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巴哈

王祖远

早遗忘什么时候开始听古典音乐，事实上，中学时代的自己，喜爱绘画胜于音乐。我始终记得，高一美术课的期末报告，老师要我们自己从课本当中找题目，做一个深入探讨的报告，我看了看课本内容，对于单独美术家的介绍没太大兴趣，却是对于美术史的整理起了好奇，因此，将文艺复兴时期以降的作品和作家，做了一个简单的时间排序，以这种方式作为自己的报告呈现。成绩如何，其实早忘了!不过，自己却在那个过程中，找到一种乐趣：原来，通过历史的进程，可以发现那么多的转折和故事。我在一幅又一幅的作品中，发现了不同的笔触，也在这个微妙的观察过程中，知道了这些美术家们，如何以各式各样的作品，呈显了自己的心思与感情。

音乐、绘画，或者说：各式各样的艺术，总是如此地呈显出自己——深沉的、忧伤的、惶恐的、混乱的、平静的，但我终究明白。在心底更为渴望的，是秩序，是朴素，也同时简单。

也因此，我向来对于华丽的一切。只是赞叹，却无法有任何真正的激赏之情出现；华丽的世界，令人目眩、感到高贵，然而，在过多的堆砌、装饰和层层的矫饰中‘，也容易使人疲惫。那像是在一张画纸上。涂满了各式各样的色彩，即使色调的安排适当优美，我却特别渴望找到一些空白。也或许正因如此，对于传统的国画、山水画的喜爱，往往胜于对于油画的爱好；如同架上的那些音乐CD中。我最常拿起聆听的，其实还是巴哈。

平均律、无伴奏大提琴、无伴奏小提琴、郭德堡变奏曲……音乐作品何，其之多，我却唯独钟情于这些单纯的音乐。一回，拿了巴哈平均律的CD在J老师家中的书房播放，我通过那对高级的音响喇叭，终于听出了所谓的“音乐中的规律”是什么，也终于知道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为何选择数字来诠释世界的进路。对我来说，那个拥有阳光的早晨，是极为特别而神秘的经验，我没想到在书上所说的、那让人感到如此平面的定义，而今却整个立体了起来，仿佛，声音成了自己的最佳诠释者，不从那些乐理课程而来，不从曲式分析而来。而就是自己的展现与呈显。

呈显而出的规律，让人先是看见一个又一个的段落，不同的段落相互组合拼凑，逐渐堆砌而成一首乐曲，规律、反复、变化——乐曲之中，包含了这些元素，作曲者的巧妙安排之下，让人聆听音乐的同时，只要愿意用心，便能发现这些巧思与匠心独具；以巴哈的平均律所呈显而出的世界，反复之中的规律，更让人进入一种简单与单纯，这么单纯的一个世界，成了最为无瑕的纯粹。

简单的世界，没有太多花哨的变化；变化的那些，放在一个简单而单纯的世界里面，仿佛，也只有静默无语。巴哈，简简单单，似乎要人在这简单的旋律与乐音之中，进入“真实”、进入“纯熟”。习乐的朋友告诉我，那些音符看来简单、毫不花哨，可，那却也是最为基本、最为困难的练习。能把平均律弹得好的人不多，可是，那其实是练习。

练习，成了困难；音乐，成了数字；规律，成了单纯。我在这个数字般的练习之中，看见了自己对于规律的渴望、对于单纯的期待；巴哈的平均律，成了炼净自己的最佳陪伴，我在心底，期盼着的，只是纯粹本身。

早遗忘什么时候开始听起古典音乐，我的聆听历程，从未曾让自己真的钻入哪个音乐家的世界好好探究，也似乎不曾真正沉迷于哪个音乐家的作品而无以自拔。遇见巴哈的作品，是一偶然，我只是被他的乐音中的纯粹抓住，无可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