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肖申克的救赎》中的权力运作

2011-04-03 13:54仇云龙
东疆学刊 2011年2期
关键词:肖申克的救赎肖申克规训

仇云龙

论《肖申克的救赎》中的权力运作

仇云龙

《肖申克的救赎》中主人公的权力运作引人深思,通过分析可以发现,后现代知识精英身份是主人公权力运作的基础,理论知识的“规训”和浸理是主人公权力运作的方式,信念伦理的缺位和政治场域的失语构成了主人公权力运作的悲剧性缺陷。

《肖申克的救赎》;权力运作;理念知识

20世纪70至80年代,美国通俗小说进入鼎盛发展时期,甜蜜野蛮小说、高科技惊险小说相继出现,女性言情小说、科学小说和恐怖小说出现强有力的回潮。在恐怖小说领域,“斯蒂芬·金现象”备受瞩目。斯蒂芬·金(Stephen K ing)的名字频频出现在《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榜上,他的每本著作都会有百万册以上的销售量,他获得了2003年度“美国国家图书奖终身成就奖”,有“美国恐怖小说大王”之称。斯蒂芬·金的惊悚小说不是在渲染恐怖,而是“审视一些为人们所关心的现实社会中发生的重大事件”,“描绘特定个人所承受的不寻常的压力和恐惧”[1](533)。

上述特点亦鲜明地反映在其非惊悚题材作品中。他聚焦特定人群的生存体验,揭示其普遍意义,并给人以心灵的震撼,《R ita Hayw o rth and Shaw shank Redem p tion》(1982)①由施寄青等翻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译本将其称为《肖申克的救赎》,本文遵从这一译法。一书便是这样的典型。1982年,斯蒂芬·金发表了(《D ifferen t Seasons》)自称“花在上面的精神比任何一本书都多”[2](6)的中篇小说集《不同的季节》,书中按春、夏、秋、冬四季讲了四个不同的故事,《肖申克的救赎》是春天的部分。这是一个关于越狱犯的故事:1948年,青年银行家安迪·杜佛尼(以下简称安迪)被控谋杀妻子及其情夫并蒙冤入狱,他在狱中结识了雷德并与其成为莫逆之交。安迪在肖申克监狱呆了27年,其间,雷德目睹了安迪被同性恋骚扰、被狱警利用的生活境况,也目睹了安迪改变生存境遇、扩大监狱图书馆、打通地道成功越狱的种种事件。动人心弦的情节引人入胜,安迪的权力运作更引人深思。为什么是安迪而不是别人进行了这样的权力运作?安迪采用了什么策略进行权力运作?安迪的权力运作所带来的结果仅仅是成功越狱吗?本文将围绕权力运作主体、权力运作方式和权力运作结果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尝试解答以上三个问题。

一、后工业知识精英的权力

肖申克监狱里关押了很多犯人,为什么只有安迪成功地进行了权力运作?其根本原因在于安迪是一位后工业知识精英。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Dan iel Bell,以下简称贝尔)在《后工业社会的来临》(The Com ing o f Post-Industrial Society,1973)中得出了科学家、数学家、经济学家和工程师等后工业技术—知识精英在社会中“掌权”的结论。贝尔所说的“掌权”不是指政治权力,而是指能够在社会相关领域施加影响,对社会个体产生作用,这是米歇尔·福柯(M ichel Foucau lt)概念下的一种关系。安迪生活在后工业时代,毕业于缅因大学商学院,入狱前在波特兰一家大银行任信托部副总裁,五短身材,金边眼镜,双手小而灵,是一位典型的后工业知识精英。身为囚犯,安迪的政治权力话语受限,但“权力关系是开放的文本,权力关系的执行来自无数地方,而不是局限于特殊领域”[3](265),故而在理论知识功能日显的时代里,安迪的后工业知识精英身份仍可助其在微观权力领域内实施权力运作,而其权力运作的过程又鲜明地显现出后工业知识精英的身份特征。

概括地说,权力场域由政治、经济和文化三个系统组成,因而场域里的每个个体都具备三重身份。在肖申克监狱里,安迪是囚犯、理财师,又是精神导师。囚犯身份使他居于监狱政治系统的末端,理财师和精神导师身份使他居于监狱技术—经济系统和文化系统的顶端。一人有多重角色并不矛盾,因为这些角色分属不同的领域。技术—经济系统、政治系统和文化系统“各有不同的轴心结构,各服从于不同的轴心原则”[4](18)。在广大后工业知识精英于高墙外施展才华之时,安迪却蒙冤入狱,被套上枷锁。身体上的枷锁使其权力发挥受限,但其理论知识并未失效。“技术—经济体系的轴心原则是功能理性,它持续地推动成本的降低和产出的提高”[4](19),“文化体系的轴心原则则是寻求对人生生存意义的解释和表达”[4](20),狱吏们利益最大化的欲求和囚犯们寻求心灵归宿的需要使受教育程度较高和专业技术较强的安迪具有了理财师和精神导师的身份,在高墙内仍有权力发挥的空间。安迪等后工业知识精英在政治系统中要遭遇多种“枷锁”的束缚,他们只能“戴着枷锁跳舞”;但潜在的专业技术优势又确立了其无法动摇的社会影响力,因此,他们仍可“戴着枷锁跳舞”。

二、理论知识的“规训”与浸理

权力运作(pow er im p rovisation)是指“对未曾预料的事物加以利用、并把已知材料为己所用的能力”[5](227)。通过对肖申克监狱各种“已知材料”的分析,安迪运用自己的理论知识重组了监狱的技术—经济系统,解构了狱吏与犯人之间的主、被动关系,对狱吏进行了“规训”;同时用理论知识对犯人进行浸理,使其获得了狱外生活的本领,祛除了体制化症候,重拾了生存的意义。

在安迪入狱之前,肖申克的狱吏们便有经济利益最大化的“欲求”和业余的敛财、理财手段,但是他们缺乏专业经济知识和系统的逃税、洗钱手段。于是,安迪的专业技术知识便成为狱吏们急需的稀有资源。贝尔认为,“权力系统是以对稀有资源的分配和占有为基础的,在一个特定的社会中,谁拥有和掌握稀有资源,谁就跻身这个社会的统治阶层。”[4](80)安迪掌握了稀有资源,也就掌握了权力运作的筹码。他凭借专业经济知识在肖申克监狱重组了技术—经济体系,对狱吏进行实质性掌控,名为替狱吏理财,实则将其收编。新的技术—经济体系成了无形的“狱中之狱”,只是在这座监狱中,肖申克的狱吏们成了“驯顺的肉体”,而安迪则成了“全景式敞视式监狱”中坐在中心欲望塔里的人。米歇尔·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到,现代社会是一个规训社会,而监狱是规训技术表现最为突出的场所,权力会生产出“驯顺的肉体”,边沁的“全景式敞视式监狱”则是实现规训的技术手段[5]。安迪为拜伦·哈力偷税,帮几任典狱长洗钱,同时也使他们受制于一种权力环境。于是,后工业知识精英擅长的精密计算和系统衡量成为了打开“牢门”的钥匙,狱吏不知安迪之所思,安迪却洞悉着狱吏之所为。而狱吏为了其经济收益的增加又必须配合安迪的欲望,安于“被征服”状态,并成为“被征服”的推动者。

安迪入狱后发现,肖申克的犯人深患体制化症候,即在监狱体系中渐渐成为了程序化的机器而不是作为主体的人。监狱本是帮助犯人“再造自我”的地方,但肖申克的狱吏们只把钱用在修围栏、筑高墙上,而不用在提高犯人生存本领和改善其精神世界上,这使犯人体制化症候加重,生存意义迷惘。犯人就如同波顿的鸽子“杰克”一样,波顿在出狱前放飞了“杰克”,但“杰克”一周后就饿死了。置身于穿梭的人流中,与社会隔绝了数十载的犯人们无法在车水马龙中找到自我,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找不到人生的价值,宁可再次犯案重回监狱。安迪决定用理论知识重构监狱文化体系,帮助犯人打消疑虑,祛除症候。他把肖申克图书馆从一个只陈列《读者文摘》丛书和《国家地理杂志》的小房间扩充成了新英格兰地区最好的监狱图书馆。图书馆之于安迪就像菜园之于曼德拉一样,它是囚笼里的自由之地,是孕育希望的理想之所。置身其中,安迪宛若园丁,一批又一批地培育着知识分子。他帮助大量狱友通过高中同等学历考试并具有一技之长,使他们出狱后更易获得就业机会,可靠的就业机会促使犯人们积极面对现实境遇,持续探索生存意义。安迪的上述运作具有符号学意义,他在肖申克监狱中扮演了耶稣的角色,建立了世俗的宗教,确立了理论知识的信仰地位。安迪虽然悄然离开了肖申克,但他留下的众多信徒出狱后会成为后工业知识精英,在更广的领域里传播知识,在更多的权力场域内施加影响,彰显理论知识的时代价值。

三、信念伦理缺位、政治场域失语

安迪蒙冤入狱的事实和典狱长非法阻挠安迪出狱的恶行构成了文本的“召唤结构”,读者期待安迪越狱成功。安迪越狱的成功确实与权力运作有关,但权力运作的结果不仅是越狱成功,它产生了两个更为重要的结果:一是安迪为了“权变”需要而抛弃了信念伦理;二是安迪在技术—经济体系和文化体系中的权力运作改变不了他在政治场域的无力。

安迪帮助狱吏洗钱,还假造彼得·斯蒂芬,二者都是违法的,但为了置换“当下”利益,安迪在伦理取向上选择了责任伦理而抛弃了信念伦理。安迪的行为是马克思·韦伯所说的工具理性式的社会行为,是指“通过对外界事物的情况和其他人的举止的期待,并利用这种期待作为‘条件’或者作为‘手段’,以期实现自己合乎理性所争取和考虑的作为成果的目的”[7](56)。简言之,它看重的是目的的实现,并在此基础上选择有利于实现目标的有效手段。工具理性所对应的社会伦理是责任伦理,它要求行为者在选择手段时要适应现实,为避免可产生的危害采取理性“权变”。然而,在一个诸神争斗的时代里,对“当下”结果合理性的评判具有较大的主观性,这就可能造成“权变”的挪用。如果说假造彼得·斯蒂芬是安迪对误判的戏谑和反抗,那么帮狱吏洗钱则是对公众利益的僭越,这是一种典型的信念伦理缺位。安迪见惯了狱外的非法勾当,因此,他对帮狱吏洗钱不以为然。尽管如此,安迪仍然希望“在超凡入圣与无恶不作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尽力将善意放在前面”[2](37)。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他的逻辑中,利居第一,义居第二。从他苍凉的言语里,我们听得出这条中间道路令他多么疲惫不堪乃至麻木不仁。其实,安迪所面临的伦理困境在现代人中具有普遍性。工具理性的加强客观上导致了价值理性的失位;“诸神争斗”使人们面临更难的价值选择,对世界意义的迷茫导致人们在抉择时想到的是“当下立场”而非“终极立场”。在“事实领域”与“价值领域”分离的现代社会里,安迪不顾手段合理性,只求目的合理性,成为了现代官僚机器上的齿轮。在一个盛行“价值中立”的时代里,安迪所奉行的责任伦理观无疑更加“入世”,更具实效性;但信念伦理所秉持的“出世”情怀对于完整人格的构建也是不可或缺的,这一点对于像安迪一样既掌握理论知识又掌控微观权力场域的人来说更加重要。

安迪在监狱的技术—经济系统里成功地“规训”了狱吏,在监狱的文化系统里成功地改造了犯人的精神世界,但这些成功并未变更他在政治权力话语面前的失语状态。安迪蒙冤入狱本身就反映了他在政治体系面前的无力。安迪“谋杀”妻子及其情夫一案疑点众多,证据不足,但司法当局却认为此案铁证如山;侦办此案的检察官希望借此给自己的议员竞选造势,便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导演了一场出色的法庭秀,致使陪审团最终将安迪定罪。在政治权谋面前,“安迪始终不曾抗议过由检察官提出的指控”[2](5)。在权力运作后,安迪延续着他的政治无力,具体表现在:得机正名而竟被抹杀,成功越狱却终身藏匿。安迪的好友雷德从汤米口中获悉命案的真凶是一个叫艾乌·布拉契的抢劫犯后,安迪向当时的典狱长诺顿提出重新开庭的请求,但后者为留住安迪继续为其洗钱,故意转移了证人并把安迪关了禁闭。在政治掌权者面前,安迪只能在被解除禁闭后继续为其洗钱。安迪买工具、运土、麻痹狱警、伪造彼得·斯蒂芬,20年如一日地经营着自己的越狱计划并最终逃到了墨西哥的一个小镇。他身体上解缚了,但身份上始终是受缚的,因为他一生都不可能再是“安迪·杜佛尼”,而只能是伪造的“彼得·斯蒂芬”。在政治权力话语面前,安迪只能隐匿,不能发声,只得通过越狱的方式免于被收编。

从以上两点可以看出,《肖申克的救赎》具有喜剧性的结局,亦有悲剧性的缺陷,而“金笔下的主人公所具有的悲剧性缺陷是由堕落的美国社会所造成的”[8](342)。在这种社会压力下,安迪选择了“出走”。这正应了格雷格·史密斯(G reg Sm ith)的概括:“一旦金笔下的人物发现‘真实’的美国社会后,他们要么为堕落所吞噬,要么选择逃离,寻求精神和伦理上的自由,成为先行者。”[8](342)出走是美国文学的一个母题,但安迪的目的地不是广阔的西部,而是异国他乡。笔者认为,这是作者的故意施为。斯蒂芬·金深受自然主义思潮影响,他对社会的揭露不只是停留在对“此在”的鞭挞,更在于对“彼在”的追寻。而一个美好“彼在”的预设正是对丑陋“此在”的讽刺。安迪心中的“彼在”是“没有记忆”的太平洋,他之所以希望忘却记忆是因为他的记忆里写满了现实的丑陋。安迪曾经对雷德说过:“管理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愚蠢残忍的怪物,其实外面那些人的手段照样残忍和野蛮,只不过他们没有那么蠢,因为外面的世界所要求的水平比这里高一点。”[2](37)从这里足以看出,狱内狱外的差别只存在于形式上,而利欲熏心和人性泯灭则弥散于整个美国社会。安迪虽然能够从肖申克全身而退,但在诺大一个美国社会里他“无处藏身”。

《肖申克的救赎》讲述了一个小范围里的大故事,它具有引人入胜的情节,像过山车一样载着读者大起大落,凸显了通俗小说的消遣特性。同时,作家在人物身份的赋予、故事背景的选取、矛盾冲突的展现等方面巧着笔墨,使文本意义丰富而深邃,体现了斯蒂芬·金“寓严肃主题于文本之中的写作特点”[9](16)。权力运作是该作品的一个重大主题,后工业知识精英“戴着枷锁跳舞”的权力特点解答了“为什么安迪可以进行权力运作”,理性知识对狱吏的“规训”和对犯人的浸理回答了“安迪采用什么策略进行权力运作”,信念伦理的缺位和政治场域的失语揭示了安迪越狱成功背后的悲剧性缺陷。

[1]王守仁:《新编美国文学史》,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

[2][美]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施寄青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

[3]莫伟民:《主体的命运——福柯哲学思想研究》,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

[4]王小章:《丹尼尔·贝尔:介入的观念》,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年。

[5]G reenb latt, Stephen. Renaissance Selffash ioning:F rom M ore to Shakespeare.Ch icago:The U niversity o f Chicago Press,1980.

[6][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

[7][德]马克思·韦伯:《经济与社会上卷》,林荣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

[8]Sm ith G reg.The L iterary Equiva len t of a B ig M ac and F ries?:A cadem ics,M ora lists,and the S tephen K ing Phenom enon.The M idw est Q uarterly,2002,43(4).

[9]Davis J.M ad ison.Though ts O n A N ew G randm aster.W o rld L iteratu re Today,81(3).

[责任编辑 梁浚]

I106.4

A

1002-2007(2011)02-0034-04

2010-01-20

仇云龙,男,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长春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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