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翁词中典故运用的特征及其意义

2011-04-02 07:22邢蕊杰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1年9期
关键词:晋书用典陆游

邢蕊杰

(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浙江绍兴 312000)

放翁词中典故运用的特征及其意义

邢蕊杰

(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浙江绍兴 312000)

词的用典,在南宋词坛渐成风气,以陆游、辛弃疾为代表。陆放翁以典入词,数量多、范围广,熔铸百家,广博精当。放翁词语典内容广泛,事典意蕴深厚,用法灵活多样。典故中的历史积淀形象表达了词人的人生情怀或思想志趣,成为其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放翁词大量用典,抒情言志,增强了词作的书卷气,增添了其风雅相,是时代审美风尚的具体反映以及词体演进的必然结果。

放翁词;典故;用典

自东坡乐府有意以“胸中有万卷书”[1]卷26来提升词品后,隶事用典逐渐成为南宋词人大力提倡的创作手法之一。陆游更是积极地实践以典抒怀,借诗赋之妙语或前代的故实抒写人生感受、表达丰富意蕴,在南宋词坛别具一格。刘克庄《跋刘叔安感秋八词》称:“放翁、稼轩一扫纤艳,不事穿凿,高则高矣,但时时掉书袋,要是一癖”[2]卷99就指出了放翁词用典之偏好。目前,学界虽然注意到了放翁词大量用典的事实①刘庆云《放翁词的艺术追求与江西诗风》一文中曾对放翁词熟用典故的情况作过初步统计,载《文学遗产》2006年第3期,第65-67页。,但对其典故意蕴、用典方式、用典的意义及影响的研究还比较少,因此,本文从放翁词用典的具体分类统计入手,就以上问题做一番深入探讨。

一、放翁词用典统计与分析

用典,是中国古典诗词创作的一个重要艺术手段。《文心雕龙·事类》释用典曰:“事类者,该文章以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也。”[3]339并将典故分为“举人事以徵义”和“引成辞以明理”[3]339两类,即所谓事典和语典。钱钟书先生对此曾有形象的比喻:“诗人要使语言有色泽、增添深度、富于暗示力,好去引得读者对诗的内容作更多的寻味,就用些古典成语,仿佛屋子里安放些曲屏小几,陈设些古玩书画。”[4]67尽管刘克庄对放翁词曾有“时时掉书袋,要是一癖”[2]卷99的评价,但放翁词中究竟用了多少典故?源自哪些典籍?分布比例怎样?其典故意蕴如何?都还很不明确。因此,笔者以夏承焘、吴熊和笺注的《放翁词编年笺注》②本文对放翁词典故的统计和分析,以及所引用的放翁词作,均参见夏承焘、吴熊和笺注《放翁词编年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不再一一详注。为底本,首先对放翁词用典作了详细的分类与统计。

放翁词用典,首先在数量上颇为可观。从统计结果来看,其144首词中,除令词中的30首以及1首断句外,其余113首皆用典,用典率高达78%左右,而在用典的100多首词中享典约近200处。放翁词用典,从引征范围上看,经史子集无不涉入,主要包括:经部:《诗经》、《论语》、《礼记》、《公羊传》;史部:正史类有《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南史》、《旧唐书》、《新唐书》,杂史类有《战国策》、《吴越春秋》、《国语》;子部:《庄子》、《吕氏春秋》、《世说新语》、《白氏六帖》、《列仙传》、《列女传》、《西京杂记》、《神仙传》、《拾遗记》、《搜神记》、《搜神后记》、《楞严经》、《南柯太守传》、《枕中记》、《李娃传》、《唐国史补》、《太平御览》等;集部:《楚辞》、《汉乐府》、《古诗十九首》、司马相如、张衡、曹植、李白、杜甫、王维、韩愈、白居易、李贺、李商隐、欧阳修、柳永、苏轼、黄庭坚、周邦彦等。就经史子集使用比例而言,陆放翁偏重于采用史部与子部中的典故以用事,袭用经部与集部中的前代作家的字句以用辞。具体而言,放翁词取之于经部的典故比较少,《诗经》2次、《论语》2次、《礼记》1次、《公羊传》1次,相对于史部、子部、集部而言,以采用经部典籍中的词语为主。放翁词取之史部的典故则比较多,且偏重征用事典,仅有少量的袭用字句。各类史部典籍中,《晋书》(16次)、《后汉书》(15次)、《汉书》(12次)被引典故的频率最高,其他典籍引用均不超过5次。放翁词取之于子部书籍的典故,也是兼有语典和事典,相对而言,出自子部的语典和事典平分秋色,引征频率在子部各类书籍中也较为均匀,但涉及范围较杂,既有诸子之作,又有汉魏杂传、志怪小说、唐传奇、笔记小说,还包括少量佛教著作。将杂传、唐传奇、笔记小说等纳入用典范围,在陆游之前的词人中极为罕见,可谓是放翁词用典的独特之处。放翁词取之于集部的典故,以语典为主,包括化用前人诗句(含文句与赋句)与一字不易地移用前人诗句两种形式,就征用作家作品的时代而言,多集中于唐宋诗家,其中被采用次数达10次以上的是杜甫和苏轼。

放翁词中的语典,意蕴丰富,既有书写壮志理想之语,又有感叹人际沧桑之语,还有描写山水景物、民俗风情之语等。就其风格而言,或庄重、或悲壮,很少艳语、柔语或欢娱语。放翁词中的事典包括三类:历史人物的有关行事;杂传、志怪小说、传奇小说中的人物故事;笔记杂史中的人物故事。陆游一生志在报国,然多次遭弃用而不得不归隐,在陆游的人生中,一直交织着仕与隐的矛盾。与之相适应的,放翁词事典意蕴,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涉及功名事业的典故,如“悲歌击筑”、“苏秦六国拜相”、“班超万里封侯”“图像麒麟”、“云台麟阁”、“画凌烟、上甘泉”、“马周长安对诏”等,这类事典出现次数较多,有些甚至被词人在不同的词调中反复使用,如“班超万里封侯”曾出现6次,“图像麒麟”曾出现3次,成为放翁词中最主要的典故意蕴;二是表达壮志难酬、人生如梦的典故,如“索靖预知天下事”、“南柯一梦”、“卢生一枕黄粱梦”等;三是表现悠游山林的隐逸之乐的典故,如贺知章赞镜湖秀美、张志和垂钓之乐等。

二、放翁词运用典故的特征

放翁词用典,融入自己的情感,赋予典故新的寓意,具有抒情言志性。词人有意择取与词情相近的事典,以事意表己意,即所谓正用之法,造成以典抒怀的表达效果。如《洞庭春色》“洛水秦关千古后,尚棘暗铜驼空怆神”与《谢池春》“铜驼荆棘,洒临风清泪”中“铜驼荆棘”这一事典,典出《晋书·索靖传》:索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宫门前象征汉晋盛世景象的铜驼象,将被弃之荆棘之中,这是索靖对沧桑巨变的预知和无奈感叹。一直关心抗金大业、忧患国事的陆游,内心始终充满对社稷民生的忧虑,却无法真正改变南宋的政治现实,这与索靖言“铜驼荆棘”的情境多有相似,典中情感与作者身处现实的感受暗相契合,索靖所料,最终成为历史事实,索靖也因战乱而亡。陆游用索靖典,不仅表达了忧患之情,其实还糅合着世事变化无法避免的消极情绪。又如《沁园春》上阕:“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载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流年改,叹围腰带剩,点鬓霜新。”首句化用《搜神后记》中丁令威化鹤还乡的典故,表达自己宦游多年而对故乡的陌生感;“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则巧用唐传奇《南柯太守传》,营造出“南柯一梦、往事如幻”的氛围,使开篇已沉淀的感情更为沉郁,词境也随之而深沉。再如《诉衷情》以“当年”领起全篇,追述过往人生,《后汉书》中班超“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之语,被词人信手拈来:“当年万里觅封侯”,班超之语,充满豪情壮志,鼓动人心,而陆游也确有年轻时不远万里追求功名事业的亲身经历,典故的含义、语气、感情基调,与词人的身世之感自然贴切,体现了词人精妙的用典技巧。

放翁词用典,不见安排斗凑之迹,亦毫无学究气,颇具灵活性。放翁词对语典的化用,一方面力求去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同时又能结合自身的独特体验,构造出新的语境。以《感皇恩》上阕为例:“小阁倚秋空,下临江渚。漠漠孤云未成雨。数声新雁,回首杜陵何处、壮心空万里,人谁许!”开端运化了周邦彦“小阁倚晴空”、王勃“滕王高阁临江渚”,融合了周词的精巧和王诗的大气,自如流畅,形象描绘出登阁后仰望初秋的情态,“秋空”继之“江渚”,境界开阔,与“回首杜陵何处”、“壮心空万里”的感慨形成呼应。再如《定风波》“衰病逢春都不记,谁谓?幽香却解逐人来”,运化了杜甫“锦江春色逐人来,巫峡清秋万壑哀”,能另翻新意,写幽香善解人意、自觉逐人,增添了动态效果,比杜甫单纯比拟春色逐人更为灵动活泼。

放翁词用典的灵动,还体现在反用典意,己意与典意形成对比,在差异中凸显词人的心志与情感。如行役词《临江仙·离果州作》中“只道真情易写,那只怨句难工”,化用韩愈《荆潭唱和诗序》中的“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抒写自己离别之际的感受,是典型的翻新典意的笔法。这首词意在抒发春之归去、人将离别的感伤之情,词人本想用“怨句”抒写惜别的“真情”,却担心言难达意,恐怕不能辞意相谐,故而感叹“真情易写”、“怨句难工”,“只道”与“那知”对举,传递出无奈遗憾之意。词人反韩愈原句之意而用之,并融入自我的意蕴,形象表达了惜别的伤感。陆游闲适词中也有翻典之笔,最典型的就是被视为《鹊桥仙》点睛之笔的“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严光,即东汉隐士严子陵,唐人对其行多有赞颂,如“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李白《古风》)、“严生何耿洁,托志肩夷巢”(顾况《严公钓台作》)。陆游另辟蹊径,巧用“错比”,“自是无名渔父”既是自谦,更有自明心志的妙处。这位无名渔父,“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但“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词在首尾两处点染严子陵之事,既形象表现出了无名渔父的高风亮节,又暗示出词人英雄失路的复杂心态:甘老于山水之间,并不是词人的终极追求,而是因为利令智昏的红尘深处令人愤懑、失望,不得不浩歌归去。这里反用典意,词题与词心背离,这种矛盾的张力表达出了词人复杂难言的内心世界。

放翁词用典,化古为新,自然妥帖,连用数个语典与事典,以突出情感意蕴,具有形象性。如登临抒怀之作《水调歌头·多景楼》,上片起笔开阔,在现实胜景中感叹历史光景:“江左占行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其中“缥缈”、“鼓角”句化用了杜甫的“独立缥缈之飞楼”、“五更鼓角声悲壮”,“缥缈”句突显了连山如画的壮观景象,“鼓角”句点染了古战场气势悲飒,自然而然引出孙刘三国事。下片延续情景结合的意脉,先描绘江边秋景“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再写观景人纵谈古今“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秋”,最后扣住登临怀古的主题,“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暗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此处又变换角度,征用事典。羊祜,字叔子,西晋时镇守襄阳的名臣,《晋书》有传:“祜乐山水,每风景,必造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常慨然叹息,顾谓从事机中郎邹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圣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以羊祜作结,不仅表明登临怀古之意,而且羊祜为官清正、政绩卓著,深为万民景仰和怀念,赞其功业声名如江河长流,流传千载,也暗示了词人的功业理想。综观全词,上片化用语典,格调渐高,抒发了兴衰荣辱之叹;下片继之而深,深化物是人非的沧桑之感,以事典作结,造成言已尽而意无穷的状态,呈现回环往复之美。再如《玉蝴蝶·王中州家席上作》也是开篇连用数典:“坠鞭京洛”出自唐传奇《李娃传》郑生用假装坠鞭与李娃相遇的故事;“解佩潇湘”出自《列仙传》“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逢郑交甫……交甫曰:‘愿请子之佩’二女遂手解佩与交甫”之事;“此夕何年”化用《诗经》“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之语;“来赋宋玉高唐”化用宋玉《神女赋序》“楚襄王与宋玉尝游高唐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之语。这首词本是应酬之作,但作者仍追求妙笔生花,排比数典暗示自己的浪漫情缘,形象描摹情境,语丽情浓。

三、放翁词运用典故的意义

陆放翁利用典故中的“历史积淀”而作胸臆语,拓展了词的情感意蕴。这在放翁词借用史部典故方面表现地尤为突出,借历史人物的行为直接或间接地表现自我意识与情感,揭示其内心世界的复杂性。以放翁词用《晋书》事典为例,包括:《晋书·窦滔妻苏氏传》(“织锦回文”事)、《晋书·张翰传》(“鳜鱼莼菜”事)、《晋书·葛洪传》(“葛洪成仙”事)、《晋书·孟嘉传》(“孟嘉落帽”事)、《晋书·索靖传》(“铜驼荆棘”事)、《晋书·王濬传》(“铁索横江”事)、《晋书·羊祜传》(“祜乐山水”事)、《晋书·许迈传》(“许迈常服气”事)、《晋书·刘毅传》(“聚樗蒲大掷,一判应至数百万”事)、《晋书·殷浩传》(“浩虽被黜罢,口无怨言……但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事)。这些事典或表现现实忧患,以索靖为代表;或表现闲适之趣,以刘毅和孟嘉为代表;或表现遭遇黜罢后的愤懑无奈,以殷浩为代表。放翁将这些人物引入词中,通过与其共同点的类比,如向往隐士许迈“慵服气,懒烧丹”(《鹧鸪天·葭萌驿作》)、感叹殷浩“谩凭高怀远,书空独语”(《真珠帘》),抒发了英雄理想与现实矛盾所激发的失落与抑郁。放翁还直接化用这些历史人物的情态,如“三杯径醉,不觉纱巾堕”(《蓦山溪·游三荣洞》)、“空怅望,鲙鱼菰香,秋风又起”(《双头莲·呈范至能待制》)等,表现其悲狂之态及闲逸之趣。

陆放翁利用典故的“书卷气”,造成了词作意婉而尽、气畅而凝的审美效果。以放翁的别词为例,抒写离别之情,并不是词体创作中的新题材,但放翁词却能于熟题中巧用典故并独见匠心。如《浪淘沙·丹阳浮玉亭席上作》,上阕“绿树暗长亭”营造送别的环境氛围,下阕“一江离恨恰平分”形象描写离别情绪之深之广,词情至此,已见作者笔力深厚,词末又以“安得千寻横铁索,截断烟津”这一历史典故作结,更见新奇。晋王睿伐吴,吴人用铁索横江的典故,多见于咏史怀古诗中,如刘禹锡《西塞山怀古》,陆游却将之化用于送别场面的描写中,既承接“一江离恨恰平分”的厚重,贯通气韵,又含蓄地表达了不忍别去的难言心绪。表面看来,是词人突发奇想,希望用千寻铁索横栏渡口,而此想的无法实现,又曲折地暗示出不得不离的痛苦,可谓意婉而尽,体现了词人幽邃之思。又如《蝶恋花·离小益作》中诉说羁愁旅恨:“海角天涯行略尽,三十年间,无处无遗恨。天若有情终欲问,忍教霜点相思鬓?”词末以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而作收束,变“天亦老”为“终欲问”,在天与人的对话中,显示出“无处无遗恨”的无奈与悲愤,可谓气畅而凝。

陆放翁以典入词,增强了词作的“风雅相”,与当时文坛重典丽的审美风尚形成呼应。北宋后期,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重视对诗的内在艺术美的追琢,提出“词意高胜,要从学问中来”[5]卷6的主张,而放翁学诗始自江西,必受其熏染,重视内在学问修养,可信手拈来大量典故。陆游在词中借典抒怀,不仅大力发扬了先贤以诗家语入词的传统,而且还在隶事方面,既用史部典籍又用子部类作品,充分利用隶事用典言多意少的美学特征,注重对词意的锤炼,追求词作的庄重典雅。

陆放翁重视征用前代故实,反映了以典入词的演进趋势。词之初起,多写儿女之情,语言浅近、风格清新。唐诗用典技巧虽娴熟,但唐代文人词,以描摹艳情和闺情为主,应歌而作,用典并没有被用于填词。晚唐五代时期,韦庄比较重视在词中化用语典,以史语、集语、赋语等为主,但数量不多,韦庄词中用典作品约占总数的38%。[6]36北宋时期,以诗家语入词是婉约词人的创作风尚之一,无论是追求典雅的晏殊、欧阳修等,还是以俗为美的柳永,都有这样的倾向。曾季狸《艇斋诗话》载:“晏叔原小词:‘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吕东莱极喜诵此词,以为有思致。然此语本李义山诗,云:‘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7]283“柳三变词:‘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全用柳恽诗也。柳恽诗云:渐亭皋叶下,陇首秋云飞’。”[7]313“欧公词云‘杏花红处青山缺’,本乐天诗‘花枝缺处青楼开’。”[7]314再如贺铸“遍读唐人遗集,取其意以为诗词”[8]46,周邦彦词亦“多用唐人诗语隐括入律,浑然天成”[9]6180。但是,随着词世界的被开拓,化用语典已无法包容愈来愈深厚的词意与词境。苏轼大力实践以事典入词,正是对这一困境的改造与超越。苏轼词中的冯唐之事、周瑜之事,具有凝练词意、深化词境的审美效果。陆游步武苏词,加大征用事典的力度,在范围和数量上都超越前人。放翁词将典故意蕴与词人心志融合为一,表达抒情主体的思想情志,借助才学提升词品,进一步增强了词的表现深度。

不过,陆游是在对词体性质的迷惘中进行填词的,与苏轼的有意“无柳七风味”有所不同,有时则显得气有余而韵不足。综观陆游一生,将诗歌视为人生大业,对填词一事,曾流露出悔态:“风、雅、颂之后,为骚、为赋、为曲、为引、为行、为谣、为歌,千余年后,乃有倚声制辞,起于唐之季世,则其变愈薄,可胜叹哉!予少时汩于世俗,颇有所为,晚而悔之。”[10]2101其八十岁时则又声称“历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10]2277可见直至晚年,陆游对词体的认识仍然模糊不清。而事实上,词体性质在当时也确实是个颇有争议的话题,曾出现苏轼“诗词自是一家”的理论呼声,是对李清照“词别是一家”的高调反驳。而陆游对词的态度,则是用“言志”的诗来衡量“缘情”的词。因此,陆游以典入词,自如圆融,有时则因过于重视言志,忽略了词的美感特质。如《大圣乐》下阕“又何须着意,求田问舍,生须宦达,死要名传。寿夭穷通,是非荣辱,此事由来都在天。从今去,任东西南北,作个飞仙。”为表现放之任之的愤懑,陆游连用三个典故:刘备责许汜求田问舍、颜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论、东方朔《十洲记》记飞仙得太上真人所居,直指表面达观实为虚无的人生观,直白如话,一泄而出,缺乏蕴藉含蓄的美感。放翁词借典抒怀,使得隶事用典,在文人词中进一步大放异彩,虽难免偶尔的疏宕之态,却有力地促进了词体的诗化。征用典故与“词之为体,要眇宜修”[11]226的融合,不久就在辛弃疾手中得以完善。

[1]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M]//张元济,纂辑.四部丛刊初编:集部.上海涵芬楼借嘉兴沈氏藏宋乾道刊本影印.上海:上海书店,1989.

[2]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M]//张元济,纂辑.四部丛刊初编:集部.上海涵芬楼影印旧抄本.上海:上海书店,1989.[3]刘勰.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2010.

[4]钱钟书.宋诗选注[M].北京:三联书店,2002.

[5]黄庭坚.山谷别集[M]//纪昀等.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13册.安徽巡抚采进本.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6]翁淑芳.韦庄词用典析论[J].中国韵文学刊,2005,19(2):58-64.

[7]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8]王铚.默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1.

[9]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0]陆游.陆游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1]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Significance of Using Allusions In FangWeng Ci-Poem

XING Rui-jie
(School of Humanities,Shaoxing University,Shaoxing 312000,China)

Ci-Poem Using allusions is very popular in South-Song Dynasty.Lu you and Xin qi-ji are the representative writers.Lu you,also named Fang weng,has lots of allusions in his Ci-Poem,which involve the different meaning of history and profound implications.Therefore FangWeng tries to use various ways to express the allusions in his Ci-Poem,which as a true portrayal of his inner world,helps him to reflect his life experience and ideas truly.Using allusions in the FangWeng Ci-Poem has the lyric and flexible characteristics,which enhances the elegant and dignified temperament to Ci-Poem.Using allusions reflect the current aesthetic fashion in Song Dynasty and also is the result of the Ci-Poem evolution.

FangWeng Ci-Poem;allusions;use allusions

I207.23

A

1008-2794(2011)09-0092-05

(责任编辑:韩廷俊)

2011-07-22

邢蕊杰(1980—),女,山西太原人,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与家族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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