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嫁(外一篇)

2009-08-11 04:24袁良才
安徽文学 2009年7期
关键词:阿哥阿妹美玲

袁良才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谁家的录音机里一个阿妹正在深情地呼唤着她的阿哥,嗓音甜极柔极,听得却止不住让人心痛、心碎。

月亮真的从疙瘩寨的东山前升起来了,是一弯冷冷的新月,看上去好瘦啊,瘦的仿佛三九的寒风稍一用劲就能将她刮落。月亮好白啊,白的像阿妹迷人的肌肤,亮汪汪的水银一般,从河畔密密的柳树林的枯枝残叶间爬过来,跌碎在同样瘦瘦冷冷的河边,小河在淌水,叮叮咚咚的,寒夜静夜里,分外的响,就像阿妹站在山坡上在呼唤她的情郎。

“月象阿哥天上走天上走,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柳树林枯枝败叶间的一只什么夜鸟,被村寨里走出的一阵欢快的咚咚打鼓似的脚步声惊动了,很恼火地扑楞了几下翅膀,锐锐地叫了一声,绕着枯树胡乱地飞了一圈,然后飞到亮汪汪的更深的月色里去了。

“建生哥,你来啦?”河边柳林斑斑驳驳的暗影里,竟仙子般转出一个漂亮的阿妹。

“美玲,接到你电话,俺立马就过来了。嘿嘿,妹子,有什么事?”阿哥欢欣地靠拢到阿妹面前,却立马变得娇羞起来,看上去忸怩得倒像个姑娘。夜风和着悠悠的月光,将树影和两人的身影一会儿叠合到一起,一会儿又拉得很开。

“哥,俺回来你高兴不?”美玲笑了笑。

“嘿嘿,你说呢。”建生憨笑着,挠起了脑袋。

“哥,俺如果走了,你伤心不?”美玲还是微微地笑着,但声调却变了些。

建生似乎壮着胆子,又往美玲跟前移了移。“妹子,你打工去了,俺天天想、想你。实在想狠了,俺就偷偷躲到这柳树林里,对着你打工的城市,一遍遍,在心里喊你的名字……”阿哥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了,不再往下说。静寂中,哪里的夜鸟又叫了几声,小河淌水显得更响了。

一阵手机铃声打碎了这似乎有些沉闷的静寂,铃声居然是熟悉的民歌《小河流水》。

“不要催俺,俺正在谈呢。”平时好温存的美玲,“啪”的一声,竟合上了手机。

亮汪汪的月色,静静地漫过建生的脑袋和肩膀,又从美玲的凹凸迷人的身上漫过去。空气里淡淡地飘着一种醉人鼻息的香味,建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知道那是他的阿妹身上散发出的。即使她隐身到百花丛中,他也能辨着循着这熟悉而独特的香味,找到他的美玲。

“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的哥……”

谁家录音机不厌其烦地还在放着这首歌。那阿妹的歌声好凄美,如同这满地凄美的月光。

“建、建生哥,你还记得不?俺俩相好有几年了?”这回是美玲往建生身边靠了靠。一阵冷风吹来,月光趁机将他们的影子揉合到一起。

“五整年呢,妹子。”建生似乎沉浸到往事里,好陶醉、好幸福的样子,声音甜美得像梦。

“俺也记得哩,从俺十八岁那年起,你十九岁。”美玲梦呓般呢喃着,又往建生跟前靠了靠,不知不觉拉紧了他的手。

又一阵寒风吹来,美玲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建生顺势将她搂在胸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取暖。两个人的影子终于完全叠合到一起,风儿再使劲也扯不开了。

“哥……”美玲唤。

“妹子……”建生答。

“哥,这两年俺在外打工,家里全亏你照应哩。”

“妹提这个作甚呀?俺没钱,也没甚文化,可有的是力气哩。”

“哥,听俺娘说,要不是你帮她治病,俺娘可能就没了。”

“傻妹子,她不是俺干娘吗?俺小时身体不好,怕难养,过继给你娘做干儿子呢。你娘可不就是俺娘!”

“哥,听俺小妹说,要不是你帮衬,她早就没学上了,哪里还上得起高中?”

“傻妹子,你小妹不也是俺的妹么?”

“哥,俺山沟沟里穷怕了,俺也穷怕了。”

“妹,暂时穷一点怕什么?俺们有勤劳的双手,俺们的脑瓜也不比外面人笨,穷是可以慢慢改变的呀!”

“可、可俺穷怕了,俺等、等不及了。……”这当儿没有风,美玲的身体却哆嗦得更厉害了。

“妹,你怎么啦?!”建生急了。

“哥……”美玲哭了。

这时,美玲的手机又急促地响起来。

这回美玲接了,声音温存了些。“别催俺好吗?俺正和他谈哩。”美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止住了哭泣。

“他是谁啊?”憨厚的建生仿佛突然有了某种警觉。

“俺、俺的一个朋友。”美玲笑了笑,春花带露的笑靥好凄美、好迷人。建生没作声。小河里的水淌得很响。

“俺和他认识快半年了,他是俺公司的老板。”美玲一个人喃喃地在说,她是笑着的,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下定了决心。建生还是没作声。

美玲继续往下说,似乎不再遮掩什么了,她人也从柳树林的暗影里站到了小河边亮汪汪的月色里。

“他比俺大二十几岁,差不多跟俺爸一样大。他爱人前年出车祸死了,他很优秀,也非常喜欢俺。”

又起风了,美玲看见建生哥的身影在地上抖来抖去。美玲似乎不忍心再往下说,这时手机又响了,她没有接,但还是坚持往下说。

“过几天,他就要开宝马车过来迎娶俺啦,不是当情人,做包二奶,是明媒正娶哩。”

“俺和他结婚证也扯了。建生哥,俺对不起你,俺背叛了你,俺是个坏妹子,可俺也是个想追求幸福生活的妹子啊!……”这时美玲猛地扑到建生的胸前,咬着阿哥的衣服“呜呜”地哭起来,身体剧烈地颤动着!

“一阵轻风吹上坡吹上坡,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哥,你揍俺一顿吧!其实俺心里也好难受、好难受!”

泥塑木雕呆了似的建生终于缓过神来,他慢慢推开了美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四目相对,月光下,小河边,是两个泪流满面的年轻人!

“妹子,俺娘盼俺结婚,快盼瞎了眼睛啊!你今天叫俺来,俺正想和你提这事呢,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建生的身体在颤,声音在颤,小河淌水声似乎也在颤。

美玲从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想拉建生哥的手,把那东西往他手里塞,可建生躲开了。

“这是五万块钱的卡,哥,你拿着吧。这些年,你为俺们家吃了那么多的苦!”美玲还是往他手里塞。

“妹子,不要作践俺!俺穷是穷,可俺心里的苦,只值这五万块钱吗?……”一向憨厚的建生声音大起来,恨恨地推开美玲的手和她手里的什么卡,掉头走了!

“哥,你别走……”建生没停步。

“哥,妹有话对你说……”建生没回头。

“哥……”美玲扑在冷冷的柳树上,放声大哭起来!建生默默无语地转身走回来了,默默地站在美玲身后。

“哥,妹妹还有一件事求你……”美玲边哭边说,“你知道,俺们疙瘩寨世世代代有个习俗,妹妹出嫁时要自己的哥哥背出门,这样才会让娘家兴旺,新娘子幸福一生,可俺没有哥哥……”美玲哭得好伤心!

静寂了许久。“俺来背你!怎么说,俺还是你的干哥哥啊!”是建生!这时,美玲泪眼朦胧里,看见她的阿哥两眼在月光里晶莹透亮,象小河淌水……

谁家的录音机里还在唱:“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哎在深山……”

半瓶矿泉水

炎炎盛夏,茫茫沙漠。

“跨越杯”国际汽车拉力赛正在沙漠深处进入白热化。数十辆各式各样的越野车你追我赶,紧紧撕咬,扬起漫天沙尘。一辆奇形怪状看着令人忍俊不禁的越野车冲在最前面,而且遥遥领先,占据着明显的优势。车窗玻璃突然滑落了,露出一张很平面但却很英俊的年轻的脸,只见他嘴角牵扯出几丝胜利者的微笑,还扭头看了看身后,然后仰脖“咕咚”、“咕咚”喝起了矿泉水,但只喝了一半,就见他随手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扔出了窗外,瓶子扔出去时不知怎么竟被这位赛车手拧上了盖儿,矿泉水瓶掉到地上时很沉闷的响了一声,把沙漠砸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坑,随即矿泉水瓶一多半就被沙尘覆盖上了。这位赛车手加足了油门,车子风驰电掣般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漫天的黄尘中。

空旷死寂的沙漠里一丝绿意也看不见,让人感觉天塌下来般的窒息和绝望,天空中竟奇迹般飞过一只秃鹫,似乎刻意在渲染着这里的死亡气息。一个徒步穿越沙漠的中年冒险家背着沉重的行囊,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踉踉跄跄地极其艰难地行进在沙漠深处,他带的水已经喝尽了,嗓子渴得象喷吐着无数的火苗,如果你仔细看他,就会发现他嘴唇干裂得象久旱的田垄,嘴唇上的道道血丝也早被晒干凝成很硬的条条血棱。他满眼金花乱迸,双腿象被绑上沉重的铅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他麻包样沉重地栽倒了,但富于戏剧性的是,这次与死亡的拥抱却让他获得了生命的转机。

他极其意外极其幸运的捕获了那半瓶被赛车手扔落的矿泉水。因为这半瓶水,他找回了生命的自信,发现了希望的绿洲,他终于顽强地走出了沙漠。一路上这名中年男子都没有舍得扔掉已被他慢慢地无数次才喝尽的矿泉水瓶子,他懂得这半瓶矿泉水对于他的意义和价值,他决定要一辈子珍藏它。

在中年男子将要抵达的那座城市街头,一个愁容满面的老年乞丐决定要结束自己的一生。他迎着迎接中年男子成功跨越茫茫沙漠的欢庆车队撞了过去,车队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定格了,老头真是倒霉透了——求死不得。那位探险家走下车,让车队先走,独自留下来静静地向那位面无表情的窘困老者讲述了自己半瓶矿泉水的故事,老人听着听着脸上象冰消雪融后的初春渐渐有了生气。中年男子临走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将那一直被他紧紧攥着的普通的矿泉水瓶送给了老人。

故事说到这里应该结束了。结束前告诉大家故事中涉及到的这三个主人公的结局:中年男子不用多说了,他凭着那半瓶矿泉水成了徒步穿越大沙漠的探险英雄;求死不得的老人凭着捡拾一只只矿泉水瓶子拥有了一份职业,后来还因此成就了一番很大的事业,在垂暮之年成为一名著名的慈善家;扔掉那半瓶矿泉水的年轻人在那场惊心动魄的车赛中不仅没有拿到任何名次,而且险些丢了命。为什么?因为他以为赛车里还装了不少矿泉水,其实不知不觉中早被他喝光了,他扔掉的是最后具有特殊意义的半瓶矿泉水。

责任编辑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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