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生态型美学:领域构成、美学基点、理论难题

2011-04-13 05:45
关键词:生态型美学景观

张 法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西方生态型美学:领域构成、美学基点、理论难题

张 法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西方的生态型美学由三大部分组成:环境美学、生态批评、景观学科。生态型美学在自然审美上,破除以人为中心,而以生态为标准,提出了“万物皆可欣赏”、“如其所是的欣赏”、“本真的直觉美”、“客观化诉求”的逻辑四步。同时其强调审美中的“理性干预”和要把自然审美原则扩张到一切美学中去,引起了美学上的理论争论。

生态型美学;自然审美的逻辑四步;理性干预;美学的普适性

一、何谓生态型美学及其领域构成

所谓生态型美学,就是用生态世界观去看待美学问题的美学。生态世界观是20世纪60年代西方世界尖锐地意识到由西方引领的世界现代化进程经过几百年演进把地球推进了生态危机的快速道之后,产生出来的一种共同思想。这一思想从雷根(Tom Regna)的“动物权利主义”到施韦兹(A. Schweitzer)的自然中心主义,从利奥波德(A. Leopold)的“大地伦理”到罗尔斯顿(H. Rolston)的“环境伦理”再到奈斯(A. Naess)的“深层生态学”,同时交迭关联地合奏出了宏壮的生态世界观的思想交响曲。生态世界观作为一种新范式的出现,从学科演进来说,就是由生物学进入到生态学,从思想演进来说,就是从培根-洛克-笛卡尔型的对事物进行实验室式的隔离研究的科学观进入到超越实验室型的整体研究的科学观。以生命为中心的生态学的整体论比起由物质性和数理性以及由系统论而来的整体论,一个显著的不同,就是从以物质为中心的思维转成了以生命为中心的思维(这是新世界观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在这一点上,物质的哲学开始转向生命哲学)。以生命为中心研究生物与非生物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生态学有两个重要的内容,一是自然中一切非生物与生命化形成了内在关联(在这一点上,西方思想与非西方思想也进入到了本质层面的汇通),二是人与其他生物的同质化,在人所生存的生态系统中,如果这一系统的其他生物(如森林)和非生物(如温室气体)发生了变化,人也与之休戚与共地发生变化(这也是新世界观中非常重要的一点,这里,生命哲学不是以人为中心的,而是以生态系统为中心的万物平等和万一体)。这样西方科学理性世界观的三个基础(第一是实验室型真理论。实验室型世界模型,世界万物只有进入实验室才有真正的真理,只有纳入与实验室相一致的逻辑才能成为真理。第二是主客二分论。真理是创造了实验室又外在于实验室的人和创造了逻辑又外在于逻辑的人在实验室中发现的,由此产生了西方型的主客二分的思想模式。第三是物质还原论。世界万物,要在实验室中才被证明为真理,实验室的基本方式就是把一个整体解剖成为部分,把生命的整体分解成非生命的最小单位,分解为物质。物理之物可以本质还原,生命之物是不能本质还原的。人用实验室的还原代替了生命在宇宙中的不可分割的整体性),都在生态世界观中遭到质疑。

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思想的生态转型体现在美学上,从三个领域涌现出来,这就是文学上的生态批评、美学上的环境批评和景观学科的生态美学。三者的学术关注在大问题上相同,从哲学上讲,都是要从人类中心转向生态中心,要以生态的新范式看待整个自然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从美学上讲,都是要建立生态型的审美观,但因领域不同,又各有自己的代表人物、言说论域、学术进路。提到生态批评,出现的是布伊尔(Lawrence Buell)、格罗费尔蒂斯(Cheryll Glotfelty)、默菲(Patrick D. Murphy)等。提到环境美学,出现的是伯林特(Arnold Berleant)、卡尔松(Allen Carlson)、瑟帕玛(Yrjö Sepänmaa)等,关于这两大潮流,国内美学学人曾繁仁、陈望衡、王诺、刘蓓、杨文臣等已有详尽的介绍,而景观学科则一直由与美学界不通气的风景园林学界在言说,并未进入美学界的视野,本应多讲,但笔者已另有专文,这里仅叙其大概。Landscape一词,在希伯来文化中与景观之美相关,在印欧语中与土地及其关联的整体性有关。18世纪荷兰风景画用了此词,并传到英国,带出了英式的风景画、田园诗、风景园林,出现了Landscape-Gardening(造园)和Landscape-Gardener(造园家),由之而来的“如画”成了自然风景和风景造园的美学法则。此词进而在19世纪传到美国,并把造营美学成功地扩展到城市公园绿地、广场、校园、居住区及自然保护区的规划设计当中,并于20世纪初,由奥尔姆斯德父子(Ferederic Law Olmasted和F.L. Olmasted Jr)与夏克利夫(A.A.Sharcliff)开创了美国的landscape architecture学科。landscape architecture的含义不能按字面翻译成景观建筑学(虽然这样的中译时有所见),以孙筱祥为代表的老一代学人将之译为“风景园林”,以俞孔坚为代表的新一代学人(包括台湾学界)译为“景观规划设计”,孙筱祥认为按理想应译为“大地规划”。中译怎样为好,至今仍为未了公案,一般称LA学科。只要知道了landscape architecture来源于landscape gardening,进而来源于内蕴着美学法则的荷兰风景画,就可以知道与landscape相关且在西方影响甚广的LA学科及其广泛的社会实践,更突出的是landscape的审美一面。然而,landscape作为印欧语本没有scenery的美学含义而只是要突出land(土地)具有立体性的整体性质。这一印欧语的主流在德国学界得到发展。经地理学家洪堡(A. Humboldt)、施吕特尔(O. Shluter)、帕萨格(S. Passarge)的一系列发展,托尔(C. Troll)1939创景观生态学(landschaftsoecologie,英文为landscape ecology)一词,形成以航空摄影测量学、地理学和生态学合一的综合研究。这样,与美国的LA学科从偏于艺术和工程的方向演进,让landscape洋溢着所罗门城市/荷兰画派/英国园艺的美学气韵不同,德国的LE学科从地理学和科学的方向拓展,让landscape流动着这一印欧语词本有的整体性和科学性[1]。在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西方思想巨变中,景观学科的重要性突显出来,主要体现为两点:一是以LE学科为代表的整体观对人们用新观念来看环境以理论支持;二是面对新的思想转变,LA学科开始重新思考景观设计的美学原则。麦克哈格(Lan McHarg)《设计结合自然》(1969)、斯皮策(Klaus Spitzer)《城市中的绿色》(1981)、科欧(Jusuck Koh)《生态美学》(1988)等,都是这一转向的理论体现,当环境美学从美学上对西方传统自然美观念发起冲击时,景观学科与之相汇,并在这一相汇中以自身独特优势,以“生态美学”这一词汇来聚焦、反思、改进、提升整个landscape的美学思考。

生态型美学在西方的三面——环境美学、生态批评、景观学科,各有自己的演进路径。景观学科,以美国为代表的LA和以德国为代表LC,都有既包含自身学科性质又与时代思潮共进的非常丰富的演进历史*关于景观学科的具体性,可参见伊凡·玛卢斯科《欧洲景观规划的理论与实践》,《城市与环境设计》2007年第1期;肖笃宁、曹宇《欧洲景观条件与景观生态学研究》,《生态杂志》2000年第6期;朱建宁、丁坷《法国现代园林景观设计理念及其启示》,《中国园林》2004年第3期;孔俞坚、刘东宁《美国的景观设计专业》,《国外城市规划》1999年第2期;邬建国《景观生态学——格局、过程、尺度与等级》,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等等。。其与生态型美学其他方面的交汇,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在人与自然关系这一根本思想上走向生态世界观,具有共同的思想立场。在观念上都从“以人为本”转为“以自然为本”,以“天人合一”作为最高境界。二是在景观设计上具有互补性,景观学科具有非常强的科学性(在进行景观设计的时候,需要非常具体地涉及地域的气候条件、地形地貌、水文地质、动植物资源的具体知识)、场所性(需要非常具体地涉及地域的历史、文化资源和人的活动特点、行为方式等等)、艺术性(需要非常丰富的景观设计历史知识、艺术美一般法则和文化模式,从中找到相关借鉴并加以创造性地运用,以找到与科学性/场所性相适应的艺术形式),这三点一方面要落实为一种具体的技术性操作,另方面要上升到生态整体的境界。环境美学的进路是从生态理论的框架出发去重新论述审美对象、审美主体、审美过程,而这三个方面是以生态型的自然为其立论出发点的,然后把由之得出的美学原则推广到社会的日常生活和艺术中去。其对美学史的重新论述,也是以此为基本视点进行品评的,进而书写出一个新的美学史。生态批评的进路主要是在文学上,从文学中的自然书写(可称为纯自然)进入,然后扩大到自然与社会交织在一起的环境(可称为半自然),最后扩大到以社会-文化为主的文学(可以称为非自然),无论在那一类,都关注文学中是如何安排“人”和“安排世界”的,其核心,一是看作品中人对自然有着怎样的态度,二是看此作品怎样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正是这一基本立场,决定了生态批评对西方文化传统的生态型批判,并以生态世界观的原则来重新梳理文学史,并确立新的文学经典。

二、生态型美学的基本特点

生态型美学主要通过用生态世界观去看自然,从而否定传统美学的自然美观念,在大破中建立一套新的自然审美观,并以此为基础,建立起一整套生态型的审美观。传统西方美学在对待自然上,主要是两点,一是以人为中心,用人的标准和爱恶来看自然,二是用艺术美的如画方式去看自然,自然符合了绘画的形式美的标准就美,不符合就不美。关于生态型美学通过对“如画”的批判而建立自己审美新型的一面,笔者将在另一篇文章里专论,这里仅看其从批判以人为中心看自然而建立自己审美新型的一面。这里,生态型美学也有着在方式多样的破立中丰富复杂的演进,卡尔松在《自然与景观》将之简要地总汇为5点[2]40-50。这里,按本文的理论逻辑对卡尔松的言说进行重新组织,将之分为相互关联的两个方面,一为此节讲的生态型美学的基本要点,一为下节讲的生态型美学的理论难题。生态型美学的基本要点可为逻辑四步。

第一步,兹夫(Paul Ziff)提出“万物皆可欣赏”。这一命题不仅是要拓展人们的审美视野,让人们去欣赏自然中以前并不觉美的事物,而且包含着生态型美学的一个根本立场。传统美学实际上也认为万物皆可作审美性的欣赏,但不是把事物作为美来欣赏,而是既可对美进行欣赏,也可对不美的乃至反美的丑、崇高、滑稽等进行审美欣赏。方法就是采用心理距离,把现实之物转为脱离现实真实,转成艺术一般形象来进行欣赏。而现实之物之所以为丑、为崇高、为滑稽,又是以人为中心,用人的尺度去看的结果。而生态型美学的“万物皆可欣赏”,首先是要放弃人的标准和眼光,物就是物本身,是物来自自然造化。把标准和视野从人移到物自身,移到自然造化。有了如此移位,就达到了类似于庄子的以道观物而来的屎尿中也有自身之道,鱼和雁当有自身之美,达到了类似于禅宗的“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这里,道、法身、般若,都不是人的尺度,而是宇宙本然,这时就不需要审美距离,让物从现实自然中孤立出来,显出按人的标准而来的审美对象,因而或为美、或为丑、或为崇高、或为滑稽,而是就在自然本身之中,就是天地大化中的活生生的存在。有了这样的转换之后,万物皆可欣赏,就成了从生态的标准来进行欣赏,这就是第二步。

第二步,布德(Malcolm Budd)提出的“将自然如其所是进行欣赏”。所谓的“如其所是”,就是放弃以人为中心和以人为标准的“以我观物”,而以按照物自身的标准,按照自然造化的标准,进行“以物观物”。按传统美学的“以我观物”,你好像欣赏了自然,但自然却并没有真正的被你欣赏。只有以“如其所是”的方式“以物观物”,才能在落花中感受到落花的自性,在流水里体味到流水的本然。细软的沙滩呈自自然然的沙的世界,嶙峋的岩石显自自然然的石的景观。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就达到了第三步。

第三步,赫伯恩(Ronald Hepburn)的“本真的直觉美”*赫伯恩用的是serious beauty intuition(庄重的直觉美)以区别于偏离自然的加上人为的“肤浅”美感。这里且离形得似地将之称为“本真”.。在生态型美学看来,自然事物之为美,其形成原则,不是像传统美学那样,因为人的原因而得出,对于人是可爱的或可怖的,而成为优美客体或成为崇高客体,因为人对之采用了移情的方式或抽象的方式,而显现为情感之物或显示为纯形式的美;而是按照物自身的方式,按照自然的本真方式而呈显出来。比如,面对蓝天上的云,把云的轮廓想象成一篮洗涤的衣物,是由与人相关的相似而来的审美愉快,也可以把人的心境移情于云,感到云的悠然而获得审美愉快,还可以采用抽象态度,把活生生的云朵从蓝天中抽象出来,仅见其线条、色彩、图案,感受到其作为抽象美的性质……以上,云作为审美对象虽各有不同,但都是从人的角度依人的情感而形成的。赫伯恩说,如果有了从云自身的角度,撇开各种从人的主观感受出发的欣赏,而从云自身的角度,即从云的自然角度,一方面了解积云中气体的紊乱状态,以及在内部和周边决定着积云结构和可见形式的气流,另方面知晓云的整个自然形式与天地之间的生态关联,就会形成“如其自然”的本真直觉,由此而来的美感是具有自然本真的美感。这里关键问题,还不在于云这时形成了怎样具体的形象和人形成了怎样具体的美感,而在于,人以什么方式去形成对云的美感,从人的角度还是从云的角度,在于这种美和美感是把人引向一种以人的偏好中心的境界,还是把人引向因云由其自然状态而来的本然美,以及由云本有的生态关联而体味到云在天地间这一生态型的象外之象和韵外之致。从表层上看,这一以物观物的自然审美呈现为“本真直觉”,从深层看,就达到了第四步。

第四步,汤普逊(Janna Thompson)的“客观化诉求”。如果说,在以上三步中,生态型美学都以一种新的角度显示了大家都能理解的美学逻辑,那么,从这一点开始,生态型美学既突显了自身的特点,又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因此,这一点既是前面理论逻辑的继续,同时又可以被作为一个新题。

三、生态型美学的理论难题

“客观化诉求”呈现了环境美学通过批判传统美学这一冲突方式在彰显自己特色的同时给美学原理带来的困扰。按照生态型美学的逻辑,由客观化诉求而来的对自然的观赏,其出现的本真直觉同时也符合自然物内在的生态本质,从而体现出一种从外在到本质合于自然的美感。然而,由于传统美学长时间的巨大影响,面对自然出现的本真直觉,由于不符合以人为中心和不符合艺术美学如画原则,却产生不出美感。这是包括环境美学、生态批评、景观美学在内的生态型美学家们经常面临的现实,特别是景观美学中更为常见的问题,这一现象被戈比斯特(Paul Gobster)称为“审美与生态冲突”[3]。比如,林木采伐之后留下的小树枝小碎片,有助于森林再生,是一片生态美景,而景观设计师和游客都认为这是杂乱或肮脏的景象,应予清除。再比如,在河道和陡坡上种植野草可以减轻水土流失和水质污染,但众多农民和游客却认为这是缺乏管理的表现。从事视觉管理实践的景观设计师往往关注的是传统美学型的“风景美”(scenic beauty)或“视觉质量”(visual quality),把森林景观归纳为形式设计概念中的线条、形式、颜色、肌理……而忽视了景观的生态价值[4]。因此,生态型美学为了让本真直觉产生出美感,于是“客观化诉求”成了通过理性干预,一方面让生态型的知识/功利进入到本真直觉之中,使那些从传统美学观点来看不是美的自然呈现出美来,另方面使那些从艺术美学观点看来具有美的形式但实际上与自然生态不合的自然被感到不美。这里实际上是一个审美观转变过程之中的美的建构与解构的斗争。生态型美学“客观化诉求”的目的,是通过理性/知识/功利的心理努力,让人们放弃以传统美学原则为基础的美感模式,建立起新的以生态型美学原则为基础的美感模式。这一在生态型美学与传统型美学的对立和冲突的语境中彰显出来的美学原则,涉及一个由来已久的美学争论:理性/知识/功利在审美中究竟具有什么样的作用?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一般说来,要进入审美,需要排除理性/知识/功利的杂念,但要变更一种美感模式(去除旧的美感模式建立新的美感模式),却需要理性/知识/功利的助力。自然审美是在与艺术审美的对立中出现的,需要克服艺术审美的阻力而形成自己的理论形态和感知模式。赫伯恩曾论述过,面对自然时,当人摆脱了对如画之类的美学原则的依托之后,一方面,人自由了,具有了用各种方式去欣赏自然的可能,另方面,人又经常面临着不知如何去欣赏的困惑,比如关注什么,多大范围、多深程度?注目于一个贝壳,一片沙滩,还是整个海岸?又比如,主体是进入与自然同态的动感,乃至剧烈的激动,还是保持一种超然性的静感?还比如,认识的各种元素,包括历史的、科学的、生态的,怎样与审美的组合在一起?如此等等,呈现出赫伯恩所说的“矛盾同时在场”的现象。因而,在自然审美中,主体的和客体的各种元素如何构成“一种审美的感知统一性”,就成了环境美学应当认真思考的问题[5]。同时,从美学理性的严格性上来说,生态型美学所强调的理性干预在审美欣赏时的作用,是审美欣赏中的普遍性原则呢,还是只有审美转型时才出现的对策性原则?在为自然审美建立自己的感知模式的复杂形势中,生态型美学家对理性/知识/功利这类认知因素究竟应不应进入的问题,分成了两派。按布雷迪(Emily Brady)的分法,卡尔松、罗尔斯顿、伊顿等人是强调理性/知识/功利在自然审美中起巨大作用的认知派,赫伯恩、伯林特、卡罗尔、伽德洛维奇、福斯特等人是不主张理性/知识/功利渗入进来的非认知派。而“客观化诉求”这一原则,从逻辑上讲既可作认知派的处置(即通过生态世界观的引入,让本真直觉转成美感),也可作非认知派的处置(即观者心中已经有了生态世界观,而且这一世界观已经内化在审美感知模式中,毋需通过认识理性就已经感知到了本真直觉与生态本质的一致性,从而直觉地感受到了美)。生态型美学的认知派与非认知派的差异,实际上已经来到不仅对于生态型美学,而且对整个美学都至为重要的关口:生态型美学的美学原则是只适合于生态型美学呢(如果这样的话,就有两类不同的美学:生态型美学和艺术型美学等非生态型美学),还是适用于包括所有美学在内的整个美学呢?这里我们就来到了伯林特的“一元化美学要求”。

伯林特主张的一元化,不是让自然欣赏去适应艺术欣赏的原则,而是让对自然的欣赏“作为欣赏艺术的模式”[6]155。他说:“通过相似的方式,艺术和自然都展现出一定程序的秩序……在我们的关系和反应中的一些共性使得自然美和艺术可以放在一处:两者都能通过感知方式被体验;两者都能被审美地欣赏;并且更独特的地方是,两者都能起到与欣赏者相互交流的作用,引导参与者进入一种整体的感知情境中。”紧接着,关键的话出现了:“这种欣赏需要与18世纪的无利害说完全不同的审美理论。这是一种参与的美学。环境的欣赏尤其需要鼓励这种美学模式。如果把这种审美参与的模式运用到艺术欣赏之中,会导致艺术研究途径的重建。它同样有助于解决采取分离的欣赏模式所带来的问题。”[6]155

生态型美学就是要用自己建立起来的美学新范式去统一整体美学。也许正因为生态型美学有着成为整个美学的志向,因此,西方的生态型美学中从美学的角度进入论域的学人不把自己从事的研究叫做生态美学,而叫做环境美学。环境不仅是自然环境,而且包括社会环境,而艺术正是在社会之中的,用卡尔松的话来说,“环境美学从围绕我们的那些大尺度环境——茂密丛林、远边麦田、大都市的中心区,延伸到那些细小的、亲密的环境——我们的后院、办公室、起居室……(因此)环境美学就是日常生活美学”[2]12。因此,伯林特在自己《环境美学》专著里,要花费两章的篇幅来写城市:“培植一种城市美学”(第六章),“建立城市生态的审美范式”(第五章)。而且对伯林特来说,环境美学还不仅是自然山水、乡间田野、城镇社区,而且还从美学的整体性上将其分成功能性的环境、想象性的环境、宗教性的环境、宇宙性的环境。正是在这一宇宙性的胸怀中,卡尔松建立了一种自然欣赏的感知模式中的信息元素。它由8个事项组成。其中5个事项——形式、常识、科学、历史、当代应用,作为主干;另外3项——神话、符号、艺术,作为补充[7]。不难看出,这一感知模式,对于欣赏城市和欣赏艺术也是适用的。莱哈里(Kaia Lehari)[8]则把城市、乡村、荒野,用原型的变幻方式和隐喻形式统一起来,城市与自然在深层中具有同构性,城市的房屋与自然的岩穴、城市的街道与自然的河流,具有功能上的同构性,城市的道路网格和荒野的水体网络,具有结构上的同构性,各种形式的遮盖与各样形状的容器,相遇的十字形和平衡的圆形,存在于社会和自然的各种形式中。当然,伯林特、卡尔松、莱哈里在呈现可以适于包括自然、社会、艺术在内的统一的美学原则之时,都把生态原则灌注进去了。

生态型美学提出的大一统理论,由于是在与传统美学的对立中提出的,其大破大立,使人们在承认其合理之处的同时,也不禁要问:传统美学的理论和方式就完全是不对吗?生态系统的基本原则是生物多样性,既然从生态原则来看,万物皆可欣赏,传统美学数千年的存在,其可欣赏处是什么地方呢?在西方文化的演进中,一个新学术的出场往往是大破大立的方式,而这一方式本身就是非生态的。因此,不从西方的学派产生的传统套路,把生态型美学的策略性谋划放到一边,从严格的理论性讲,生态美学所提出的理论问题究竟是怎样的呢?

[1]陈芳,冯革群.德国大学的景观生态教学[J].地理研究,2005(3).

[2]卡尔松.自然与景观[M].长沙:湖南科技出版社,2006.

[3]保罗·戈比斯特.西方生态美学的进展:从景观感知与评估的视角看[J].学术研究,2010(4).

[4]程相占.美国生态美学的思想基础与理论进展[J].文学评论,2009(1).

[5]赫伯恩.《美学的论据和理论:基于哲学的理解和误解》中的“美学和自然欣赏”[G]//伯林特.环境与艺术:环境美学的多维视角.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34-38.

[6]阿诺德·伯林特.环境美学[M].长沙:湖南科技出版社,2006:155.

[7]卡尔松.自然欣赏和审美相关性问题[G]//伯林特.环境与艺术:环境美学的多维视角.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87-88.

[8]莱哈里.显现的隐喻[G]//伯林特.环境与艺术:环境美学的多维视角.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89-104.

[责任编辑海林]

I01

A

1000-2359(2011)03-0171-05

张法(1954-),男,重庆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哲学和美学研究。

201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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