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老子》无为观及其当代启示

2009-11-20 08:29黄圣平
中国校外教育(下旬) 2009年15期
关键词:无为圣人老子

黄圣平

[摘要]无为是《老子》思想中的重要观念。本文分别从大道无为、圣治无为和心性无为等三个方面剖析《老子》无为思想的内涵,并论及其对于当今时世的启示。

[关键词]老子 无为 圣人

《老子》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老子》第三十七章),无为是《老子》思想中的重要观念。剖析《老子》无为思想的内涵,提炼其基本精神,并汲取其中所蕴涵的社会与人生智慧,对于我们贯彻科学发展观,以更好地推进当前的社会改革与个人发展事业,都能够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大道无为与德性自然

在一定意义上,《老子》中的无为主要是行为原则,但“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为也是大道本身的运行原则。关于道体本身,《老子》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第一章)。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第二十一章)。

大道是有与无的统一体,二者同出于道,不过一个是天地之始(发端),一个是万物之母(根据)。作为万物之源的究极真实,大道与万物有别,万物有形有象而大道无形无象,故它为“无”,为“惚兮恍兮”、“恍兮惚兮”、“窈兮冥兮”之超越于万物之上的形上存在;作为万物母体的究极根据,它潜藏着无限的生机,其中有“象”、“物”、“精”、“信”,故并不是空无所有。作为有与无的统一体,大道如何发挥它创始和成就万物的作用呢?《老子》说: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老子》第五十一章)。

万物由“道”而生发,由“德”而蓄养,由成“物”而定其形,由环境(“势”)而成就之。“道”、“德”之尊贵在于它们对万物的长育、安定(“亭毒”)和养覆,更在于它们功用发挥之“莫之命而常自然”,所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玄德”性质。那么,什么是“德”呢?张岱年说:

……道与德乃一物之发生与发展之基本依据。《庄子•天地》说:“物得以生谓之德”,德是一物所得于道者。德是分,道是全。一物所得于道以成其体者为德。德实即是一物之本性……

依此,则“德”是万物之“得”于“道”而为其本性者。“道”是一是全,而“德”则有歧异与区分,并因此而萬物之德性各有不同。因《老子》中没有对物之本性的描述,故我们可以看《庄子》对之的论述。《庄子》说: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庄子•马蹄》)。

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庄子•马蹄》)。

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庄子•骈拇》)。

显然,马之真性和民之常性的内涵即是它们各自的生命之本然存在。站在万物各“不失其性命之情”的角度上看,所谓“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万物之本性都是自足自得的,需要的只是将此本有的、内在的、原初就已禀赋的纯真物性予以实现和完成罢了。万物之“德”与本性是恬淡自足、自然自得的,这是它能够蓄养万物而不为主宰的内在根因。

将《老子》对物之本性的理解与其“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的思想结合起来,我们能够对此有进一步的理解。《老子》说: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老子》第三十九章)。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老子》第三十七章)。

此“一”此“朴”,可体认为大道,而进一步则落实为大道下落于万物之中的物“性”之“德”。谁“无为”呢?曰“道”无为;谁“无不为”呢?曰万物无不为。万物无不为,因为万物各自化与自为,所以天下自正而各自得到完全的实现。万物在自化之中会因为外诱而有贪欲的萌作,这时则应“镇之以无名之朴”,实即以万物之外的大道和万物自身之中的“德”以镇之,从而确保各自本性实现的自然自得。万物自性自得,确保的是各自的自我实现,而大道的意义,追究下去,作为天地之源与万物之母,它所保证的应该是万物个体实现与天地整体实现之间的和谐和统一。万物德性自足自得,这是大道生发万物,但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的内在的秘密。

二、圣人无为与天下神器

《老子》一书,“道”字共出现有七十三次,但除一、四、二十一、二十五、三十二、三十四和四十二、五十一等章之主题是有关实体和规律含义的形上之“道”外,其余诸章之“道”的存在应该说都是落在经验界,就具体现实政治和人生的问题而针对性立论的。《老子》说: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不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不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老子》第七十五章)。

大道甚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夸。非道也哉!(《老子》第五十三章)在《老子》的时代,社会政治层面的矛盾和冲突甚为尖锐,而冲突之根源就在于统治者之一己私欲的肆意扩张。所谓“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所“损”者主要也就是个己私欲的“态色”与“淫志”。在《老子》处,具有“自然”、“无为”、“柔弱”和“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等特征的“虚静”之“道”的提出,以及具有“无为”、“无欲”、“谦退”和“不争”等特征的“虚静”圣王人格理想的出现,就其哲思理路而论,目的应该即是在为此社会冲突求一对治之道。对此,尤可从对《老子》第二十九章“天下神器”句的解读中予以说明。《老子》说: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挫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对于此章,王弼解为:

神,无形无方也。器,和成也。无形以合,故谓之神器也。万物以自然为性,故可因而不可为也,可通而不可执也。物有常性而造为之,故必败也;物有往来而执之,故必失也……(《老子注》第二十九章)。

显然,王弼直接以“万物”释“天下”,而“天下”之为“神器”,在于天下万物都有其固有的“自然之性”。这种“自然之性”“无形无方”、“可因而不可为,可通而不可执”,其观点正建立在万物“德性自然”的理论基础之上,而作为为治对象之天下万物“或行……或隳”从而各别殊异的事实,正是要求圣人“去甚,去奢,去泰”,以在其虚静之心和虚静之治下达到天下万物“自治”、“自化”的目标。《老子》曰:

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老子》第五十七章)。

因为“天下神器”,世间万物均有其内在的本性、时世与规律,不可强校而只能顺应,故为治之道必须是无为之治。与圣人的无为之治相反,在日常世界中常见的乃是有为之法令、伎巧、忌讳与利器等。作为治国之器,它们乃是大道失落的结果,故应视为治国之劣术而否弃之。与世俗之治相反,圣人有其“玄德”,并在其无为无事中充分发挥在下民众之自我治理和政治制度本身所固有之自我完成的功能,以达到“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邦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第八十章)的理想国的目标。察其理路,所谓“无为”之治的内在依据,还是在于万物本具之自足的物性,是它决定了天下之为“神器”,而平治所谓“神器”之天下,当然只能够是无为而非有为的政治谋略。

三、为道日损与心性无为

分析以上《老子》关于大道与万物和圣人与天下之间的关系,可以发现,万物的内在德性乃是关键与枢纽所在。但,如何才能确保万物生命之现实的自足自得呢?在现实世界中,我们看到的不更多的是生命之执滞与贪求吗?

对此,《老子》首先开出“为道日损”的修养之路,以确保在圣人处其生命的纯粹与浑厚,其存在之无心与无为。《老子》说: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老子》第四十八章)此“无为”乃是由“日损”之路所开出的心性之“无为”,并由“无为”进而“无所不为”。在心性论的层面上,《老子》所谓“无为”指谓着圣人之无心、混沌的超越境界,所谓“无不为”则指谓着圣人在应世而为时“和光同尘”,与时俯仰的具体作为。《老子》说:

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磊磊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老子》第二十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老子》第五十六章)。

众人熙熙而我独淡泊,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挫锐解纷,和光同尘,在玄同之境中超越于一切亲与疏、利与害以及贵与贱之上。以这样的心性境界为依托,圣人首先确保了在己身处一切生命之执滞与贪求的消弭,进而以此无为之心顺应时世,顺任万物:

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老子》第四十九章)。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老子》第三十七章)这样,在“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式的顺任中,“万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老子》第十六章)。其“根”为何?不就是大道,以及万物得之于大道之各自“德”性的存在吗?以德性为据,万物生命对德性本然状态的背离谓之流荡失真,但“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也就是通过无名大道的荡涤作用将一切乖戾失真之举消弭在萌芽状态,故最终还是付诸于大道顺任之下万物之“自定”、“自化”,付诸于万物各自内在之“德”性的自然作为,从而做到在为治效果上的无所不为。《老子》中圣人心性无为的思想是深刻而丰富的,它最终还是落实到无为之治的政治谋略上去。

四、当代启示

如上所言,《老子》中的无为思想主要涵括大道无为、心性无为和圣治无为等三个方面,并构成一个完整而周延的思想系统。分析这一思想系统,对于我们当前贯彻科学发展观,以更好地推进当前的社会改革与个人发展事业,都能够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其一,大道无为与德性自然的启示。

《老子》“大道无为”的思想建立在万物“德性自然”的基础之上,而“德性”的内涵,实即是万物各自本然的生命存在。就此而言,自然万物具有内在的目的性与内在的价值,是具有自身独立的生命意义的。万物由道生之,德蓄之,贯串其中的就是大自然之生生不息的精神,就是对生命本身独立价值的肯定与尊重。

“德性自然”的自然主义精神对于我们当前贯彻科学发展观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在人与大自然关系的问题上,科学发展观的重要内涵之一即在于对自然界的肯定与尊重,而不仅仅是压迫与改造。为什么要肯定与尊重大自然呢?因为自然万物是具有内在价值和自身独立的生命意义的,我们所要做到的不能够只是大自然的立法者,更应该是万物的守护者,故应该把改造自然和保护自然的使命结合起来,从而做到在人与自然关系问题上的和谐与统一,这是我们从《老子》关于“德性自然”的思想处能够得到的重要启示。

其二,圣人无为与天下神器的启示。

在政治观上,《老子》中“德性自然”的思想发展为“天下神器”的观念,并由此要求在政治谋略上的无为之治。何为“天下神器”呢?究其实质,也就是指人类社会本身能够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一种自发自然的社会秩序,能够做到自相治理和自我完成,而无需在上之治理者过多的有为之治,因为后者往往不仅不能够帮助天下万物之自我实现,而且往往还会带来对天下万物和政治制度之自然实现机制的扭曲与损害。

《老子》“天下神器”的观念对于推进和发展当前的社会改革事业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所谓社会改革,其重要内涵之一就在于将人民的积极性与创造性从一切压制人的旧体制和思想束缚下解放出来,从而创造一个能够更好地实现和发展人民内在潜力的经济与政治环境。在这一过程中,“时乎皇则皇,时乎帝则帝,时乎王则王,时乎伯则伯,时乎立宪则立宪,时乎共和则共和。当其势之至,唯有因之通之而已”。改革要因顺时势,要因顺相关社会秩序与制度的自然形成和自我完成,其目的应该是为了更好地激发全体人民的内在活力和创造性的生命力,而不能够对此带来新的压抑与戕害,这是我们从《老子》关于“天下神器”的思想处能够得到的重要启示。

其三,为道日损与心性无为的启示。

在人生价值问题上,《老子》通过“日损”之路,开出了心性论层面上的超越境界。

圣之为圣,特质何在呢?究极而析,即在此超越之心性,而其在政治等领域的具体作为则不过是此超越心性的应时和应世之征罢了。以此无为心境为依托,一方面圣人能夠自我净化,能够摆脱自身心灵中的一切杂质与执滞,而确保其清畅与灵动,另一方面,圣人以无为之道顺任万物,放养万物,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从而确保万物在圣人的无为之治下无心而动,自然而为,并因此能够做到其本然德性生命的自然实现,做到个体实现与天下万物之整体实现之间的和谐统一。

在当前时世下,《老子》“心性无为”的观念对于我们追求身心平衡,确保内心宁静,进而更好地促进个人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得社会竞争加剧,内外压力加重,人的身心失衡,内心动荡,各种物化和异化现象触目惊心,从而使得心灵环保和心灵治疗的问题成为当代突出的时代课题。在此背景下,重新审视《老子》“为道日损”中的无为智慧,以及其中所蕴含着的由“成己”而“成物”的母性智慧,经过适当的转化,它应该能够为我们当前的心灵建设提供重要的思想资源,能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适应和超越复杂的时代环境,从而更好地促进我们当下每一个人的个人发展。

参考文献:

[1]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商务印书馆,2004.261.

[2]陈柱.老子集训(商务印书馆本).

[3]冯达甫.老子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69-70.

猜你喜欢
无为圣人老子
老子“水几于道”思想解说
浅析老子之道:有与无
官场圣人范仲淹
官场圣人范仲淹
老子“无为”思想的价值研究
道家思想对当代生态文明建设的启示
智者老子
East–West Culture through the Eyes of a German Scholar
不以己善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