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正卯犯的是什么罪

2010-05-14 13:37宋志坚
杂文选刊 2010年8期
关键词:造反派李贽孔夫子

宋志坚

少正卯其人,在“文革”后期的“批林批孔”中曾声名大振。他是作为历史上受迫害的“造反派”被炒作的,杀少正卯也就成了孔老二“镇压造反派”的铁证。那个时候的“批孔”,有其现实针对性,所谓孔子杀少正卯,隐指着“正在走的走资派”一上台就对“造反派”大开杀戒。其实,将少正卯比作“造反派”,本身就相当不伦不类——少正卯何曾拉起过“造反总部”之类的队伍,何曾打出过“战斗兵团”之类的旗号,又何曾搞过“打、砸、抢”?

日前读《荀子·宥坐》,无意中接触孔子杀少正卯一案,觉得其中确有冤情。

孔子杀少正卯是他“为鲁摄相,朝七日”后的事,连他的弟子也感到很不能理解,于是孔子对他们说了一番为什么要杀少正卯的理由。按孔子所说,除了盗窃以外,有五种罪恶,只要犯有其中一条,就“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这五种罪恶:一是脑子精明而用心险恶(“心达而险”);二是行为邪僻而又顽固(“行辟而坚”);三是说话虚伪却很动听(“言伪而辩”);四是记述丑恶的东西而又十分广博(“记丑而博”);五是顺从错误而又加以润色(“顺非而泽”)。少正卯却是五条“兼有之”。所以,孔子下结论说:“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

由孔子的这些话,可以看出少正卯犯的是什么罪。

少正卯犯的是“脑子精明”罪与“用心险恶”罪,或曰“思想罪”。“脑子精明”没有什么不好,这宗罪的要害在于“用心险恶”。至于少正卯有什么“险恶”之“用心”,孔子只字未说。或许是企图否定“先王之道”,或许是妄想推翻鲁国政权,但这只能猜测,无法确证。况且,“用心”只是“用心”,思想只是思想,无论怎样“险恶”,也不能构成对于现实社会的危害吧。

少正卯犯的是“说话虚伪”罪与“说话动听”罪,或曰“言论罪”。“说话动听”也是优点,至少比“说话乏味”强,这宗罪的关键在于“说话虚伪”。如何“虚伪”,孔子却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倘若“用心险恶”,说话颇为良善,那么,“用心险恶”便无从体现;倘若“说话”与“用心”一样“险恶”,那么,“虚伪”云云,又从何说起?即使人家确实以“虚伪”博得“动听”,也只能以事实揭穿“虚伪”,岂可以罪压言,以言治罪?

少正卯犯的是“记丑而博”罪。孔子说的是“记丑”,而不是“亮丑”,即现在所说的“曝光”。那时候没有报纸、刊物、广播、电视以及互联网等媒体可以用来“曝光”,似乎说不上“蓄意丑化”或“恶毒攻击”。孔子的潜台词或许是,把丑恶现象记录得那么广博而完整,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倒是可以与“用心险恶”联系在一起的。然而,这样一来,却是“行丑”无事而“记丑”有罪了。

孔夫子说少正卯“脑子精明”、“说话动听”或许倒是确有其事的。据有关资料记载,少正卯讲学,孔子的学生除了颜回,几乎都跑去听了,以至出现“三盈三虚”的情况。我想,这是可以使孔夫子大为恼火而且耿耿于怀的。他之所以杀少正卯,或许也正与此有关。孔子给少正卯所作的最后结论,无异于把上述种种“罪”名归结为“小人之桀雄罪”与“不可不诛罪”。可见这也是“何患无辞”的“欲加之罪”。这种“君子之诛”,确乎与孔夫子的“君子之风”很不相称。然而,即使是君子,灵魂深处仍不免有人性之弱点,一旦与权力系数结合,就会放大突显。人之所以不能轻信以至于迷信包括孔夫子在内的所谓“圣人”,其原因即在于此。

曾有人作《李贽传》,称李贽是我国第一个思想犯。几年前,我在一篇有关嵇康的文章中说:其实,这“第一”是轮不到李贽的,嵇康才是中国第一个思想犯呢。如今,我想对我的这句话做些修正:嵇康也是不配做中国第一个思想犯的。钟会在给司马氏打小报告要置嵇康于死地时援引的先例,就是“齐戮华士,鲁诛少正卯”,可见,“鲁诛少正卯”对于后世的影响——无论是思想罪、言论罪,还是什么“莫须有”罪、“意欲”罪、“可恶”罪、以及种种“欲加之罪”,孔子诛少正卯即使不是最早的实例,也是一个恶劣的先例。

少正卯的的幽灵仍在游荡。我似乎听到他在向人诉说,他死得很冤,其冤至今未解。他更希望那些莫明其妙的罪名能够永远绝迹,使两千余年之后的人们不会再遭遇他曾遭遇过的那种悲剧。

【选自《东南网》】

题图 / 操纵 / 科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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