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登黑瞎子岛

2010-04-25 11:37范震威
水利科学与寒区工程 2010年8期
关键词:黑瞎子乌苏里江抚远

□ 范震威

江上观日出

四排海青走乌苏,

洪波浪顶上观日出。

迢迢水道上旋飞鸟,

梦牵魂萦黑瞎子岛。

黑瞎子岛上扬国旗,

国旗照亮我东土地。

东土地映照着抚远山,

霞光万道云水间……

这是模仿信天游曲的一支小调儿,若用东北二人转的唱腔演唱一番,大概就更成为具有民风乡俗的曲调了。

到2009年7月,这曲调儿差不多让我盼了24年。1985年秋天,为编撰一本纪念明代旅行家徐霞客诞生400周年的书,我们走访了乌苏里江、黑龙江。8月下旬的一天,我们搭乘饶河县政府安排的一条新下水的驳船,作乌苏里——黑龙江的“处女航”——原来自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之后,这条航线已经十五六年没有行船了。我们乘坐的这条新下水的空驳船,甲板上除了水手外一无所有。船长为陈治中主编和我腾出一个小宿舱,我们白天在甲板上和水手一起接受蚊虫的叮咬,晚上便躲在小舱中,隔着玻璃和蚊虫交战。在海青,驳船停住了一宿后,第二天在甲板上眺望乌苏里日出,一轮红日升起在乌苏里江的大波大浪中,曙光万道,浮辉耀金,照彻蓝天,而照亮大地的是祖国这一天最早的阳光。

这阳光温馨而和煦,自那以后,24年来,每当谈起东疆乌苏里,或是打开地图查阅资料时,我都会想起那天早上看日出的情景。我有一篇《北乌苏里日出》的散文,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算是为之留下了一个永远的记忆。

正午时分,驳船驶入抚远水道。我翻开地图,向船长请教船行的路线和位置。

船长告诉我,船已进入抚远水道,现在是逆水而行。抚远水道是从黑龙江正流中岔出来的一条流向乌苏里江的分支小水体。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主流交汇的地方在哈巴洛夫斯克(伯力)附近。按照国际惯例,这样的一条不很宽的小水体,恰是我国境内的一条小河道,是根本不能成为国界线的。正在我听船长的介绍时,我们船行的右岸上传来孩子们的呼叫声。原来,有三个黄头发的男孩、女孩在岸上玩一个花瓣式的大足球,两位俄罗斯中年女人在搭起的绳架上晾晒衣服和床单,几个军人模样的男人坐在草地上野餐,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仰脖喝酒……远处有十几头花奶牛在悠闲地吃草。

这就是我见到的黑瞎子岛的一幕,一个永远定格在我记忆中的24年前的镜像。

这镜像在我的记忆里一存就是24年。24年中,每当谈起或想起黑瞎子岛时,这镜像便逐渐清晰起来……直到24年之后,我登上黑瞎子岛,黑瞎子岛给我的印象才发生了逆转。

同仁遗址与奥里米古城

24年之后的2009年7月15日上午,我和三位一起考察走访黑龙江的摄影家,在抚远县摄影家王积信的安排下,乘船从乌苏镇出发,驶往黑瞎子岛。这是自2005年黑瞎子岛一半归还中国之后,我久久盼望的一件大事,也是自1985年我乘船驶过黑瞎子岛岸边后梦魂牵萦的一件大事。今天,我终于实现了这个历时久远的梦想。

从昨天早晨起,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我们的汽车从萝北的邮政宾馆出发,驶进绥滨时,先是过福兴满族乡同仁村北行,至黑龙江边,看大江东去。江边有驻军的哨所和两家渔馆,我们向他们打听附近的同仁原始公社遗址地,当地人竟然不知有此一说。好在一位渔馆的老板娘给她丈夫打了手机。他丈夫回说,好像听说过这件事。于是,我们等待老板回来说详情。这一刻,为了躲避一条黑狗的狂叫,我站在汹涌东去的黑龙江岸边眺望,北岸一片寂静,南岸下游不远处有一个施工的地方,看来是在建一处码头。我边看边想,大江东去,浪花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块北疆地处黑龙江边一隅的原始公社遗址,果然被时间淘洗掉了,即使考古学家们曾一度打捞过,似乎仍无济于事。渔馆老板回来之后,经他打电话询问,终于问明白了同仁原始公社遗址的确切位置。我们道谢后驱车而行,去找一位林业部门的女职工继续探路。也巧,遗址地就在她家的大豆田里。于是,我们绕路而行,在一位牧羊人的指引下,终于来到了遗址的面前。我们穿上长衣长裤,涂上“蚊不叮”防蚊液,钻入树林湿地中,从淋雨的树林中穿过,到达我们要见的原始公社遗址——如今是一片长势很旺的大豆地,一圈白色的石柱标出了它的位置。其地平坦,南北各有树林相护,此处距黑龙江南岸约2~3公里。此遗址1973年发现,经碳14测定乃为北魏时代勿吉人的一处住地遗址,是古代东北继肃慎、挹娄之后,进入勿吉时代的有代表意义的古遗址。曾出土了一些诸如铁锛、铁带扣及陶器等物件,被命名为同仁文化——早期为肃慎、挹娄文化,晚期为勿吉文化。从肃慎到挹娄,再到勿吉,他们一直以黑龙江流域的土地为依托、为基业,此遗址是一个重要的史证。

绥滨同仁原始公社遗址(王庆春摄)

看过之后,从大豆地边出来,天却晴了,阳光明媚,云蒸霞蔚,有一种雨过天舒的感觉。

这之后,我们的汽车向绥滨县城开去。在入县城前,转向城东,要看绥滨奥里米古城址。又是打听询问了一番,终于在永泰村——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样板村附近找到了奥里米古城遗址。这是辽代女真部族的五国城之一。它位于敖来河入松花江河口附近,城尚有土墙的残余,其周长为1224米,土墙最高处尚有4.5米高,低处不足1米。据说,出土文物有铜马、铜佛和铜塔、双鹿形玉佩等文物。

看了两处古遗址,进入绥滨县城,解决午餐后,开车至绥滨松花江北岸,等待轮渡。到下午3时多,轮渡从南岸开回,轮渡共三艘,均为内船顶着走。松花江水涨得很大,待我们驶往南岸开车下船时,老码头已经没水了,汽车是在临时搭的“码头”靠岸的。

天忽然又下起雨来。这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停了,我们的汽车冒雨而行,穿过富锦,穿过同江,原打算探访的数地连停也未停。虽在雨中行驶,但因路况很好,我们的车速仍保持在100迈左右,于当晚的大雨中进入东方第一县——抚远。据地方史家姚中晋先生说,抚远的旧名叫“伊里嘎”,此为伊彻满语,其意为“花”,即是花城的意思。这里顺便解释一下“伊彻”。伊彻是指兴凯湖以北、乌苏里江流域及其以东直到大海的地方,这一带的原生居民为瓦尔喀部、赫哲喀喇及恰克拉诸部,清代时称伊彻满洲,意为新满洲。伊彻,意为新。这里的满语是一种满语方言,也称伊彻满语。在伊彻满语中,乌苏里江的又一种解释是“下江”或“下游”,和一般文献中释为“天王”不同。

抚远的变化太大了。24年前,它只有3万人口,如今已达到6.3万人,翻了一番还多,而变化更多的是一片片雄起的楼群。

晚餐在雨中进行。王积信将钵中的大胖头鱼的鱼头按赫哲人的习俗夹给桌上最年长的我,使我非常感动。这感动镌刻在抚远,在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下游的记忆里。

入夜,梦里枕着雨声,雨成了我们这几天几乎形影不离的朋友。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的后面,是隐隐传来的不息的黑龙江的涛声。

雨中过乌苏镇

绥滨松花江轮渡(李显国 摄)

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原计划,我们要去看一下抚远的莽吉塔站故城。莽吉塔站是明代最盛时期设在黑龙江与乌苏里江相汇处的一个站所。那时,在抚远稍西的地方是兀者揆野木所,哈巴洛夫斯克(即伯力)那时叫喜申卫,也称奴合温站。这些都是明代政府设于海西的水陆城站的一部分,而莽吉塔站是其中的第十站。此站故城设在黑龙江与乌苏里江相汇处三角地带的白山顶上。东南与黑瞎子岛隔水相守望,西北与抚远城(当年的兀者揆野木所)互为犄角,北面为黑龙江水萦绕。莽吉塔站城呈口袋状,为不规则长方形,城周为925米,残墙高在0.6~2米之间。墙周设有一个门,为石块所砌筑,城外有护城壕。当地人俗称此城为城子山古城。城墙依山势而建,为西南至东北走向,一直延至临江的悬崖峭壁上。此是明代政府对黑龙江中下游实施管理的重要城站之一,是现存黑龙江城站最远的一个。而下江的站所旧址都在现今的俄罗斯境内,却难以复考矣!

本想走到城站的最高点眺望黑瞎子岛与黑、乌两江,可是雨越下越大,这个计划只好取消。

7点钟,在解决了早餐之后,王积信开车先行,我们的尼桑吉普随后,冒着大雨,向乌苏镇进发。

乌苏镇坐落在抚远水道南口前的乌苏里江左岸上,她既是我乌苏里江的门户,也是抚远水道南口的门户。1980年代中期,胡耀邦总书记曾来乌苏镇视察。乌苏镇只有一家两口渔民,其余是驻地的边防军战士。胡耀帮曾为之题词曰“东方第一哨”。如今,“东方第一哨”五个大字镶在边防营地的大楼上,成为乌苏镇的标志。一座刻有乌苏镇三个字的石碑,立在乌苏里江边。江边上停泊着几艘灰蓝色的炮艇和巡逻艇,而一只可以登船驶往黑瞎子岛的游船,就停在“乌苏镇”石碑旁的码头前。

雨还在纷纷地下,眼前的大江——乌苏里江——是一片雾霭中的迷茫,对岸俄罗斯的树林只是一条起伏不平的曲线勾出它隐现的轮廓,岸与水的分界线也看不分明,可我们奔往黑瞎子岛的船还是收锚离岸了。

船底是一片水声,为了我们观望的方便,我们都被安置在驾驶舱中。驾船的舵手像是船长,他让水手将踏板收拢回来然后起锚,一声汽笛的昂叫,划过大雨纷扬的云空,一阵浪声拍打着船舷,噼噼叭叭,船驶离了岸,先向离岸的方向退去,退出几十米后,掉转船头,我们乘坐的客船便向江中驶去。

黑瞎子岛在船的左前方,正前方是乌苏里江下游江口的方向,在我们身后,是乌苏里江上游的江口,而乌苏镇则在我们左侧的身后,现在是渐行渐远了。

雨似乎小了一些,一只快艇飞快地从上游驶来,马达声震动江面,艇后划过两道浪脊,从江中展开。那是俄罗斯的巡逻艇,每天上午都例行公事地从这里经过,贴在江右岸的水中驰行,它们来如风去如风,不大一会儿便没有了踪影,这情形和我们前几天在黑龙江上游江面上所看到的情况不同。在那里,已鲜见俄船驶过了。这些年,中俄边境为和平与安宁的氛围所笼罩,界江也安静多了。但乌苏里江是战略要地,不言而喻,情况就有很大的不同。这不同却和以往的情况相似。1985年我乘驳船驶入抚远水道的南口时,右面乌苏里江口的江心中停了一艘白色的炮舰。24年后,如今它还泊在那里。乌苏里江口,满语称乌苏里昂阿,按乌苏里江地区的所谓伊彻满语,昂阿即为口或嘴子之意。也是当年中俄埋设界碑的“A”字碑的地方,自黑瞎子岛为俄强占后,此界碑地早已没入俄土矣。

雨还在下,小了一会儿之后又猛烈了些,那艘炮舰在雨幕中看不分明,似有似无,像堵在江水中的一艘楼船,是个岿然不动的庞然大物。

它无疑在盯着我们的船……

我也盯着它,和24年前一样,我的目光不时地扫过它,直到它在我的视线里消失。

当它果真在我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黑瞎子岛在望了,那是一片树草葳蕤的土地,绿树丛中见到一座岗楼,橙红色的岗楼上擎着一个尖顶形的绿色的屋顶,离它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尖顶的穹庐,据说那是在中俄双方谈判时,只一宿就矗立起来的,是一座俄国人用的东正教堂。把宗教的象征移到边界线上,和哨卡的岗楼为伴,是一个极富想像力的组合。

抚远——东方第一县

乌苏镇“东方第一哨”(王林 摄)

就在离岗楼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了铁丝与界桩竖立的边界线隔离带。

我盯着隔离带,隔离带沿线是一条水沟,那么就是以沟为界了。我面向黑瞎子岛,左手一侧是我们的土地,右手一侧是他们的——俄方的土地。

一分钟后,船靠岸了,停泊在黑瞎子岛的临时码头边。

踏着二寸厚的木板,我一步步一颠颠地在江浪的拍击声中,大喜过望地登上了黑瞎子岛的土地。

真该亲亲这片黝黑的离开了娘怀多年的土地啊……

黑瞎子岛眺望

这就是1985年秋天,我坐船在抚远水道行驶时眺望、祈望的土地吗?

我的黑瞎子岛?这就是在1929年因中东路事件而被前苏联占去后,国人祈盼了80年的国土吗?

80年,或者更久远,两国间经历了多少风云变迁啊?如今,总算解决了:划界、测量、卫星定位、双方签字后立上界桩和界碑——在现代高科技发展的时代,划界、竖立隔离带等等,都是毫发不差,一丝不苟的事。王积信曾为划界工作录过像,了解详情,当然最有发言权了。他的介绍,让我们激动得涕泪纵横——想必老天最懂得这心情,他也“泪飞顿作倾盆雨”了,在我登上黑瞎子岛,终于圆了我24年前这场梦的时刻。

黑瞎子岛的土地粘绵而舒软,踏上去很亲和。

我知道我今天会登岛,便换上了一双白色的篮球鞋,这是打球与旅游可以兼顾的两用鞋。2007年夏天,我走访踏查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时,原先穿的那双旅游鞋已经磨损,走到河北省平泉县我的出生地,也就是辽河源头时,我换了一双鞋,现在我穿的这双鞋就是那年在平泉买的。走完辽河,我再没有穿它。今年,我同友人走访黑龙江,才穿上了它。

从平泉到黑瞎子岛,从辽河源到黑龙江尾(从黑瞎子岛尽头的哈巴洛夫斯克,黑龙江的俄名叫阿穆尔河,叫黑龙江下游,只能是曾用名了),却是我一个人的生命中的两个坐标点,也是我这七八年来,从事走读文学和撰述江河传记的两个出发点……

我珍惜这个上岛的机会,是命运的手推着我,使我带着即将撰写《黑龙江传》的使命,登上黑瞎子岛,拜谒这块梦牵魂萦的土地的,命运使然。

上岛即见到一栋新建的房屋为树丛所环绕,房屋为守岛军人之营房。因黑瞎子岛地势低洼,且还给我之岛地多为沼泽湿地,此营房砌筑于一个1米高的人工土台上,为凌空之屋,这是一种防水的措施。但由此也可以想见其冬天的寒冷。我们从营房的东门旁边走过,踏着一条似路非路的平坦之地前行,一块“军事要地”的路牌提醒我们不得西行过界,而向西,此似路非路的平坦之地正向外延伸,但我等游人却不可向那里走。故而,我们只好随着似路非路的简易之路向东北行,路上有草,坑中有水,稀里哗啦的雨声从高空中落下来,打在路边的树枝上和草丛上,发出刷刷的水声。树有榆杨桦柳,草却为多种,除了蒲公英、野大烟花、野百合、羊铁叶子、紫蓬草、野稗子、野豌豆、蓬蓬草之类的野生草本植物外,还有更多的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它们在雨中亭亭而立,一直下个不停的雨淋在我的肩头,也淋在草丛的绿色里。

只有少数几种细小的花不怕风雨的袭击,在雨中艳放。

同行的摄影家王积信同志,早年酷爱打猎,曾经打过黑熊。黑熊俗称黑瞎子,黑瞎子岛就因多年以前岛上多黑瞎子而被称为黑瞎子岛的。

于是,我好奇地问他:“此岛上现在还有黑瞎子吗?”

他肯定地说:“还有”。

只是由于有人在岛上活动,黑瞎子都躲在人迹罕见的地方。岛上河汊子里多鱼,加上每年8月大马哈鱼回游,黑瞎子的食物链未断,当然熊不会跑掉。由此可以想见,黑瞎子岛上的自然生态还是不错的,但愿这种原生态的情况继续保持下去。还没到这里时,便不时地听到所谓的“开发”,其实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开发!各种所谓开发,一定要慎之又慎啊!且不可轻言动土开发,即使是开垦,也不要轻易地操犁呀!

黑瞎子岛远眺

乌苏里江上的渔民

树绿得可亲,草绿得可爱,裸土无多,只有两道相距不远的铁丝界桩与隔离带将岛一分两半,一半遗俄,一半归我。想当年失去而久盼的土地,如今回归一半,亦可为不贺而贺、不喜而喜矣!

我,无颜述说,亦无言诉说。一座高耸的教堂的尖顶楼耸立在与隔离带近在咫尺的地方,右边不远处是他们的那座顶着绿屋顶的岗楼,越过隔离带因久雨而出现的泥泞地与水塘沟,我看见的是,那边儿与此处相同的风景——那就是夹在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之间的一块被两条大江冲积的岛状平原或称平原之岛的风景。

这块冲积平原如今沟壑纵横,它的地理名称叫抚远三角洲,总面积为350余平方公里(一说为327平方公里,盖后者乃去掉岛上的水域面积也),由银龙岛、黑瞎子岛、明月岛三个大岛组成岛系,其中共有93个岛屿。如今,回归中方的一半地域为银龙岛全部及半个黑瞎子岛,即统称黑瞎子岛之一半的174平方公里。这回归给我的黑瞎子岛的面积,虽说一半,也不小了。它相当于澳门的10.78倍。和欧洲的几个小国相比,它比面积为160平方公里的列支敦士登公国的面积还大一些,是圣马力诺共和国(面积61平方公里)面积的2.85倍。——儿少时代学习地理或历史课,有“寸土”之说,过去不怎么懂,成年以后才懂得,而今则更懂了。

在黑瞎子岛上,我漫步而行,边走边看……

稠李子树见到了,丁香树也见到了,乌苏里野梨树也见到了……此外还有山槐,还有绣线菊、珍珠梅、山里红,以及野玫瑰、复盆子、悬沟子(托贝儿)、小叶锦鸡、黄芦木……等等,凡是在北疆沃土上可以想见的树种、荆棘木等,都见到了,坦露的是同样黝黑的沃土,长着的是同样的植物。我忽然想说,这些植物,她们也有祖国,而祖国的别名就叫母亲。叫一声母亲,语言中有亲昵,也有几个世纪的沉重。不言也罢。

更沉重的是我攀登边防军 望塔时的脚步。近一年来,我右膝内关节隐隐作痛,尤其是久坐或久卧后初行的时候。而在冒雨踏着由角铁和钢板修筑的阶梯时,大雨还在执着地下着,看不到何时会雨消云歇。我想起我在西拉木伦河上中游之地走访时,连续多日的干旱之后遇雨想起的一句话,稍改了一下说:“雨啊,你总在千丝万缕地牵挂着黑瞎子岛的土地啊!”雨心,我心,显示的一个词便是“牵挂”。

是的,雨的牵挂,我的牵挂,我和几个朋友与更多人的牵挂,成了我们今日此刻登上黑瞎子岛的主旋律了。

登岛之后,又登 望塔,我擎伞在哨兵的窗外冒雨眺望,雨雾蒙蒙,云天茫茫,一望如万顷浪似的岛原绿野,扩展在天地之间。这是我们最东边的土地了,称之为东土也可,叫她为东极也行,“东方第一哨”可以适时地迁移到此地来了。如果晴天的话,那么,每一天照见祖国的第一缕阳光,在照亮黑瞎子岛我东土的同时,也会照亮他们——守卫在这座称为东方第一哨上的边防战士的眼睛和他们肩旁的枪刺上……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在登高、远望、拍照、感叹与感动之后,我又脚步沉重地走了下来。我内心中涌起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既气畅又气短,既兴奋又沉滞……无论如何我是不能释怀的了,除非在梦中,在我神定气闲地纵谈历史和天下大事的时候。但遗憾的是,这一天已过去了许多年,在我这里,神定气闲却一直没有出现。

带着满足和遗憾,也带着收获与欠疚,我们离岛上船,未几便冒雨驶回到乌苏镇的码头上。告别了舵手,也告别了客船,我们顶着大雨,随着猛烈拍岸的乌苏里江的浪涛声,对黑瞎子岛远远地注目了片刻,便蓦然地转身离开了……我无言诉说,也无颜述说。

尼桑吉普载着我们驶离了乌苏镇,车蓬上仍是连绵的雨声。

雨声在头顶上,在车窗外流泻……

我们要驶往抓吉。抓吉是抚远的一个镇,100年前的1909年当抚远正式设县的时候,正是在清朝的宣统元年。那时,据说已经有抓吉这个地名了。抓吉一名抓金!也为伊彻满语,是长木头垛的意思,原址在乌苏里江的右岸,如今俄方已将之改名为涅维利斯科耶,早已不复见原名了。只有左岸的抓吉,还在历史地、连绵不断地将老地名薪传下去。因为我们除了有气短之外,也还有理直气壮……

在塔上眺望,铁丝网那面为俄罗斯,这面为中国

王积信原想在抓吉为我们送行,可天色还早,于是便从抓吉再西行,冒着大雨而驶,路边是美丽而又壮观的乌苏里湿地,和在黑瞎子岛上见到的一样,我们纷纷用相机冒雨拍下湿地的芳姿和丽容。垦区和湿地相依,野鸭之声隐约可闻,垦村中的炊烟也依稀可辨……绿野云天,雨幕仍在,只见平坦的公路上,雨迹在地上横扫……

行驶在奔往浓桥镇的公路上,忽然想起郭小川的诗——《刻在北大荒的土地上》,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再提起他,可我却对他一刻也未敢忘。于是,我在心中诵起了他的诗句:

继承下去吧,我们的后世子孙,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人间天上难寻……

雨中的黑瞎子岛

更难寻的,是发生在这片神奇土地黑瞎子岛上的风风雨雨,我们登岛的一瞬,那大概便是一个幸运和担当,使命与宿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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