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

2009-09-29 05:57贾瓦盘加
凉山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山岭妹子县长

贾瓦盘加

方老师,方老师,是个好老师;

方老师,方老师。讲课真是好;

方老师,方老师,是个方老壳;

方老师。方老师,水往低处流。

应聘中下岗而准备到古火乡任教的县城中学方老师,正在自己12m2的斗室内收拾被褥时,听到了本班学生们的悻悻唱声。她的脸上自觉不自觉地闪过了一丝苦涩和欣慰。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计较、不会在意,可一听到同学们不忍她离去的唱声时,她的眼眶一热,两行热泪不听话地在她的腮上流了下来。

在当今这个社会里,为大公无私认真的人还有多少她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她只知道自己是力求无愧于心的人。她方老师说到做到,就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目标而已。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她刚到县城当老师几个月。

突袭而至的寒冷天气,使平时很是热闹的县城小吃一条街清静了许多,只有临近大街的“学子包子铺”,照常营业,升腾着令人温暖的股股热气。

包子铺里,两位细皮嫩肉的妹子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眼看,铺子外撮手跺脚着排队的人流越来越长,两位妹子不觉忙碌得在好看的脸上沁出了粒粒香汗。

一笼热气腾腾、香喷喷、令人馋涎欲滴的包子出笼了。这个时候,整齐有序的等候队伍有些骚动起来。高挑俊俏的妹子有些紧张地:“大家不要拥挤,我们保证人人能买到。”

案台上,小巧灵气的妹子以超常的速度包着包子。

“小妹,速度能再快一些吗?”一位排的远一些的大爷高声说。

“不行啊!我们得保证质量。”高挑的妹子边捡包子边灿烂着笑脸回答。

又一笼包子升腾着热气出笼了。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刚伸出拎着五元人民币的冻红小手,就被两个从旁边挤过来的伙子撞进了雪地里。高挑的妹子狠盯一眼这两个伙子后,刚想出铺子扶起这位小男孩,却被其中的一个伙子挡住了。

“小姐,先把包子卖给我,我们是县政府的,要赶去值班。”

高挑的妹子使劲推开伙子,扶起小男孩后:“县政府的又怎么样?排队去!”

身穿笔挺西装,外披毛呢大衣的伙子十分傲气地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锅台小妞,到底卖不卖给我们?”

小巧灵气的妹子非常恼怒地转身说道:“不排队。天王老子都不卖!”

“不卖?不卖,我就叫工商局把铺子给你们关了!”伙子说着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问速度能再快一些吗的大爷对伙子说:“算了,人家妹子是饮食研究生,能这样亲手做事不容易。”

“研究生?研究生又怎么样?她照样在我们的地盘吃饭!关你什么事?你给我走开!”伙子伸手一抱,大爷也被他抱进了雪地里。

小男孩轻轻地扶起了大爷。他一听见这两个叔叔说要关掉大姐姐的铺子,就着急地对高挑的妹子说:“大姐姐,我排拢了,就让给叔叔先买吧。”

“不行。我们最见不得的就是他们这样霸道的人!”高挑的妹子边说边捡了十个包子给小男孩。

“不行!?不行,你就不要做生意!”穿毛呢大衣的伙子,边说边准备掀掉包子蒸笼时,他的手被一只从他身后伸来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

小男孩吱地一声把冻流出来的清鼻吸回后,对抓住伙子手的中年男人说:“爸爸,你怎么也来了?”

中年人一边用手帕揩去男孩的鼻涕,一边对两个伙子说:“老老少少都在排队,就你俩特殊?你们说你们是县政府的?把工作证拿来看看!”

穿毛呢大衣的伙子,转眼看看这个穿着很一般的三十多岁的汉子后,眼一抬嘴一翘说:“你凭什么?给我站到一边去!”

在排队的老少爷们各自唏嘻、谈论着这两个霸道的伙子时,一辆轿车吱一声停在了街口。车上跑来一秘书样的人对中年汉子说:“木呷县长,快,市里紧急会议。”

曾听说过要新来一位叫木呷的县长的两个伙子,一听这句话就愣在了雪地里。

汉子对小男孩说:“娃,快回去。外面冷!”

他在钻进车前,对两个伙子说:“你们丢政府的脸,回去写检讨!”

包子铺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多,鹅毛大雪却渐渐停了。站在人群后的方老师,心里一热,更加坚定了自己到这个山区小县来从事教育事业的信心。“有这样富有正气的人民公仆,这个县的教育事业大有希望!”

方老师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县长木呷也就是刚到山岭县任职不久的副县长木呷拉且。而且方老师更想不到的是,后来她正是在他所崇拜的这个领导所推行的教改方案下落聘了。

方老师虽然是西南师大数学系的高材生,但她也是地道的本市人,而且是本市的农家飞出的金凤凰。她出生并生长在本市一个彝汉杂居的小村子,自小在彝语的熏陶下渐渐懂事的她,上学后由于教学语言的原因,她落后了,怎么赶也比不上同村的汉族同学了。她从小就很自强。因此非常苦恼。当时的老师好,是真正的“蜡烛成灰始泪干”!

她们班的老师姓李,叫李芳,是个最多二十六岁的女老师。李老师既是她们的班主任,又是她们班的语文和数学老师,她虽然一天忙得团团转,可始终是灿烂的笑脸。同学们都喜欢她,喜欢她教课入脑入心,喜欢她既像姐姐又像妈妈,所以都不叫她李老师,而是亲切地叫芳芳老师。芳芳老师知道她的心思后,专门为她开了小灶,每天下午放学后用四至六点的两个钟头为她补课。补课中,一遍不懂,芳芳老师可以教十遍,汉语不懂,她可以用学到的彝语杂汉语教,直教到她点头为止。老师用心教,她用心学,不过一学期,她就成了她们班的第一。

她本名叫阿胡阿英,同学们爱叫她谐音变称“爱爱”。当初,同学们叫她“爱爱”,她不反对,因为她还真不懂“爱”字什么意思。小学三年级后她知道了“爱”字的男女方面的意思,就扭着芳芳老师给她取个好听的汉族名字。芳芳老师想了想,说叫“胡英”怎么样?姓胡名叫英,英雄的英,是你本名中的简称!她不干,说英字还可以,但胡字不好!您的芳芳好好听哦,我也想要芳字!李老师笑了笑说,哪就姓方吧,“方英”,很好听的名字。她同意了,因为自己名字中有了芳芳老师的“方”字。其实作为小学生的她,并不真正理解“方”字的字面真意,她同意她高兴是因为自己的名字中有了老师的“芳”字。

小学毕业升初中以后,她的名字就真正变成了方英。

方老师从西南师大毕业那年,还不是真正的自主择业。只要有要人单位,就可以以分配形式安排就业,不像现在来不来就是全省统考。学校名气大,学生成绩优异的,特别是专业性很强的师范和医学类专业,要人单位很多,并且都是省城的单位。如果不是学生自愿,像山岭县这样的贫困山区小县是根本要不到人的。

所有要人单位听了方老师她们班同学的试讲课以后,一所省城中学的校长和一所地处市州的院校校长看上了她。这两所学校的条件不仅好而且待遇优厚,但是方老师还是跟着山岭县的教育局长回了山岭县,因为故乡情结使她选择了家乡的学校。

山岭县中学隆重欢迎了方老师的到来,因为她是山岭县中学第一个重本师范大学毕业的老师。

方老师人长得清秀乖巧,像春天早晨盛开的索玛花一样令人喜爱。刚来时,山岭中学所有教师都很喜欢她,也不嫉妒她的课教得好而学生喜欢她。可刚过

了一年多,方老师发现教师们都有意无意地疏远她了。发现是发现了,可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的身边有许多求知若渴的学生。她有时还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要找空隙,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令她不解的是,教师们越是疏远她,接近她的学生就越来越多,甚至于连初中的同学们都来请教她数学难题了。她教的是高三,最初也就是班上在课堂上没有消化好的三五个同学来找她加加餐!渐渐的,她教完本班的同学,寝室外就站了其他班的同学;教完了高三的同学,门外又来了高二、高一的同学;高中的教完了,门口又站了初中的同学。更令她头疼的是她那间12平米的小寝室无法让同学们立足了,因为同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没有办法,她只好请同学们以班为单位自己组织安排并定好时间,她一个班一个班地给他们加餐。这样一来,她除正常的教学安排外,几乎每天的课余时间都在加班了。

方老师的学生越来越多的时候,方老师的同事却越来越成为她的陌路人了,直接的冲突是问化学题也找她方老师的学生越来越多的时候。

高三开始高考复习后,有一天,有个来问数学题的学生随便问了道化学题,认真惯了的方老师不作思索就给这位学生详细解答了这道题。未曾想这是个由于有偏科思想,历来对化学课了无兴趣的学生,他因而在化学课的学习上一团糊涂,根本就没有想过他自己能听懂并理解一节化学课。令这个学生想不到的是,一团乱麻般的化学原理,经方老师的口后变成了可乐般可口的东西,简单易懂而且听起来舒畅。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找方老师问化学题的同学又成了串串。关键时刻,化学老师‘病了,高三的化学复习没了老师。校长着急,提着慰问品上了化学老师的家。

“有方老师在我们学校,我的病好不了!”

校长一脸的无可奈何!之前,各年级的数学老师也向他发了许多牢骚,明说暗不说地表明了他们的意思。他也转山转水地给方老师说了补习该收点费用,可方老师一口回绝了他。他心里窝火,但方老师没有错。

恰在这时,木呷拉且当选县长,抓了政协委员要求提高教育质量的提案,出台了《山岭县关于进一步加强教育工作的实施意见》。实施意见中有一条,为杜绝拉关系走后门进县城学校的现象,所有县城学校实施双向选择,首先由教师选择校长,然后校长聘任班主任,班主任聘任科任教师。意见的核心就是加强教育工作者的责任心,扭转山岭县教学质量不断下滑的局面。

校长看了文件后,心中有了不安!意见是好意见,可在利益链面前,明显对纯朴的方老师不利。他想起了一句话,一句不知是不是名人说的话:“在利益链面前,真理不一定在大多数人的手里!”

“方老师,俗话说,水致清则无鱼啊,你补习还是收点费吧。”校长自我感觉,自己真有些词不达意。

方老师很是迷惘地看了他一眼后没说话,校长很是羞愧,羞愧得很想钻地缝。

但是,双向选择中方老师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校长聘任她为班主任,可没有一个老师愿意当她的科任老师。她放弃了班主任,可没有一个班主任要她任课。一句话。方老师成了孤家寡人!这一切都在校长的预料中,可他也无法行使校长权力,人家说了,你强迫我就不干!

“方老师,你还是……”

“校长,我不是书呆子!我知道在我的身边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不喜欢钱,但我们是老师,是为学生传道授业的老师!您老就不用再劝我了,我宁可不在这里任教也不会收学生的补习……”

“不,方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业务水平这么高,可以考虑往其他好学校走……”老校长总是感觉自己很理亏,因而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不!我读小学的时候我的芳芳老师不吃饭也要把我教会啊!这是我从小的情结,也是我的立志。听说古火乡缺教师,我就到古火乡去吧!为我的家乡、我的族人尽份力,我相信那里有蓝蓝的天清清的水。”方老师清秀的脸,乖巧的身影都浸透着刚毅。

老校长在自己的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一脸无助地走出了方老师的寝室。

面对老校长佝偻远去的身影,方老师也有了些莫名的伤感。

深夜11点,老校长与床奋斗两个小时后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十分钟后,他非常刚毅地敲响了县长木呷拉且的门。

早上九点钟,三个高三男生提着方老师的行李走出了校门。男生的脸一脸灰暗,满眼喷火。目送的老师都觉得自己身体在萎缩,心灵在寻找地缝。

老校长满怀希望地站在窗前,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校门口,可方老师他们走出了几分钟,还是不见想见的人出现。老校长不由得想起了听他汇报时县长阴沉的脸,他明显感觉到了县长心底的怒火。可老校长失望了,县长没来阻止。

“不过是一个老师啊!”老校长打定辞职的心。

“校长,开会时间到了。”校办主任敲开门说。

“今天好冷,什么会?”校办主任看了看窗外盛夏的炎炎烈日,满脸的困惑。

“双选总结大会。”看着一天就老了十岁的老校长,校办主任小声说道。

校会议室,座满了老师。与往常不同的是,没有了平常处世不恭的叽叽喳喳声,有的只是无言的沉闷。会议室外,从不关心学校开会的同学们,围满了窗户。

县长木呷拉且来了,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台上扫视了台下老师们一遍,可所有老师都低着头。

突然,高三的化学老师起身冲出了会议室,接着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台上的人,县长木呷拉且也拍拍老校长的肩后,一言不发地微笑着走了。

方老师,方老师,是个好老师:

室外,同学们的声音高高地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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