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动词名化表达式的名化度对比分析

2009-06-04 08:12曲英梅
外语学刊 2009年3期

曲英梅 杨 忠

〇语言的结构维度

编者按:语言的结构维度是本刊多维度研究语言存在方式和运作机制的一个基本方面。选择这一维度作为《外语学刊》语言学栏目常设子栏目的依据至少有二:结构或形式是语言这一本体得以存在的重要因素,因此是语言研究不可忽略的;从结构切入研究语言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迄今仍然是众多语言理论中的翘楚,或者单纯考察结构,或者从结构出发研究语义和语用,都是必要而且值得的。本期刊发曲英梅、杨忠二位先生从名化度出发,对英汉动词名化表达式的对比研究成果,值得细读。

提 要:动词名化本质上是一种跨范畴现象,即过程被重新识解为事物。不同的动词名化表达式因其所表达事物的典型程度不同而具有不同的动词名化度,名化结构的语法特征可以作为衡量动词名化度的参数。英汉动词名化度的对比分析表明:英汉转指型动词名化的名化度普遍高于自指型动词名化,但是汉语中转类型和转级型动词名化的名化度呈现出不同于英语的复杂排列趋势。这既反映了英汉语言基于认知的共性,也表现出两种语言系统之间的差异,为翻译和英语教学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关键词:动词名化度;转类;转级;自指;转指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09)03-0066-4

A Contrastive Study of Degrees of Nominalization in English

and Chinese Deverbal Nominals

Qu Ying-mei Yang Zhong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24, China)

Deverbal nominalization involves transcategorization in which a process is reconstrued as a thing. Different deverbal nominals have different degrees of nominalization because of the degree of typicality of thing designated by the expression. The contrastive analysis of deverbal nominals in Chinese and English shows that the degree of nominalization is higher in the other-reference type than in the self-reference type in the two languages, but differences are found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class-shift type and rank-shift type. The analysis shows that in deverbal nominalizations, there are not only universal aspects based on cognition but also differences in two language systems and these findings may be applied into translation and English teaching.

Key words:degree of nominalization; class-shift; rank-shift; self-reference; other-reference

1 引言

动词和名词是英汉两种语言中最核心的部分, 而动词名化作为动、名两个语法范畴之间动态变化的一种表现,一直是英、汉语研究者关注的焦点。

以往的研究,尤其是汉语界关于动词名化的讨论多集中在对名化结构的语法性质的判定上(朱德熙等 1961),忽略对动词名化程度的研究。本文从动词名化度的角度,利用英语语料库FLOB和汉语语料库LCMC中的语料,对比分析英汉语不同类型的动词名化表达式的名化度。

2 名化度对比分析

“经验世界是我们用语言识解的现实。”(Halliday & Matthiessen 1999:3) 在动词名化过程中,原本用来识解过程的表达式用来表达事物,这是对经验的重新识解,同时也是意义表达资源的有效扩展手段。下面,我们首先对英汉动词名化进行系统分类,然后从名化度的角度对英汉语言中各类动词名化进行对比分析。

2.1 英汉动词名化的分类

动词名化的分类因为标准不同可以有不同的分类。根据朱德熙对于名词化的意义指称的分类,动词名化有“自指”和“转指”之分(朱德熙1983:18-33)。Langacker从概念出发,认为可以根据“名化所凸显的底层述义关系(relation predication)的不同部分”对名化进行分类,凸显成分可以是动作的射体(trajector)、路标(landmark)、工具和地点等(Langacker 1991:23),这与朱德熙的观点不谋而合。英汉动词名化在意义指称上表现出诸多共性,各种意义指称类型在英汉动词名化中普遍存在,这说明两种语言的使用者能够把过程和与过程相关的施事、受事、结果、时间、地点等相联系,通过转喻机制,以整个过程指称与过程相关的因素,这反映了人类认知的共性。

作为语法隐喻的主要实现形式,名化可分为“转类型”(class-shift)和“转级型”(rank-shift)(Halliday & Mathiessen 1999:259-63, 杨忠 2007:42-50)。同样,动词名化因所涉及的语言层面不同也可分为转类型和转级型。转类型指动词名化过程发生在同一语言层面内部,名化的结果是表达式的语法类别发生了变化(class shift),主要发生在词汇层面。英汉转类型动词名化的构成方式有词缀派生和转化(也称零派生词)两种方式。英语动词名化词缀都是后缀,能产性强,如-age,-al,-ance/ence,-ant/ent,-ation,-ee,-er/or,-ment等;英语转化型/零派生动词名化一般为单音节词或双音节词,其中一部分是通过音节重音的改变来实现动词名化的,如‵record(n)和re‵cord (v) 等。和英语同类的动词名化相比,汉语转类型动词名化数量少、频率低,但构成却更加复杂,主要表现为其分布在词汇和词组两个层面,有些名化是词缀派生在词组后形成的,如辩护人、带孩子的。作为一种“分析型语言”(连淑能1993:1),汉语构词词缀在总体数量上比英语少,能产性较低,但仅就汉语中动词名化词缀而言,其数量并不少于英语,如-子(挑子)、-儿 (托儿)、-头(看头)、-的(卖车的)、-者(使者)、-员 (学员)、-主义(享乐主义)、-人 (代理人)、-家(赢家)、-主 (得主)、-物(微生物)、-品 (补品)、-手(帮手)等,而且不仅限于后缀,前缀也可实现名化,如同-(同学)。转级型动词名化指名化过程发生在不同语言层面之间,从而引起表达式级别的变化(rank-shift),变化的方向往往是降级变化(downgrade),即小句降级为短语。英语中转级型动词名化包括传统意义上的动名词短语和不定式短语,而汉语转级型动词名化主要指“NP的VP”构式。

2.2 名化度

Rosh等的原型范畴理论(Prototype Theory of Categorization) (Rosh et al. 1975: 573-609)揭示了人类认知的规律,即人类在对世界和自身的认识过程中不是依照某种“必要充分条件”来给经验划界,而是依照“原型”对经验进行范畴化,这样,范畴之间的界限显然是模糊的、非离散性的。原型范畴理论不但在心理学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对于语言分析同样具有重要意义。事实上,关于词类语法范畴之间的关系,Ross早在原型范畴理论之前就已经提出词类划分非离散的“连续统”概念(Ross 1972:316-38),这样,动词、名词之间没有一刀切的界限,而是处于渐变的状态。典型的动词和名词分别处于连续统的两级,而动词名化和名词动化等转类现象,不同程度地兼有动词和名词的特征,处于连续统之上。刘国辉也认为,词类转换过程中词语在“保存原词类的一些特征的同时,又获得了另一词类的特征”(刘国辉2007:9-15)。 基于原型范畴理论和名动连续统概念,本文提出动词名化度的概念。动词名化度指名化过程中名化结构所获得的名词典型程度,它以事物的空间性的获得和过程范畴的时间性的消逝为其认知语义基础,并以动词名化表达式的语法功能作为参数来衡量。动词名化作为典型动词和典型名词之间的语法现象,其内部为空间性和时间性不同程度的交融共存:一个动词名化结构所标示的事物性越典型、过程性越弱,那么其指称性就越强,名化度也就越高,在词汇-语法层面上表现出的名词性语法特征也就越多。动词名化度是动词名化的本质特征,涉及到语法、语义和语用等因素,与相关动词名化的意义指称类型、所分布的语言层面、音节、构词和构形特征等都有一定联系。下面,我们以动词名化的语法特征和语法功能为依据,对FLOB和LCMC中不同指称类型和不同语言层面的动词名化的名化度进行分析。

2.3 自指型和转指型动词名化度分析

动词名化度受语义因素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不同意义指称的动词名化的名化度不同。通过对FLOB和LCMC中动词名化的分析发现,英汉语中意义指称类型与动词名化度紧密联系,并且都表现出同一种倾向:意义转指名化的名化度高于意义自指名化的名化度。下面,分别以英语中trainer和combining及汉语中“作家”和“讨论”为例分析。

转指型动词名化trainer指称过程的施事,具体的人;而combining指称动作本身,抽象的事物。Trainer可以用数量词修饰,有复数形式,完全失去时体特征;而combining没有数量范畴,可以受副词修饰,如①,而且有时可以通过副词或虚义动词等手段体现时体意义,如②。可见,trainer在词汇-语法层面表现出更多的典型名词性特征,所以具有更高的名化度。

① the completely combining of...

②He has accomplished the combining of the two companies.

汉语中,转指施事的“作家”和自指的“讨论”相比,也表现出更多的名性特征:“作家”受物量词修饰,而“讨论”受动量词修饰③;“讨论”可以带宾语④和补语⑤,而“作家”不能。自指名化“讨论”保留了部分原生动词的过程性,从而名化度较低。

③三个作家,三次讨论

讨论国家大事是寝室晚上的节目之一。

讨论明白最重要。

在名化过程中,当意义转指时,一般指称具体的、典型的事物,所以转指型动词名化的名化度较高,很多甚至具有名词的典型特征而成为典型名词,如作者、导演、employer等。当意义自指时,动词名化结构指称过程本身,成为抽象名词,与过程相关的实体往往通过介词等隐性手段出现在名化结构中,如his preparation for the party/妈妈的期望,其中动名词少有属格形式⑥,也没有数量范畴⑦。这些语法特征都是过程意义在动词名化结构中滞留的结果,所以相对于转指型而言,自指型动词名化的名化度较低。

⑥ the frequent visiting of Mary to the store draw our attention. (*Marys frequent visiting to...)

⑦ the slow merging of British and Japanese cultures (*the mergings of ...)

以上分析说明英汉语动词名化的名化度与不同意义指称类型的动词名化相关,并且表现出很大的相似性,这反映了人类基于认知的共性。在英语教学中,转指动词名化因为较高的名化度,接近典型名词,所以容易被学习者接受和掌握;自指动词名化的名化度较低,过程性和事物性的融合使动词名化的语义、语法和语用表现复杂,成为英语学习和语言教学的难点。

2.4 转类型和转级型动词名化度分析

动词名化度不但与意义指称类型有关,同时也受到其所涉及语言层面的影响。我们对FLOB中英语动词名化现象进行考察,记录每种动词名化整体所表现出的语法特征,结果发现英语转类型和转级型动词名化在名化度上有很大差异。

英语转类型动词名化主要指词汇层的动词名化,它表现出比转级型动词名化更高的名化度。一方面,转类动词名化总体上表现出比转级型动词名化更多的名词特征,有的甚至已经成为典型名词,如具有数量范畴、加定语和限定词⑧、带同位语⑨等;另一方面,转类型动词名化结构在名化过程中失去了所有的动词性特征,如不能带状语,没有时体特征,更不能充当谓语,所以具有很高的名化度。

⑧These poor workers are fired.

⑨His behavior was out of my expectation that he behaved as if he was a gentleman.

英语转级型动词名化在意义上都自指过程,形式上表现为主宾位置上的动名词和主语、表语位置上的不定式。通过对FLOB中相关语料的分析发现,英语转级型动词名化在名化过程中不同程度地获得了部分名词性特征,但同时保留了大部分动词性特征,所以名化度较低。下面,我们仅以转级型动词名化中名化度较高的动名词为例进行分析。主宾位置上的动名词短语可以有限定成分、接受定语修饰等,如⑥,这些特征都是过程语义名物化的外在表现;但同时表现出较多的动词性特征:大多没有数量范畴⑦,可以接受副词修饰①,有的可以带自己的宾语⑩,甚至有体、态特征(11)、(12)。

⑩ Before signing the Quality Assurance Statement, OA should be required...

(11)... regret at having spent money.

(12)He was banned after being convicted of a drink-drive charge.

这些动词性特征说明转级型动词名化所标示的事物保留了过多的过程意义,非典型程度很高,名化度较低。

与英语相比,汉语名化缺乏形态标志, 语法和语用表现更为复杂。在汉语转类型动词名化的内部,意义转指型和意义自指型名化的名化度出现了两极分化,因此,分布在不同语言层次上的动词名化的名化度排列呈现出不同于英语的趋势。下面,我们以“领导”和“调查”两个词语为例进行分析。

通过对LCMC中转类型转指动词名化“领导”一词的语法分析得出,转类型转指名化表现出所有名词的典型特征,如充当主、宾语,可以有数量短语、定语、限定语和同位语等修饰(13)、(14);同时,动词特征几乎完全消失,这足以说明转类型转指动词名化是汉语中名化度最高的动词名化。

(13)这两位英明的领导给农民带来了实惠。

(14)国家领导胡锦涛等出席了会议。

那么,转类型自指名化和转级型名化的名化度又如何呢?我们现在以“调查”一词为例来说明二者的区别。在LCMC“调查”的动词名化用法中,转类型自指动词名化120次;转级型动词名化,即出现在“NP的VP”中的“调查”10次。一方面,转类型自指动词名化“调查”表现出大部分名词的典型特征,如充当主、宾语;作名词定语(调查报告);前可加定语(严密的调查);受动量词修饰(第二次调查)。另一方面,转类型自指名化“调查”也表现出几乎所有动词的语法特征,如可加否定副词“不”(不调查是不行的),可带宾语(调查案子很危险),可接补语(调查清楚是关键),可加状语(进一步调查),可重叠(调查调查是必要的)。所以我们看到,虽然转类型自指名化“调查”体现了大部分、甚至全部名词性特征,但是它保留了过多过程意义,词汇-语法层面表现出众多的动词性特征(除了不能作谓语外),事物的空间性和过程的时间性的矛盾存在使“调查”一类的转类型自指动词名化的语法表现非常复杂,其名化度也最低。

作为汉语转级型动词名化最重要的体现形式,“NP的VP”构式和上面转类型自指动词名化一样,具有大部分的名词特征,但是在动词语法特征方面,此构式中VP受到了更多的限制,如VP后很少能带宾语,即使少数情况下带宾语,这些句子的语感也不是十分自然(15);VP之后的补语非常少见,仅仅限于一些结果补语,即使如此,也只在特定的语境下才能发生(16);一般动词是可以以重叠表示一种试试看或程度较轻的含义的,但是“NP的VP”中的VP不可以重复(17)。

(15)*他们的调查案子

(16)*情况的调查清楚很重要

(17)*纪检部门的调查调查

可以看出,与转类型自指名化相比,“NP的VP”中VP残留的过程性弱,因此名词性特征获得了更大程度的突显,这导致汉语中转级型动词名化度高于转类型自指动词名化。

3 结束语

动词名化度是动词名化的本质特征,英汉两种语言中各种动词名化的名化度异同分析既揭示了英汉两种语言存在基于认知规律的共性,也表现出两种语言系统间的差异。动词名化度不但制约名化结构在小句中的语法行为,而且与其在语篇中各种功能的实现也密切相关。从名化度的角度对动词名化进行跨语言研究,不仅能更深入挖掘名化现象的本质,而且有益于发现英汉两种语言中名、动语法范畴及两种语法系统的规律和特点。

参考文献

连淑能. 英汉对比研究[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3.

刘国辉. 动词名化的两性特征:动词性与名词性共存表征及其理据[J]. 国外外语教学, 2007(3).

刘露营 刘国辉. 词类范畴典型概念与动词名词化现象[J].重庆大学学报, 2008(1).

沈家煊. 不对称和标记论[M]. 江西:江西教育出版社, 1999.

沈家煊. 我看汉语的词类 [C]. 国际中国语言学学会第16届年会, 2008.

王冬梅. 现代汉语名动互转的认知研究[D]. 中国硕博论文网, 2001.

杨 忠. Transcategorization in Grammatical Metaphor and Lexical Metaphor[A]. 评价、系统、功能:第九届全国功能语言学研讨会论文集[C].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7.

张高远.汉语名物化研究综述[J].语文学刊, 2004(1).

朱德熙.关于动词、形容词“名物化”的问题[J]. 北京大学学报, 1961(4).

朱德熙.自指和转指——汉语名词化“的、者、所、之”的语法功能和语义功能[J].方言, 1983(1).

Alexiadou, A. Functional Structure in Nominals: Nominali-zation and Ergativity[M]. Amsterdam/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2001.

Halliday, M. A. K.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M]. London: Edward Arnold Ltd., 1987/1994.

Halliday,M.A.K. & Matthiessen, C.M.I.M. Construing Experience Through Meaning [M]. London & Newyork: Continnum, 1999.

Halliday, M.A.K. & Matthiessen, C.M.I.M.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M].London & Newyork: Arnold, 2004.

Heyvaert,L. A Cognitive-Functional Approach to Nominalization in English[M].Berlin, New York: Mouton de Gruyter, 2003.

Jespersen, O. The Philosophy of Grammar [M]. 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 1924.

Langacker,R.W.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M].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

Lees, R. The Grammar of English Nominalizations[M]. Mouton: The Hague, 1960.

Rosh, E. & C.B. Mervis. Family Resemblances: Studies in the Internal Structure of Categories [J]. Cognitive Pschology, 1975(7).

Ross, J. The Category Squish: Endstation Hauptwort[J]. Papers from the English Regional Meeting of the Chicago Linguistic Society, 1972(8).

收稿日期:2008-11-10

【责任编辑 郑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