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曲子词美学特征探微

2009-06-08 03:35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09年4期
关键词:口语化音乐性情趣

梁 爽

摘要敦煌曲子词作为早期民间词的代表,在词调、格律、风格等方面与唐五代词、宋词以及其后的律词都存在着相承与发展的关系,从形式与美学风格角度奠定了后世词体的基本走向。

关键词口语化;生活化;音乐性;情趣

词,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瑰丽的奇迹。其上承六朝乐府.取法唐人律、绝,吸收民间新曲,融汇边疆乐调,汇聚历代文学之精华。兴起自唐代的天然烂漫,丰富于五代十国的富丽沉靡,成就于宋代的豪、婉,词的迁衍走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自敦煌石室中的唐代旧藏《云谣集杂曲子》的出世,敦煌曲子词的不断发现证实了词起源发展的时间进程。

而从形式而言,词句的长短不一、按乐而唱的特点决定了词自身区别于诗歌的最大特质——以相对自由的形式抒发、铺陈个人之真性情。这一特质在词最早的形态——敦煌曲子词中即有着最突出的显现。敦煌曲子词多出自民间,情感纯真质朴,表达天真直露,极少见到文人式的雕琢矫作。率性自然、天真纯朴,可称作是敦煌曲子词最大的特色,也是词产生初始生命力及其本色的张显。下面即以四首敦煌曲子词为例。评析其从不同侧面所表现的天真情态以及生活化、口语化特点,如《虞美人》:东风吹绽海棠开。香榭满楼台。香和红艳一堆堆。又被美人和枝折。坠金钗。金钗钗上缀芳菲。海棠花一枝。刚被蝴蝶绕人飞。拂下深深红蕊落。汗奴衣!

“虞美人”,本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脞说》等记载此调源于项王虞姬之歌。敦煌学者任二北在《敦煌曲初探》中认为:“敦煌体此调,既具单片、叶平、韵疏三条件,当为此调晟早之体。”我们或可将此首《虞美人》看作是后世李煜、晁补之等人所作《虞美人》之鼻祖。高国藩等学者在著作中对其艺术价值加以盛赞,“东风吹绽海棠开”,自“绽”而“开”,刻画了一个花开的全过程——传神地勾画了在和暖春风的轻拂中海棠花从闭容到初绽再到全开的情形。“香榭满楼台”,既可认为是写景,也可认为是暗指美人所处的生活环境,咏花与咏人,在此句便合而为一。“香和红艳一堆堆”与“汗奴衣”向来为学者所激赏,“红艳”一词在今天看来艳丽得近于俗,而在唐代却是形容花色艳丽的极为常见的词,在当时其他作品中亦多有映证,如杜牧的“晚花红艳尽,高树绿荫初”,又如沈俭期的“园桃绽红艳,效叶柔绿滋”;而“一堆堆”则是当时民间所使用的口语,俚俗中自有天然,一语点出海棠花开之繁盛;“汗奴衣”则是美人罗衫被红蕊拂污后的娇嗔,人面桃花,花落人嗔,只着区区数字便画出一幅美人与香蕊的流转动人画面。就整首诗而言,笔者更欣赏“海棠花一枝”句,在整首词“红艳”“芳菲”“金钗”等词营造的富丽浓艳的氛围中吹入一丝清新之气息,繁丽中忽现疏朗,更显生活之雅趣,着此一句而整曲境界全升,无此一句,整首词即流于艳俗。笔者认为,单就这首词自身而言,其在词牌调式上的开创之功远胜于其艺术价值。这首词在民间口语的使用、动态情景的表现、人与景的合一、新的词牌肇起等方面对于词这一新兴体式多有开创之力,为敦煌曲子词中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如《鹊踏枝》:叵耐灵鹊多瞒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这首词是敦煌曲子词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首,也是极具情趣的一个曲子,高国藩、任二北等诸多评论者在赏析此首词时,都从上、下两阙叙述口吻的不同与趣味化的对话效果加以品评:这首词采用以第一人称代客体直接入曲词的对话体,以及拟人化的生动写法.为以后的词曲歌谣树立了典范。上阙,恩人而不得,而灵鹊又屡次前来报喜,于是鹊的宛转啾鸣在盼念征人的思妇心里也成了聒噪,人儿恼将起来将灵鹊一锁了事。下阙,被锁向金笼的灵鹊委屈地嘀咕:我好心前来送喜,却被那人儿活生生锁在金笼里,征夫啊快自归来,归来她才会将我放还。思妇怀人本是诗词中极为常见的题材,而在这曲词中被加以对话体的生动描写.“叵耐”、“比拟”等民间化的口语式表达.再加上生动轻松的生活气息,便使此曲卓然超群于诸词,具有诸词难以匹敌的“情趣”之美。郑振铎先生在《中国俗文学史》中也评道:“这样有趣的‘词,我们在唐宋人作品里是很少遇见的。”

而从这首词的文本本身来分析,笔者则更为关注上下阙之间的互文性与间离效果。此首词包含两个承接上下阙的媒介:一是“金笼”,金笼既限制了报喜人之自由,是人与鹊双方各自活动的开始,也是矛盾产生的最初原因,是显在的媒介;二是“征夫”,则是上阙所未显现的隐层媒介,也是矛盾产生的最根本的原因,因盼征夫不归,屡被鹊语所迷,索性锁它向金笼,而征夫归与不归仍无消息。这两个媒介一明一隐,贯穿于上下阙之中.串领了全词,并且起到了间离化与陌生化的效果,使得上下阙之间多具独特之情趣。“征夫”比“金笼”且更深一层,包含了比字面本身更多意蕴的丰富内容:既有征夫.国家是否遇到边事?世道动荡还是太平?这征夫是抱着昂扬之情报效国君还是怀着决绝之心前去戍边赴死?一曲佳词在字外自应有无言之意蕴,无尽之弦外之音,而这首敦煌曲子词便很好地体现了“无尽之余音”。同时.亦开创了词史中将动物拟人化与人鹊对话之先河,开拓了以征夫思妇为主题的词中一个崭新的表现形式。如《菩萨蛮》第九首(据王重民《敦煌曲子词集》):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著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只恨隔蓍部。情恳难申吐。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神将”无疑是这首词的词眼。“神将”一词,古已有之,《新五代史·寇彦卿传》云:“彦卿乘乌马驰突阵前,太祖目之曰:‘真神将也!”。宋代许洞在《虎钤经·论将》中云:“若以天为表,以地为里,以人为用,毕三将而兼之,此谓之神将也。”此首《菩萨蛮》.以“神将”为眼,意在抒写敦煌军民自古出神将的自豪之情与报效祖国的雄迈之志。

关于词用来抒发报国之志的情形,古史中屡有记载.如宋庄宗就曾以曲子词鼓舞兵将士气;“初,庄宗为公子,雅好音律,又能自撰曲子词。其后凡用军,前后队伍皆以所撰词授之,使揭声而唱,谓之‘御制。”这曲《菩萨蛮》气势雄迈,气吞山河,以蓬勃之气抒显了敦煌军民的昂扬自信以及激奋的报国之情,也映证了大唐王朝使四方来贺的强大向心力,堪称敦煌曲子词中抒发报国之情的代表作。此词也屡被学者当成是最为突出地显示大唐多民族大一统王朝盛况与唐王朝多民族友好政策的爱国主义词篇。而敦煌曲子词中的另一首类似题材的词篇《破阵子》可以和这首词相互呈现,如《云谣集杂曲子·破阵子》第四首:年少征夫军帖,书名年复年。为觅封侯酬壮志,携剑弯弓沙渍边。抛人如断弦。迢递可知闺阁,吞声忍泪孤眠。春去春来庭树老。早晚王师归却还。免教心怨天。

两首词同样反映了唐王朝征人豪迈的报国之情与垂名千古的壮志雄心,而《破阵子》则比《菩萨蛮》情感层次更为复杂:一方面,征人为封侯之壮志,报国之雄心,决绝地抛弃恋人主动出征,“抛人如断弦”;而另一方面,在迢远边疆,苦寒沙渍之地又禁不住遥想闺阁中自己深深挂念的恋人,想象她此时正痛苦地“吞声忍泪孤眠”。进而期盼着王师早日归还,免教恋人心自怨天。在此词中,人性的真实面得到了张显,还原了一个牵挂恋人的征人内心最真实的感怀,展现了一个普通的征人在封侯之志与儿女情肠之间的痛苦徘徊,从而映衬了一个真实、自然的“人”的真性情。而《菩萨蛮》则更重于直接抒发敦煌军民雄迈的爱国之志与报国之情,情感炽烈而直白,具有边疆少数民族自身独有的语调与风情,两者俱为抒写边疆情怀之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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