一起的那些行动)所组成的整体称作‘游戏”(Wittgenstein 1953,《哲学研究》第一部分第7节)。语言和语义与使用是不可分离的。但是,“我们的错误在于,我们在本该将所发生的事情视为一种‘原始现象的地方,却去寻求一种说明。就是说,在那儿,我们本该说:这个语言游戏正在被玩”(Wittgenstein 1953, 《哲学研究》第一部分第654节)。维特根斯坦隐含的忠告就是,还是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把对语言和意义(真理、知识)的追寻安置到她的出身故乡——生活世界本身吧。在这里她才获得宁静,才有真正的归属感,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灵感和思,她的思之情节才能得到真正的释放;惟有在这里,她才能生出爱之智慧和对智慧之爱,才能如鱼得水地发挥自己应有的功能,这才是她之所依所附。先验的、凭空式的理论建构或者主观的一厢情愿的所谓科学的思是她的天敌,这样的东西如同一把剪刀,会剪去她真正思考的双翼,令她失却展翅飞翔的力量。

多少个理性定律,多少个使用规则和次则,多少个放之四海的普遍准则和规律,不都是对人的压抑和奴役吗?试图用科学方式来取代生活中的一切,就是对生活的背叛。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智慧,是智慧的源泉,是根,是矿源,是语言知识和哲学的祖宗,而不是奴婢。意识和许多语言知识、判断、陈述必须回到生活中,回到生活的诸多环节和细节中,而不是人为地凭哲学家或者所谓思想家学者坐在书斋里凭空构思或者悬想,然后得出一个令人激动的理论。让语言和语言的使用回到使用的场所,使用的实践或者做法,使用时的情景。对使用场所的诸多制约,包含丰富的多姿多彩的文化因子,其实就是活生生的人的活动和实践的时空因素。语言的意义不是由语言的理性(各种逻辑条件)来决定甚至主宰的,而是由语言使用时所在的生活世界的诸多因素来决定的。康德考虑到先验图式(schemata)和先验分析的不足,考虑到纯粹理性的局限,所以才有了实践理性和实践理性的批判。康德在晚年时也专门来研究文化哲学,追问人这个社会符号的终极意义和价值。人的符号意义对他来说是具有伦理学况味的。而维特根斯坦的意义的行为说和语言游戏说同样具有伦理学的拷问。对维特根斯坦来说,同时思考语言及语言逻辑不仅是可能的,而且也是“对生活的一个微笑,显然包括我们需要用以指导我们生活的伦理规则”(Hintikka 2002[2000]: 70)。对维特根斯坦来说,哲学和类似对生活和生活伦理的思考门类或者学科必须回到对生活世界和人的思考,而不是设定一个先验真理或者知识、设定多少规则或者规范来框住自在世界和人。海德格尔从古希腊语文学入手,分析西方哲学的许多语汇意义,比如,什么是理论的真实意义?理论应该和实践不同吗?理论和实践应该分离吗?理论是否高于实践?理论是否凌驾于实践?理论是抽象得玄乎的吗?理论是本质,而实践是表象,是肤浅的现象,是支离破碎的,是不成体系的,是外行的、没有接受科学训练的人的专长吗?理论才是受过学术训练的人的专长?是他们炫耀技术的领域?他不断追问,目的是要探究出西方哲学思考的偏离和脱轨,试图瓦解理性主义的霸道(哈贝马斯2004[1985]:152-186),打破以往的哲学家以一副凌空思考、追求理想式的与生活世界隔离的形而上真理的姿态。语言意义成了他追问事业的切入点。

德国历史哲学家和人类学家赫尔德(J.G. Herder,1744-1803)在德国这个理性主义哲学滥觞的地带也曾经强调人类学的意义,强调人类学是语言学研究的根基。洪堡(W.von Humbolt, 1767-1835)也反复强调研究语言必须注意语言和民族特性,必须把语言研究和民族的本质甚至民族的气质与民族精神结合起来。即使在美国早期的语言学研究中,人类学这个根也是牢牢地扎在语言学的土壤里的。美国语言学之父鲍阿斯(F.Boas,1858-1942)反复强调必须通过理解和研究文化这个门径才能进入语言符号的意义天地。观察语言,可以窥见一个种族的文化。倒过来说,一个种族的特性可以在无意识的言说中得以自然体现。如果一个民族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语言总要用理性的规范来框套自己的激情或者即兴喷发的语言,衡量它是否得体,是否合格,是否统一,是否一致,那么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没有生命活力、没有创造能量和对生活世界失去信心和憧憬的群体,是对生活世界的一切失却了内在的兴趣和热情的倦怠和懒散的平庸群体。

为何到了20世纪前五六十年就陷入了怪圈?这是科学研究范式横扫一切领域、霸占一切学术活动、被奉为任何学术活动必须恪守的至高无上的圭臬的后果。其实,19世纪末胡塞尔就看到了科学的危机,看到了西方社会成为速度和技术的受害对象。海德格尔同样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因此他晚年试图从古希腊语文学的角度来讨论西方哲学的迷失和对许多哲学话语意义的篡改,所以说出语言是存在之家。其实他的真正意向是说,人、语言和所谓真理知识具有时间性,是受时间制约的,是此在,有历史性,不是形而上的永恒,是偶然的。人的语言活动是事件,亦具有偶然性。意义亦不能例外。

6 结束语

回到本文的主题,要言之,语言具有自己的历史和历史性,是人的实践,是活动,是事件,具有偶然性。语言是人性的一部分。语言世界其实是生活的世界、认知的世界和情感的世界。语义是三个世界的任何一种内容,或者是其中两个或三个世界的综合内容。分析/语言哲学家们(其他关于思的努力又何尝不是如此?!)夸大了语言概念和语言界限,把哲学的许多宏大计划扣在语言的身上,指望通过语言和意义(关系意义和指称意义)分析,求得最终解决(Katz 2004: 187-189)。经过一番折腾之后,他们终于放弃了终极的形而上的本质寻求,找到了属于自己领域的落实之地。 “哲学家的行当就是对别人不加思考就接受的老生常谈的东西进行质疑。这是个危险的行当,因为哲学家很容易被老生常谈的东西弄得威信扫地。然而这又是个有益的行当,因为好的哲学家质疑老生常谈的东西的时候,虽然结果经常是那个老生常谈的东西本质上是正确的,但是哲学家已经注意到了不加思考的人也许不可能遇到的问题。结局常常是,质疑得到了回应,老生常谈的东西继续存在。但是,哲学家给那些坚持老生常谈的东西的人做了件益事:让他们思考了两次。”(Lewis 1969:1)分析哲学至少让我们对语言的意义又重新思考了一回。兴许,这就是它的功能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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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9-02-15

【责任编辑 李洪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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