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一片新的叙事天地

2009-09-22 08:04
文学与艺术 2009年8期
关键词:叙述视角莫言

李 敏

【摘要】莫言作为中国当代文坛一位不断探索创新的作家,一直没有放弃在艺术构思上的不断创新和努力。在新作《生死疲劳》中,他以六道轮回的形式构成独特叙事结构,以复调叙述、元小说叙述等方式构成巧妙的叙事视角,从而建构起高密东北乡版图上的建筑上的一座“标志性的建筑”,为他的文学王国又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关键词】莫言;生死疲劳;叙述结构;叙述视角

前言

《生死疲劳》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艺术空间依旧是建构在莫言一直以来驰骋的那片高密东北乡的文学王国。这片土地与外面的大千世界的风云变幻息息相通,涵盖和辐射了五十年来中国大地上发生的种种重大历史事件下中国农民真实的心理状态与生存本象。作品试图通过叙述一个大的家族历史的变迁来笼括整个时代社会生活的全貌,展示了“作为老百姓写作”的莫言从民间资源中探寻历史演变的姿态。

在《生死疲劳》这篇小说中,明显可以看到他为之努力的痕迹。这部小说从时间跨度来看,它虽是一种历时的反映“全景社会”的时代史诗作品,体现了作家对历史思索的自觉,充满了作家个性体验与新历史主义叙述激情的有机融合。但是从小说的整体叙述方式上看,则是一个共时存在的“对话”形式展开的作品是在大头儿五周岁时(按作品的叙述时间算,应该是2005年),大头儿与蓝解放开始的对话展开的对过去的叙述。作品一如既往的表现了莫言的超常想象力和表现力,他以“向中国古典小说和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致敬”的方式逾越并延展着“传统”。小说艺术构思非常独特,这主要表现在其独特的叙述结构与巧妙的叙述视角上。

一、独特的叙述结构

按照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中的说法,叙述内容的存在形态是结构,叙述作品的结构是指作品中各个成分或单元之间关系的整体形态[2]。结构是体现作家艺术构思的重要手段,结构的完美,表明作家构思的严密和精湛。结构虽然属于艺术形式的范畴,但它却也会直接关系到作品的艺术质量的好坏,对作品内容的表达有重要作用。正如当代学者陈平原曾说:“对于新小说来说,最艰难、最关键的变革不是主题意识,也不是情节类型或者小说题材,而是叙述方式。” [3]也就是叙述结构和叙述视点的选择问题。

作家莫言一直以来也比较重视小说结构的构思,他曾说过:“我不愿四平八稳地讲一个故事,当然也不愿搞一些过分前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得东西。我希望能够找到巧妙的、精致的、自然的结构,这个难度是很大的,甚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1]莫言在《生死疲劳》这部小说的结构构思上确实也很下了一番功夫,即选用一个什么样的形式把作品表现出来,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说,叙述方式的更新和递进是小说演变的灵魂。在莫言2005年3月做客新浪读书名人堂谈《生死疲劳》时,他说这本书里面描述的人物和所讲述的故事,是经过了很长时间考虑的,或者说这里面的人物已经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他一直认为他们必将成为小说里面的重要人物,但一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式和合适的方法写出来。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小说叙述结构来承载他的故事。直到他去承德参观一个庙宇,看到了有关六道轮回的一组雕塑,感觉到六道轮回完全可以变成一种小说结构的方法,应该通过六道轮回这种结构的方式表现出来,或者说通过一群动物的眼睛来把我所要表现的人和事用故事讲述出来。由此可见作者在这部小说中更为注重的是小说的结构形式。对他而言,小说所要反映的社会生活内容已然确定成形,即1950年到2000年的中国社会乡村生活。在作者心中,他一直想找一个机会把这五十年的中国乡村生活描绘出来:莫言在2004年的一次访谈中就曾说“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又是五十年,这五十年的乡村生活,其实并没有得到深刻的表现,如果能把这五十年写出来,肯定是了不起的,这五十年发生了多少悲喜剧荒诞剧啊!写出来,很可能成为经典。”[4];而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也是有原型的,莫言在新浪读书名人堂谈新作《生死疲劳》,谈到小说当中一个最主要的人物——蓝脸时,说他是有真实原型的角色,“是以前我们邻村的一个农民形象,在60年代初期的时候,这个坚持单干的农民会推着一辆在当时被淘汰了的木轮车,赶着瘸腿的毛驴,拉着木轮车在学校前在西门闹为驴时,前世的痛苦烦恼和仇恨,以及属于人的情感和记忆不断涌现。在驴的视角里,我们看到了肃反运动、人民公社、大炼钢铁等政治运动。小说就以驴的视角对狂热的历史事件进行了冷眼旁观,由一个对政治一知半解的驴来充当叙事点,于是一场场政治运动在民间视角下,被消解了其严肃的政治意义,如闹剧般上演,让读者看到了历史荒诞的一面;除了视角的灵活自由外,我们还可以看到,作者还关注着政治运动下动物生命的生存状态,相对于当时的狂热的人们来说,动物的世界是相对较为自由自在的存在。莫言曾经说“作家应该扬长避短,我的长处就是对大自然和动植物的敏感,对生命的丰富的感受,比如我能嗅到别人嗅不到的气味,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发现比人家丰富的色彩”[9],作者就以他对动物的关怀写出了西门闹在为驴的过程中,虽然时常充满着前世属于人的痛苦烦恼和仇恨,但又会有一种纯驴的欢乐。当咀嚼着笸箩中新炒的黑豆时、当主人夫妇帮它悉心清洗伤口时、当它和花花驴“柔情缱绻成佳偶”时,它不再是什么西门闹,它就是一头驴,一头快乐的驴。当需要调动西门闹前世的记忆交代人物关系、事件的来龙去脉时,作者会很自然的进行切换来完成叙述,自然清晰而不显混乱。“猪撒欢”、“狗闹腾”中,轮回为猪十六和小三的岁月里,几经转世的西门闹,前世的故事已逐渐淡化成一些片段,如谱牒上模糊的字迹。在这两章里,大头儿基本是以猪、狗的视角充当叙述人进行叙述,很少会有西门闹的视角的干扰。这样也就相对淡化了过多主观色彩的浸染。由于动物视角不受世俗习见的影响和支配、不依赖科学知识、不遵循所谓的逻辑规范,因而具有了一种相对自由的叙述方式,所以叙述起来异常灵活自由,很正当的抛弃了宏大叙事的模式,而严肃的政治被解构,在戏谑的笔调中消解了历史所谓的“宏大”,而还原为民间历史的本来面目,这表现了作者对权威叙述的自觉远离,也保持着莫言一贯以来的一种知识分子思索的自觉。

(二)设置三个叙述人而形成复调效果

莫言在《生死疲劳》中主要采用人物的内视点,但单一人物的内视点有一定的局限性,于是莫言大胆的设置了三个叙述人:大头儿蓝千岁、蓝解放以及“莫言”。 由西门闹最后轮回成的大头儿,他讲述自己在畜生道里,不断轮回的故事。他在畜生道轮回的时候看到人世间的蓝脸他们的故事,也通过他来讲述出来。跟他构成对话的是在一边听他讲述,一边也参加讲述的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蓝解放。他们两个之间构成了互相对话和互相叙述的关系。在小说的前四部中,大头儿与蓝解放在各自叙述的同时还有相应的对话,以及不断穿插的对“莫言”作品的引用、评价,三者按照各自的独立人格和意志,叙述出不同的声音,形成了巴赫金所说的众声喧哗、多音齐鸣的效果,即多声部,复调等效果。让读者在随视角的变换时认识到一个多声部合奏的生活,体验到从不同视角观察生活所带来的生活多面性。而不再拘泥于以往的思维方式。不同的叙述者之间有各自的叙述话语,有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于是他们的叙述有时会产生矛盾:“伙计,我要讲述1958年了,莫言那小子在他的小说中多次讲述1958年,但都是胡言乱语,可信度很低,我讲的,都是亲身经历,具有史料价值” [6](P69)、“大头儿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他对我的讲述产生了怀疑” [6](P123)。由此可见,叙述人的独立性,叙述人之间的平等对话关系,他们在文本中相互攻击对方叙述的真实性,存在一种互补的关系。这样就构成了一种叙述张力,由此构成了复调小说,其中不存在作者的统一意识,主人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对话的关系。作家在创作中给自己的人物以极大的自由,让他们充分发表自己的见解。这样,同一个事件出现在不同的叙事人的视角里,也就会产生不同的叙事,扩大了小说的艺术空间,也就给读者留出极大的空间去辨别思考。

(三)内视角、外视角的交叠互补

作者设置的叙述人都是作品中的人物,但在内外视角的转换上,却相当自由,一部四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如果只从一个角度来进行叙述,即使内容再好,读者也难免感到枯燥单调,因为“叙述视角的单一化,意味着作家艺术思维的贫乏化,也意味着作家观察世界、认识世界、反应世界的简单化。对于那些题材广阔、生活容量较大、人物众多、情节线索复杂的长篇小说来说,运用单一的外视角或单一的内视角来叙述,都将削弱艺术的表现力。”[10](P169) ,“要写出‘全景社会的雄浑气势,就必须对生活进行‘全方位的关照,‘多视角的审视,做到‘内外结合,使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融汇一体”。[10](P169)由此可见,作家如果处理好叙事视角的问题,完全可以增强作品得艺术感染力。

莫言在《生死疲劳》中就成功处理了叙述视角的问题,做到了“‘全方位的关照,‘多视角的审视”,这主要表现在他在作品中巧妙地处理了内外视角的交叠互补,且收放自如,把广阔复杂的生活有机的组合起来,并呈现在读者面前,形成一种双重视角的审美效果。

小说的前四部,是用两个有限制性的大头儿和蓝解放的个人视角,虽然两个叙述人的叙述可以相互补充,但依然会使整个的故事当中出现很多难以顾及的死角,他们两个不能构成全知全能的视角,于是作家又加入了“莫言”的小说,很多地方可以用这个方式进行弥补,拾遗补缺,填补了很多漏洞。“莫言”就是经常拾遗补缺是一个串场的角色。“莫言”这个人物的出现和“莫言的小说”的出现丰富了故事的完整性。小说的第五部则完全是以“莫言”的口吻,以第一人称“我”进行叙述的,但与“莫言”小说人物并无太大关系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时而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叙述,时而也会出现限制叙述视角。同时还会出现元小说的叙述方式。

(四)元小说的叙述

“元叙述”是现代叙述学上的一个重要的概念,它是指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作家从叙述的后台走向前台,直接参与叙述,并且揭穿小说的虚构性,挑明其间的种种现实与虚构的关系,成为小说叙述结构中的一个重要构成部分,从而瓦解传统小说叙述的似真幻觉。

在《生死疲劳》的前四部中,以一个名叫“莫言”的小说人物的小说《太岁》、《黑驴记》、《杏花烂漫》、《撑竿跳月》、《养猪记》等小说作品参与文本叙述。在小说的第五部,也就是由“莫言”单独进行叙述的部分,担当叙述者和人物视角,传达着作家的声音,代替作家在讲述故事,向读者介绍小说的结局。其间重现先锋小说中马原酷爱的元小说叙述模式,作者公开与读者讨论情节的处理方式及其发展:“我不知道该如何描写蓝解放在那一刻的心情,因为许多伟大的小说家,在处理此情节时,已经为我们树立了无法逾越的高标。譬如被无数大学文学教授和作家们所称道的苏联作家肖霍洛夫的小说《静静的顿河》中,……肖霍洛夫让葛利高里不知不觉中跌倒在地,我怎么办?我难道也让蓝解放跌倒在地吗?……那就算是我的独创吗?不,那依然是对经典的笨拙的模仿”[6](P518-519)、 “接下来的故事,又开始进入悲惨境地,亲爱的读者,这不是我的故意,而是人物的命运使然”[6](P529)、“读者诸君,西门欢之死,让我内心甚感悲痛,但他的死,客观上为我们的蓝开放追求庞凤凰扫清了障碍,但更大的悲剧,已经拉开序幕”。[6](P530)莫言在文本中直接站出来,说明自己故事是怎样设置思考的,明确告诉你小说是虚构的,是在打破“似真幻觉”。 这个莫言既是作家本人,又不是作家本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叙述弥补了另外两个叙述视角的局限。

《生死疲劳》中,莫言试图通过对叙事结构和叙述视角的创新,在过去的文学基础上有所发展,《生死疲劳》是他建构起高密东北乡版图上的建筑上的一座“标志性的建筑”,为他的文学王国又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参考文献】

[1]莫言,王尧.从《红高粱》到《檀香刑》[J]. 北京:当代作家评论2002(1)

[2]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修订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第248页

[3]陈平原.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第15页

[4]莫言.我写农村是一种命定[J].南京:钟山,2004(6)

作者简介:

李敏(1987.1--),女,汉族,山东潍坊人,鲁东大学汉语言文学院05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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