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那几场雪(外二章)

2010-09-09 08:11王一木
散文诗世界 2010年10期
关键词:断桥钟声散文诗

王一木

唐朝那几场雪(外二章)

王一木

瞭 望 台

每期一星

江西散文诗人王一木

王一木,1972年5月生。江西莲花人。哲学硕士、法学博士。青年诗人,专栏作家。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中学时代开始发表作品,1992年高中毕业前夕,《语文报》用整整两个版面发表其一组散文《生命大随笔》,在中学生中引起巨大反响。大学开始发表散文诗作品,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散文》《散文诗世界》《散文诗》等200多家文学刊物发表散文及散文诗近千件。文章常被《读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览》《羊城晚报》等报刊转载。多篇文章入选《中学生魅力阅读》《小故事大道理全集》等10多种中学生读物,多次成为中学生考试阅读命题文章。多组散文诗入选年度最佳精选。远离文学多年,潜心于学术,2009年底重拾语境,再续文学前缘。写作以散文诗为主,兼写散文、小说。曾任某报副刊主编、新闻部主任,某杂志执行主编,现为某期刊副总。现居南昌。

散文诗观:散文诗就是散文诗。非诗,非散文。散文诗即主流,散文诗即主体。

所谓主流: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及当今的散文诗。

所谓主体:当今文坛缺少的不是作品,是文体创造。唯中国散文诗作为一种独立文体,抑或可成下一个世代的记忆标识。

柳宗元的雪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题记

想起那个冬天,千鸟无语。

大地上唯一的语言,是雪,是天空精练了五百年的雨。

道路被雪覆盖。你独钓寒江。用你的温暖,坐暖了一个冬天。你成了一种春天的源起。

寒冷落在你的蓑笠上,你茫然不知。你在寒冷下,静静地审视雪中的游鱼,静若处子。

万径皆白的路上,阒无人迹。贫穷很深,孤独很静。

万籁俱寂。

唯有雪燃烧的声音,在远景之上,照亮了我的心灵。

岑参的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题记

一片北风,卷起了一个季节,漫天飞舞。

静远的空阔。雪,一夜间,白了塞北。白了边陲,白了八月。

草,折叠成一句严冬。白桦林,挂满岁月的冰凌,静静站在雪的深处,等待一场千年的分手。

洛阳如梦,一晃成空。乡愁碎成一朵朵梨花,在一张白纸上开放,千树万树,令人心碎。不曾想到,思乡的惆怅有这样白,这样纯。

塞北的雪,内心冰冷。将军的弓,体温跌到了谷底。都护的铁衣,呼吸着瑟瑟发抖的愁云。中军的酒香,是唯一能温暖马蹄的心情。

帐内,胡琴响了,琵琶响了,羌笛也响了,生命是一场歌舞,别梦依稀。辕门外,冻僵的红旗,心如止水,丢了猎猎的词汇。

轮台东门的揖别,雪落无声。相逢是一句祝福,茫茫雪原,漫漫长路。

雪,早已停了,停在唐朝。留下的,是空谷幽响的马蹄。

阔别只是寥寥数语,美丽也只在洒落的瞬间。但雪的灵魂,不曾随武判官的离去而飘逝。

我看到了雪,还在天山上,亭亭玉立。等待另一场送别。

卢纶的雪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题记

雪的战争,从马蹄开始。

入侵和抵御,是两个战场。潜逃与追逐,是两种想象。

月很黑,雁在溃逃。单于是黑夜的靶心,一箭可以结束一段灾难。一箭可以洞穿千年的悬念,洒落满天的星光。

可是,单于在夜的深处,有恃无恐,若隐若现。夜色掩护的,总是阴谋;夜色弥漫的,都是静悄悄的历史。

可是,箭还在夜的另一边,在运筹帷幄,在窃窃私语,在向情报移动。

大唐的将士们出发之际,一场唯美的大雪,突如其来。纷纷扬扬的雪,刹那间,落满了所有的弓刀。

刀光剑影,是边塞最平常的画面,却也是最神奇的词语,它能生动整个边塞,高涨大唐的士气!大雪的光芒,透亮了夜的心事,也透亮了战争的影子,一个没有悬念的故事。

大雪无痕。那种壮阔的奇景,谁说不是扣人心弦的天意?

刘长卿的雪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题记

天色已晚。心与山的距离,叫苍茫。

远方的山脚下,有一栋简陋的房子,被雪覆盖着。它像一句务必写完的唐诗,是你心中的归宿。

雪,落在曲曲折折的小路,将你的孤独不断延伸。在大雪里跋涉,你高一脚,低一脚地,挪动疲惫的身影,足音一路被雪翻译。

这是一场久违的大雪,明媚了你多少似箭的归心?你的思念,也是这雪花,飞扬在这个季节,尽头就是那白色的庭院?

柴门虚掩着许多陌生的岁月,传出声声犬吠。

似曾相识。片刻的空白之后,是无穷的惊喜。窗外,风雪很紧。窗内,贫穷却温馨。

深夜。回家,是一种幸福。有雪,则是一种境界。

生命短章:不着于水

听 水

有一片水在叫我,深情、热切、清纯的声音,一浪一浪地递过来,我的心动了一下。

隔一堵声乐的楼垣,一袭云烟的绿柳,水是我的家园。一曲远古的歌谣,澎湃不息地穿千年明月,过洪荒大泽,连绵不绝的音律,是我世世代代的渊源。

有一片水在叫我。岸边柳叶是水声的形状,摘一片揿入古箫,定能吹出悠扬和传说。诸如禹帝的呐喊,屈子的恸叹。

人类从水中走上岸后,把水带进了自己的家园。听水,是听一种精神,听一种温情。

水的波纹,常常绊倒多愁善感的我,我不知道叫我的是哪一片水声。

有一片水在叫我。没有风。有些故事在此时忽然感动。

母亲在菜地用土地埋藏阳光时,像为我的未来埋下了一个伏笔。从此,我对土地一往情深,并像土地一样沉默,长满生灵。

沉默的土地,又怎能说是贫瘠? 听到水声,你的心就安静了。

想起那片水域

离开岸已久。可我到处都能读到粽子和菖蒲,五月,教我怎能不想起那片水域。

那是一片诗人的水域。蛾冠、束带、长铗、云履的诗人,用楚辞打捞一个渐渐沉没的朝代。殚精竭虑之后,诗从骨头里流出,陷入绝望的颤抖。当一个世界用爱都无法挽救,水,又会有什么灵性呢?水,只好是绝望的纯净,纯净得绝望。纯净也许只是一种归宿啊,诗人。

那是一片诗人的水域,一种文化,一种精神,一种原质。当诗人走向它时,词语悄然隐去,生命悄然隐去,归入永恒,犹如大潮退进大海、只剩下一些音符,一些节拍,一些光芒。

宁静、安详地来到今夜,来到诗的灵魂里,并且波动。就这么一个诗人,竟独占了一个永生的日子,用自己的高洁擦亮了炎黄的历史,瘦弱的诗人哦!

我想你,在今夜,用我的冷静和沧桑,用我的感动和真诚,我是粽子里包裹的诗;蛰伏在一群群的怀念里,离开那片水域已久,想念那片水域已久。

不着于水

周敦颐的《爱莲说》,重读便有清冽的、悠远的、不染一丝尘土的清净之香。

我酷爱莲花。莲花的香气,是无法抵达的高度。深入她,你便可以闻到一些超然的气息,悟到身外之身。

我常常独自一人走出家门,到乡间池塘边看莲花,莲花有粉红和纯白两种。花梗、花叶、花瓣都非常柔软,蕴涵宁静、清雅、尊贵、和谐的品质。她的美,使人谦卑。

莲花生于水中,长在水中,伸出水上,而不着于水。如出世之人,生于人间,长于人间,出于人间,而不为世俗所困。每当念及于此,心里就震动起来,泫然欲泣。

观照莲花,我渴望从身体里呼出最深的芳香。

我的一念觉悟,一念慈悲,一念清净,一念柔软,一念恩泽,是不是也可坐成一株莲花呢?

西湖三味

断桥读雪

断桥,是一个传说。西湖的水,都是细节。

桥,其实从未断过,断的是梦;爱,其实也未断过,断的是风。

白娘子靠近时,断桥风姿绰约了。许仙靠近时,断桥温文尔雅了。白娘子和许仙相遇时,风来了,雨来了,断桥在风雨中如痴如醉了。

白,是桥的前世今生。缘,是桥的偶然或宿命,几多轮回,几多缱绻。

修炼千年,难抵一场雨中的邂逅,瞬间即成地老天荒;以伞传情,不抵一次蓦然的回眸,顷刻间以身相许,天长地久。

断桥是白堤上的一个断点。断开的水,一半属于尘事,一半属于蓝天。

水漫金山,那是多么不解风情的战争啊,以水的形而上,淹没如影随形的美丽。法海和尚的无边法力,善恶不分。

雷峰塔,终究镇不住爱的坚贞、孝的精诚。倒了,碎了,桥影中,水草般摇曳的,是它的魂。

断桥最深的困惑,是找不到结束悬念的句号,遗憾像苏堤翠柳,生生不息。

断桥上,如何再续前缘?这是一片荒废了千年的愁云。恋也千年,梦也千年,时光如简,寸草不生。

雪,是应桥之约而来的。水的张狂,以及那些叫淹没的动词,需要雪的冷却。

雪。飘过苏堤,飘过晚钟,飘过断桥,纷纷落入了江南的故事。

释放所有的空灵之后,雪把白的概念,铺开到了极致。经过一个个传说的淘洗,能够留下的记忆,叫残雪。

读断桥雪,其实是在读许仙的善良,读白素贞的境界,读水的灵魂。

读断桥雪,其实是在探析一个旷世的疑问:

绵绵冬雪里,是否还有一个美人,为你撑一把充满柔情的油纸伞,去修补桥的残局?

南屏听钟

伫立西湖边,南屏钟声,一片片响起,弥漫了黄昏。

张择端画里飘出的钟声,一片就悠扬了南屏山。

淙淙山泉里飘出的钟声,一片便清澈了净慈寺。

钟声极轻,像山岚一样薄如蝉翼,你的视线,你的思想,你的记忆,穿行无碍。钟声极厚,整个世界都被轻轻笼罩,一花一草,一树一土,一笑一念,概莫能外。

这就是宋朝的钟声吗?古色苍茫。宋人的灵魂,生在最空灵的钟声里吗?抑或,只有懂得爱又超然于爱,懂得世俗又超然于俗务的宋人,才能般配如此高妙辽阔的风情。

我沉醉于这充满灵性的钟声,那是山的语言,那是水的禅意。

我知道,西湖的智慧姓宋。我还知道,南屏晚钟的底色,是空。

听南屏晚钟,是在听一种静心的文字。虚壹静气,才能读懂钟声的奥秘,读懂岁月的箴言。听一声,你的心灵就会有一种安顿。再听一声,你的意念就会美丽如莲,温柔敦厚。

在净慈寺听钟声,钟声是一种传说,是济公的破衫,劫富济贫,牵风引浪,萧疏可爱。

在西湖边上,在清澈的地方听钟声,钟声是水。水无言,却能顿悟生,顿悟死……

南屏晚钟,是普度众生的情怀,是灵魂想去的地方。

三潭看月

西湖何以三潭印月,这是一个诗意的谜。

为揭此谜,我在深夜,撑一叶小舟,靠近小瀛州,靠近那群月。

月是那么令人心碎的美,泊在潭中,倾城倾国。我把脚步放到最轻,唯恐踏碎了分贝,散落在湖中,污染了月的柔情。

岛上曲桥堂轩,错落有致;花木扶疏,空灵深远;楼阁植木,倒影迷离。这是明月独自享用的奢华,与我无关。

在岛上,我找到了心仪已久的,那一汪汪潭水,碧波粼粼。还有苏轼的三座瓶形石塔,玉立湖中,月朗风清。

月,在潭中,像鱼一样吐着声音。谁会想到,月与湖的默契,如此深邃,小鸟依人?

潭中停泊的,其实还有云。那是月的思想,晶莹剔透。掬一汪,就能受用终身。

“烟笼寒水月笼纱”。皓月当空,水天相映。塔中烛光熠熠。我不知道,这样的仲秋之夜,游湖赏月者的桨声,会不会摇出更多王朝遗存的倒影?

月影。塔影。云影。

这是三潭印出来的风景,缺一,其它都会走失,生命将苍白无力。

黄宗羲。吕留良。李卫。

这是三潭印出来的岁月,是生命最简洁最完整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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