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桑林文学的情爱主题到道德主题——解读《陌上桑》

2010-08-15 00:42闫孟莲信阳师范学院讲师464000
名作欣赏 2010年12期
关键词:罗敷美的

□闫孟莲(信阳师范学院, 讲师 464000)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致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汉乐府:《陌上桑》

《陌上桑》是汉乐府中具有代表性的喜剧性叙事诗,属于汉乐府中的“相和歌辞”,最早题名为《艳歌罗敷行》,在《玉台新咏》中题为《日出东南隅行》。这首诗以优美的文辞、流畅的文笔、展示出一个绝美的采桑女形象,罗敷之美不仅是外在的,也是内在的;罗敷形象不仅是民间的,也是贵族的;罗敷之美不仅符合百姓审美要求,同时也合乎文人的审美情趣。从而使它获得了汉乐府民歌“双璧”之美誉。

一、罗敷形象在桑林诗歌中的定型

作为桑林文学,其产生的背景在于中国古代男耕女织,“女织”在广义上包括了户外的采桑养蚕,由于野外的采桑活动比较自由,这里既是女性劳动的场所,也是上古时代男女自由幽会、性爱的场所。所以《墨子·明鬼》载:“燕之有祖泽,当齐之社稷,宋之桑林,楚之云梦也,此男女之所乐而观也。”早在《诗经》中就有不少桑林爱情故事,譬如《诗经·风·桑中》:“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此“桑中”是地名,同时也是女性经常来往采桑的地方。《魏风·汾沮洳》“彼汾一方,言乎其桑。彼其一子,美如英。英如美,殊长乎公行!”描写的就是一个女子在采桑时爱上了一个青年男子。《诗经》中的采桑诗基本上奠定了后来文学创作中的采桑主题:与男女之情相关。在中国异彩纷呈的采桑诗中,采桑女如同飘逸美丽的七彩飘带,缠绵而且依恋,桑女形象更是美不胜收,有的浪漫热烈,有的美艳机智,有的超尘脱俗,有的怨恨空闺,有的忧肠百结。美的季节、美的环境、美的氛围、美的人物、美的情节,美在这里汇合,这些美吸引、激发了许多文人的创作激情,于是产生了许多吟咏采桑主题的词章。《诗经》中采桑女子极具自然之美,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忸怩作态,她们热烈奔放、率真大胆地歌唱自己的爱情,是生活中真实自然的、有着初春田野气息的青春少女。

汉乐府民歌中的采桑女子自然不能再像“诗三百”中那样自由咏唱炽烈的爱情,桑女虽美丽迷人,但必须严守礼教,遵守社会道德规范,因而采桑女子的身份便由能自由谈情说爱的少女变为作为婚姻承载者的少妇,必须保持已婚女子的节烈,采桑主题从此烙上了时代的印迹,原始情感被儒家礼教所规范。相对于《诗经》中的纯洁美好的桑林爱情,《陌上桑》则表现为道德主题已经压倒了爱情主题,它不仅通过罗敷的采桑行为来表现古代妇女勤劳的美德,同时大肆渲染一个采桑女子不畏权势、机智拒绝太守无理要求的经过,以被侮辱者的胜利结束,是一个喜剧性的道德故事。《陌上桑》中美丽贞洁的采桑少妇罗敷,其风姿与机智让后世文人倾倒,也为汉魏六朝桑女形象树立了描摹的样本。

二、罗敷形象体现出中国女性的美德:勤劳、善良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点明了事件的发生地点。有学者据此两句认为罗敷是一个民间女子,他们认为如果罗敷是一个小家碧玉,或者是一个贵族夫人,那么她是不可能亲自到田间采桑的。

实际上,作为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国家,传统的家庭模式固然是“男耕女织”,采桑养蚕本来就是普通民间女子的天职。中国是最早植桑养蚕的国家,蚕桑业在殷商时期就已相当发达,甲骨卜辞中“桑”字多次出现。桑蚕的丰歉直接影响到人们的生活状况和国家的经济收入,所以备受重视,官方筑有专门的公桑蚕室,《白虎通义》引《礼祭义》曰:“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近外水为之筑宫,棘墙而外闭之。”①《吕氏春秋·上农》中说“所以务耕织者,以为本教也。是故天子亲率诸侯耕帝籍田……以教民尊地产也。后妃率九嫔蚕于郊,桑于公田,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丝茧之功,以力妇教也。”汉代皇帝屡次下诏劝课农桑,甚至亲耕籍田以供宗庙粢盛,皇后则亲自蚕织以奉祭服,作为编户齐民男耕女织的表率。所以我们判断罗敷的身份就不能简单地认为她采桑就一定是农家女,在汉代那个特定的历史环境中罗敷的身份是个多项选择题。

罗敷身上体现出很多贵族女性的特点:用青色的丝绳做桑篮上的系带,这种青丝在汉代不是一般的人家所能用得起的;她头上的发式是当时最流行的,耳边的装饰更是普通百姓不可能拥有的“明月珠”;罗敷穿着用杏黄色的丝绸做的裙子,用紫色的丝绸做的短袄,因为用我们今天的审美观来看,她的穿着上紫下黄似乎有些轻重倒置,我们现在一般都是上面穿浅颜色的,下面穿重颜色的,可是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审美标准,在汉代罗敷的这种打扮就是很符合时代潮流的;罗敷还有一个“专城居”的丈夫。

为什么在罗敷身上会体现民间妇女和贵族妇人两种特质,这是因为罗敷形象本出自民间,而后为文人所加工。《陌上桑》中的采桑女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民妇或贵妇来区分他的身份与地位,而是作为一种文化形象出现的,这种形象浓缩了民族文化传统下不同阶层人们能够共同接受的审美情趣。

正因如此,当“行者”、“少年”、“耕者”、“锄者”等不同身份的人见到罗敷时都为其美丽所吸引。这种美的感觉,不是罗敷身体面貌某一部分所引起的,而是通过美的整体──最完美的形象而引起的。

三、罗敷形象浓缩了传统女性的品格:机智勇敢、坚贞自守

罗敷的美让众人倾倒,但她不是那种徒有容貌的人,她更有着美丽的灵魂,这就是她不慕权势、勇于反抗、坚贞自守的精神。在表现这种精神的时候,作者采取了与描写容貌美不同的另外一副笔墨──避虚就实,处处从实处落墨。作者只是从正面把罗敷的语言行为原原本本地描绘在读者面前,让读者直接去认识、去判断罗敷的人格美。

《后汉书·宦者传》载,东汉时,权贵横行,“虏夺良人,妻略妇子”②之事屡见不鲜。东汉末年,宦官用权,桓帝时,大宦官单超、徐璜、具瑗、唐衡等人横行天下:“多取良人美女以为姬妾,皆珍饰华侈,拟则宫人,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又养其疏属,或乞嗣异姓,或买苍头为子,并以传国袭封。兄弟姻戚皆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贼无异。”徐璜的侄子徐宣,“求故汝南太守下邳李皓女不能得,及到县,遂将吏卒至皓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

由此可见,产生于东汉末年的《陌上桑》正是对这种丑恶的社会现实的暴露与批判。一个太守的女儿尚且不得自保,况普通的百姓呢?

诗人在塑造罗敷不慕富贵、不惧权贵、勇于反抗、坚贞自守的品格时,并没有过多地表现他与“使君”直接地冲突,而是以浓墨重彩来突出罗敷的机智与勇敢。于是,就有了“夸夫”一节。罗敷以一个柔弱女子,怎能脱得堂堂“使君”之手?含糊其辞以求遁逃,也是不行的,何以躲避觊觎之念?罗敷很巧妙,她用“夸夫”作为回答,向“使君”描绘出一个官居要职、春风得意的“夫婿”形象。对于这个形象,描写了两个方面的内容,前半节写他官运亨通,后半节写他人才出众。诗人以罗敷的口吻自豪地、尽情地夸耀自己的夫婿,全面铺叙夫婿地位权势的高贵威严,仪表气度的脱俗不凡,才貌的出群拔众和前程的不可限量。最终,这个强势的虚拟夫婿让“使君”知难而退。

透过该诗,我们可以看到贯穿始终的主要是对美的欣赏和爱惜之情,并无对封建统治者的批判。结合当时社会现状等方面情况看,这首诗即是对传统采桑主题的继承、发展与创新,也是对东汉社会现实的艺术反映。当采桑主题由情爱主题转向道德主题的同时,诗中的女主人公也由“桑间濮上”的放歌者转变为传统女性的典范与楷模。

① 陈立.白虎通疏证(卷六)[M].北京:中华书局,1994.

② 范晔.后汉书·宦者传·侯览传[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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