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鹅

2009-12-24 10:48穆塔黎夫·塞弗拉玉苏甫·艾沙
民族文学 2009年12期
关键词:老大娘大娘哮喘

穆塔黎夫·塞弗拉(维吾尔族) 玉苏甫·艾沙(维吾尔族) 译

“我要退休!”艾妮帕一边将手提包递给正在跨过门槛的丈夫一边说,“和我岁数一般大的两个同学都已经退休了,这件事只要走走路子是可以办成的。”

“我是不会给你走后门办事的。”过道里传来乃比的声音,“你的岁数、工龄都不符合条件,这事就别掺和了。”

“除了你难道还会有别的哪个男人来帮我吗?”艾妮帕的话没了回音。她叹了口气,恰在此时墙上的大钟咣咣响了八次。

艾妮帕对工作已经心灰意冷了。从前的朝气蓬勃、活泼开朗的性格也变了。现在的她走起路来步履蹒跚、气喘吁吁,气色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其实我的工作并不太忙,”每次听了乃比的一番说教以后,艾妮帕总会幽幽地说,“论讲课,学校没有比我讲得更好的老师。只是退休在家的日子实在是太舒服了!我就想待在家里侍候你……”

“年纪轻轻就这样厌倦工作那怎么行?在家待久了你就会变成一个懒婆娘,那时我可怎么管你呀。”

“去你的!”

艾妮帕脑海中不知从何时出现的“退休”念头时时诱惑着她,使她坐卧不安。“因病退休”的那两个同学像八哥似的常在耳边吹退休了如何如何安逸,如何如何自由啦等等诸如此类的言语,使这种诱惑慢慢燃烧成了一种强烈的欲望。

是的,这种念头起先是好奇,后来变成了一种期盼,再后来就是彻头彻尾的欲望了。欲念不断地在怂恿着她,而且愈来愈烈。现在,乃比的劝阻已不起作用了。艾妮帕找了个医生开了一个月的病假条交给了学校。

艾妮帕在家休息了整整一个月,更加体验到了在家“休息”的好处。“原来在家闲待着自由自在地生活是如此舒坦呀!”艾妮帕心里这么想着。

但是,这一个月时间过得真是太快。她本想再休一个月病假,可乃比坚决没答应。没法子,艾妮帕很不情愿地又来到了学校。谢天谢地,艾妮帕授课班的学生要去摘一个星期的棉花,她又可以名正言顺地休息了。艾妮帕的心情开始好了起来,但是这种好心情却没能维持多久。

“你也要跟着去。”校长指着正从教室门口拥挤而出的学生们说,“讲课老师也要去摘棉花。”

一个月来从未受任何人管束的艾妮帕听到这话特别地刺耳。艾妮帕的心里想象着这样一个恐怖的画面:这段日子以来未晒着日头,未被风吹着的细皮嫩脸将在棉花地里吹得黝黑粗糙,失去往日的风采;双手将被冻裂,手指变得僵硬,越想她心里就越觉得特别地委屈。

艾妮帕今天的哭声让乃比沉默了。也难怪,此时此刻她的哭声少了以往的撒娇多了分凄惨,这痛哭真真切切是发自她内心的。

“这事你能办成,你就给我走走路子好吗?真主会感谢你的,就让我退休吧。”

乃比坐了很长时间,手里拿起已戒了很久的香烟。

“我能办成吗?”

“你能行,你在社会上面子大着呢。何况,你所有的朋友也都是手里有实权的官。”

“可是你岁数还小呀!”乃比犹豫了。在他看来,教书育人是一个神圣的职业,妻子艾妮帕不可以这么早就退休。

她应该去工作,去教育下一代,直到老得不能上讲台。因此,他也从未想过要把爱人调到别的条件好一些的单位。

“人家年龄比我都小,还不是照样办退休了!”

“可是……我不知道她们通过什么样的门路,这么轻易就办了退休手续。”乃比有些动摇了。

“我知道!”看到乃比的变化艾妮帕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所有的过程我都搞清楚了,我全都知道。”

是的,艾妮帕真像个行家一样,熟知“办理退休手续”的全部过程:首先要诊断出“传染病”,然后“住几个月医院进行治疗”,接下来去校长处开证明,最后去教育局审批;再往后就是填写“提前退休人员登记表”,并到市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申请。据她讲:只要市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在写有“完全失去劳动能力”的鉴定书盖上印章就万事大吉了。

“不过,艾妮帕,”乃比又开始动摇了,“你确实没病呀!”

“病是可以查出来的嘛,街上跑着的汽车只要拿去检查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人也一样,别看我现在好好地站着没事儿一样,其实我身体毛病多啦。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找找你的医生朋友想想办法嘛。”

乃比觉得再这样争下去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看来,艾妮帕是铁了心要退休,谁都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好吧,我试试看吧。”乃比无奈地说。

事情一开始办得就很顺利。乃比拿着艾妮帕的申请来到学校,校长很痛快地就签了字;教委的领导也没有拖着不办,不管怎么说乃比他们还是“有些路子”的。现在就剩那个“鉴定委员会”一关了。

“我打听到了,”艾妮帕怕丈夫打退堂鼓,边打气边说,“我们必须要给那个鉴定委员会主任送些礼物打点打点。”

“怎么打点?”

“我们要提着钱和烤鹅等礼物去他家拜访。”

“烤鹅?”

“是的,听说那个主任特喜欢烤鹅,他的老婆孩子也特爱吃鹅,他们一晚上就能吃掉四五只烤鹅。”

“不会吧,别逗了。”

“是真的,”艾妮帕压低声音说,“只要是谁在烤鹅里塞上钱送他家去,他的事一次准能办成。”

“我们具体怎么办呢?”

“我不是说了嘛,只要按刚才的办法做,哪怕你是从球场上刚打完比赛下来的运动员,他都会给你开有病的证明。如果你不送烤鹅和钱,”艾妮帕伸出五个手指说,“就算你是从病床上直接抬着去的,他也照样会说你没病。”

“这是多少?”乃比也照着艾妮帕的样子伸出五个手指问,“是五百元吗?”

“五千!还五百元呢,鉴定检查的那天我们还要给做检查的医生另外送礼。”

“他们也吃烤鹅吗?”

“不,他们收现金,是这么多……”艾妮帕伸出三个手指说。

艾妮帕的这番话使乃比心情很沉重。平时,他也总会为一些不良社会风气发些牢骚,但他绝没想到现在有些人会变得如此贪婪,甚直连白衣天使们都在昧着良心做这样肮脏

的交易。

“你自己去送烤鹅,我不去了。”乃比赌着气说。

“我一人怎么去送?”

“你的那些同学是怎么送的,你也那样送就行了嘛。”

“她们都是由自己的丈夫陪着去的,你也要陪着我去。”

“烤鹅馅咋办?”

“那个我已经准备好了,是我爸爸给的。不过给医生的钱我们要自己出。”

在以后的日子里,艾妮帕天天催乃比。不知为什么,乃比就是不想提着烤鹅去见那位“委员会”主任。说真的,乃比从未走过“后门”。在他看来:给人行贿是件有伤自尊的事,对当事双方都不利。所以,乃比想让艾妮帕自己拿着那个签过字的表格直接上那位“委员会”主任的办公室审批。目前,办理病退的其他手续都已搞好,如果不送“烤鹅”就把这事办了,不但可以了却艾妮帕的心愿,也可以洗清“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主任蒙受的不白之冤呀。如此一来,他自己做人原则和正直信仰也不会遭到践踏。乃比在期待着,他幻想着用实践证明不靠“送礼”也能把事情办好。可是,这事本来就非同一般,艾妮帕离退休年龄还差得老远。但是现实中,艾妮帕的两个同学确早已退休成了“自由人”。事实上像她们这样退休的“自由人”还不止这些,现在,街上很多下海做生意挣钱的人们当中就有许多“因种种原因”退休的公职人员。乃比认识他们中的许多人,即使他不认识,艾妮帕也都很熟悉。看来,有关“烤鹅”的种种说法和猜测也许是真的。

乃比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他在犹豫,他在彷徨。就这样,到了深秋的季节。“所有的人都夸你,没你办不了的事,实际上你是个什么事都办不了的无能之辈!”艾妮帕的情绪也变得像秋天的天气,变化无常。最终乃比妥协了。

活到这个年龄,乃比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乃比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了这样沉重的打击。那个主任冷默的态度,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神态以及黄蜂般恶毒的言语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在乃比的职业生涯里,他还从来没有怠慢过任何求他办事的人。

乃比沮丧地从那个主任的办公室走出来,径直来到铺满鹅卵石的广场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深秋的寒风没能使他有一丝一毫的凉意,反而却浑身出汗、喉咙发干。他慢慢地攥紧了双拳。

“等着瞧!”乃比的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可是,究竟叫谁“等着瞧”?为啥?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木然地走到车前,想打开车门,拿车门钥匙的手可能是冻得麻木了,好久都没能打开车门。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乃比没有接。这会儿他什么都不想做,他就想赶紧钻进车里,一个人静静地呆上一会儿。

手机响了很长时间之后停了下来。但是,在他刚刚打开车门的瞬间,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妈的!”乃比把手机摔到副驾驶位上,狂嚎了一声,“事情办成了!”他以为打电话的是艾妮帕。此时此刻,乃比仿佛感觉车、艾妮帕还有这个手机都在嘲笑着自己。

乃比在车上坐了很久。车里就像冰窟一样冷,他感觉手脚冻麻了,身体也在发抖。他想发动车让车里暖和一些,恰在此时,手机又响了。

“喂,怎么了!”乃比粗暴地喊了一声。

“乃比江吗?”从手机的那一头传来非常温和的问候声。

“是我,你是?”

“刚才在办公室里有些话不好明说,你可能生气了吧?”

乃比愣住了,这分明是那个主任的声音,但是声音中却没了刚才的威严和粗暴。乃比长时间没有出声,那个主任却像电视节目主持人一样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地继续着他的话:“你也知道,办公室……每个人都在注意我,也都很嫉妒我,办公室里就得说一些讲原则的话,对吧?看到你刚才生气的模样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我通过你的一些熟人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电话号码,随后就给你打过来了。”

乃比朝着办公楼望去,是那个主任,就是半个小时前给自己“脸色”看的高个子,头发过早就发白了的,穿着很朴素的主任正躲在墙角打电话。

“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理解一下嘛,晚上如果有空请上我家来细谈,好吗?”

“晚上我没空,”乃比粗声粗气地说,“我有事。”

“那好吧,今天你没空就算了。后天就要做鉴定检查了,我们明晚再谈也可以。”

“来得及吗?”

“来得及,怎么会来不及呢?表格上该盖的章子都已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来我家以后,我们再商量着办。”

“晚上我确实没空。”乃比说。其实,乃比晚上没事,只不过碍于情面不想收回刚才赌气说的话罢了。

“好吧,明晚我等你,你可要早些来呀。”

“你家住在……”

主任将自己的详细住址仔仔细细反复地告诉了乃比。他把家住哪条街、哪条巷、哪个院子、甚至连巷口有棵什么样的树、院门刷的颜色等等,以及其他的细节特征都讲到了,说话间还特别提醒乃比,巷口有个卖烤鹅的小店。

晚上,乃比和妻子在家里争执了很久。

“他让你今晚去,你就今晚去咋啦?”艾妮帕说,“事情就是要在他家里才能办成啊。”

“我和他说好了明天去,”乃比说,“明天我们一起去。”

最终他们就这样协商好了。与其说是协商,还不如说是互相作了妥协。

第二天,艾妮帕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在她看来,过了今晚一切烦心和忧虑之事都会烟消云散,在家闲待着,还一分不少拿工资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可气的是,乃比到了天黑还没进家门,中午他也没回家吃饭。

“我要开会,”他在电话里说,“要不你自己去得啦。”

其实乃比根本没有开会,此时的他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他不想回家,不,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想踏入那个卖“烤鹅”的巷子。他走了很久很久,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生长的这个城市如此之大!自己每天上下班的路程如此之远!好几次他都已走到家门口,可又返了回去……不知是什么一种力量不断地拉他回家,又不断地推他出去;他在矛盾中重复着这个游戏,使自己的双腿都快挪不动了。这当中,艾妮帕打了无数次电话。最后,他实在架不住爱妻电话里央求的哭声,还是回家了。

乃比和艾妮帕来到那个巷子时,已是夜深人静了。在那棵黑黑的、高大的柳树衬托之下,巷子显得更加阴森。巷口木板房墙缝里露出的一点微弱的灯光,使人能够模糊地看到这个巷子大概的轮廓,可惜的是,当乃比他们刚刚走到小店门前时,小店的灯也关上了。顿时,巷子就像坟墓一样变得一片漆黑。

“哎呀,我们可能来晚了。”艾妮帕紧紧抓着乃比的胳膊说。从她的神态中可以看出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靠山——她温柔的、可爱的、能“办事”的丈夫身上。

乃比没吱声。他推开艾妮帕的手,快步走到小店门前使劲敲打:“我要买烤鹅,两只!”

“没有啦。”里面传来一个老婆婆嘶哑的声音。

“没有了?不行,我就要买,请开门!”

小店门还是没开。乃比不停地敲着门开始说软话:“行行好,老婆婆,就给我们卖两只烤鹅吧。”

灯亮了,小店门微微开了点缝,露出一个头发凌乱、脸色发黄的老太婆的头:“孩子,都卖完了,你们来得太晚了。”

“生的我也要,只要是鹅就行。”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一般都卖得快。那个人家的保姆,”老婆婆示意主任院子说,“分三次送出来的烤鹅也让我卖完了。”

“看来一个都没有了?”

“没有了。”

艾妮帕嘤嘤呜呜哭了起来。乃比狠狠地转过身对妻子说:“老婆,我们直接进去吧,管他呢,没有烤鹅,我们还有这个。”他指了指用钱装得鼓鼓的信封。

“没有烤鹅可不行,”老婆婆奸笑着插嘴道,“你把这信封装到烤鹅里送去,事儿才能办成,没有烤鹅做掩盖,就这么明着给他,他敢收吗?”

“他不收吗?”

“当然不会收的,小伙子,鱼尚且不咬没诱饵的钩,何况是他。你把钱装到烤鹅里送给他,以后就是出事了,他也最多会承认受贿了两只烤鹅。”

主啊!乃比心里犯了嘀咕,这个连老太婆都晓得的简单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您和他很熟吗?”艾妮帕问道。

“不,不女士,我们相互都不认识,不过我俩都是搞烤鹅生意的。”

“此话怎讲?”乃比不解地问道。

老太婆龇牙咧嘴奸笑了一下。在她咧嘴笑的时候,松垮垮的两个脸颊堆起来,挡住了双眼,使她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我给你们大家卖烤鹅,他把收的烤鹅卖给我,每周我只要做好六只烤鹅,就够我们轮流买卖的。”

乃比沉默了,脸上流露出异样的表情,他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在黑黑的夜幕下,艾妮帕和老太婆都没看见他情绪的这种变化。

“再见,愿真主保佑你们!”老太婆把头缩了进去,随即灯也灭了,巷子又变得像坟墓一样漆黑。

乃比点燃了一支烟。借着打火机瞬间发出的火光他看到妻子沮丧的脸上滑下的两行泪。乃比的心有些酸楚难受,头一回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窝囊、那么的无用。看到自己朝夕相伴的爱人潸然泪下,却无能为力,的确是很无能啊!

“你们要烤鹅吗?”黑暗中陡然传来一个微弱颤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女的,又像是个小孩,她在说话时嗓子里还夹带有呼噜呼噜的粗喘声。乃比和艾妮帕吓了一跳,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谁?”乃比朝着有人的那个方向问道。

“我。”紧接着又是一阵哮喘。乃比他们定睛一看:这是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她不停地在咳嗽,最后在“啊嗨”一声之后,好久再没出声。乃比他们觉得这个女人咳嗽咳得背过气了,就迅速跑到她面前。这个女人确实是被痰噎住背过气了。乃比他们过来以后,女人吐了口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着就是“咔”的一声,又吐了口痰,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不停地哮喘。艾妮帕搀扶女人站了起来,女人的双手冰凉、浑身透着凉气,不停地在打战。

“这么晚了您咋还在大街上呢?”艾妮帕问道,“你家住哪里?”

“我家在……山上。”老大娘喘着气回答。

“您也做烤鹅生意吗?”

乃比的提问好久没有回音。老大娘很想回答他,但是,接踵而来的一阵咳嗽、哮喘又未能让这可怜的老妇人说出话。

“您在这里卖烤鹅吗?”艾妮帕问道。

“不,女士,”老大娘好不容易停止哮喘回答说,“如果你们需要烤鹅,就拿去吧,我这里有两只。”

女人把包裹递了过来,艾妮帕赶紧伸出手去接,乃比迅速挡住艾妮帕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并压了下去,说道:“谢谢,您自己用吧,我们再找找看,会买上的。”

“大兄弟,这黑灯瞎火的你从哪里找啊?”老大娘边咳嗽边说,“拿去用吧。”

“您自己不想留着吃吗?”艾妮帕问道。

“这辈子,”老大娘边喘粗气边咳嗽,“我还没吃过鹅肉……女士,听人讲这东西土腥味重……今天我也是有急用,买了两只,现在这东西没用了,送给你们吧。”

乃比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妻子,艾妮帕没出声。乃比打破僵局问道:“没有收吗?”

“一开始他们收下了,后来她爱人把烤鹅拿到后堂去了一会儿,回来就扔给我了。”

“烤鹅里没塞什么东西吗?”艾妮帕马上问道。

“没有,”老大娘诧异地问道,“需要塞什么东西吗?”乃比他们缄默了。乃比掏出钱包拿出一百元一张的票子递给老大娘说:“大娘这个您收下,烤鹅就给我吧。”

乃比从大娘手中接过已冻成了两团冰疙瘩的烤鹅。大娘把烤鹅交给乃比以后重重出了口气,好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随即转身朝着夜色走去。

“大娘,钱!”乃比的话没有回音,大娘慢慢地离他们远去,消失在了黑夜里。很长时间以后,从大娘走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哮喘声,到后来这些声音也融进了夜色当中。乃比两口子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有把装有钱的信封塞进烤鹅里,烤鹅确实被冻硬了。后来,他们把信封放在装烤鹅的袋子里,轻轻地敲开了那个黑色大院门。

主任的住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奢华。他们两口子在这里没呆多久。主任和她爱人很热情地招待了乃比他们。乃比注意到,主任的老婆接过“烤鹅”后直接去了后堂,不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地出来了。主任送他们出来时,悄悄在乃比的耳边叮咛:“明天在这家医院检查,你今晚就去‘拜访那个照X光的医生,别忘了。”

乃比和艾妮帕两口子办完所有的事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大半夜了。艾妮帕躺下就睡了。不知为什么,乃比却没有丝毫的睡意……第二天一大早,艾妮帕匆匆忙忙起床直奔医院做“劳动能力”鉴定了。

“真主啊!”傍晚艾妮帕一进家门就嚷,“昨晚送我们烤鹅的女人也是个老师!”

“老师?”乃比诧异地问道,“你咋知道的?”

“今天她和我一起做的鉴定检查,我是从她的咳嗽、哮喘声中认出了她,她有很严重的肺病。”

“她认出你了吗?”

“没有,没认出来,只是……老人家太可怜了,从鉴定检查一开始直到结束,我始终搀扶着她做各项体检,有人还以为她是我妈呢。”

乃比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昨晚大娘的咳嗽、哮喘声以及微弱的说话声。

“那个大娘后来怎么样了?”

“我把她送到了车站,还给她的孩子们送了些礼物。”

乃比的心情格外沉重,声音有些哽咽。又过了二十天,到了鉴定委员会规定的期限后,乃比和艾妮帕两口子一起来到了那个办公室。

主任依旧坐在沙发上。他还像乃比头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板着个脸,表情十分严肃。他好像压根儿就没见过乃比两口子。

“姓名?”

“艾妮帕。”

主任从一沓表格里抽出一份递给艾妮帕说:“你的事情有结果了,你确实患有重病。”

乃比他们本想说些感谢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哮喘声,而且愈来愈近。接着那个大娘径直走进这间办公室。

“进门前请敲门!”主任没好气地说,“这里又不是牛棚。”那个老妇人因不停哮喘没空理会主任的命令,她慢慢走到了众人面前,双手扶住主任的桌子,长长地出了口气说,

“我的事……”然后又开始哮喘了。

“有话站起来讲!”主任生气地说:“不要让别人以为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装模作样,尽拿虚的蒙人!”

乃比和艾妮帕觉得再待下去不太合适,没向主任告辞就慢慢地退了出来。就在这个时候,主任清了清嗓子威严地宣告:“女士,你的身体很健康,没查出任何毛病,回去好好干你的工作吧!”

乃比站住了,艾妮帕也停住了脚步。乃比的呼吸开始急促,热血涌到了他的大脑,连身边的艾妮帕都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脏猛烈撞击心室的声音。突然,乃比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猛地转过身子,从艾妮帕手中夺过表格,朝着办公室冲了过去……

等艾妮帕缓过神来,跑进办公室时,乃比已经把表格撕成碎片抛到了主任的脸上,并正在俯身搀扶女教师。艾妮帕什么都没说,跑过去帮爱人一道搀起了女教师。

他们三人慢慢走出办公室,来到铺满鹅卵石的广场上。女教师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艾妮帕用手紧紧捂住这可怜的女人那双冰冷的手,久久没有松开。此时此刻,一股暖流涌上了他们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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