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巫看病

赵淑平

女巫最爱的人是她表弟，最恨的人也是她表弟。

女巫小名叫凤儿。十四岁时，凤儿和她十三岁的表弟石生在山上采山茱萸。这姐弟俩从小青梅竹马，无话不谈。石生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就认得几十种草药。“姐，我长大了一定要当医生。你看，东头的二婶，有了病，不去问医，反去求仙，那么快就病入膏肓了。”

“那女巫真可恶，白天装神弄鬼，晚上杀鸡宰羊，吃得满嘴流油。”凤儿也气呼呼地说。这时，一群大雁在他们头顶上掠过。“我长大了要当演员，像这大雁一样，飞到远方去。”凤儿痴痴地望着远去的雁群。凤儿丹凤眼，柳叶眉，能说会道，能唱会跳，还真是块演员的料。

凤儿的爹娘重男轻女。凤儿初中毕业，上高中差了几分。她爹娘不准她复习，让她干活。“迟早是人家的人，还不如早点筹嫁妆。”凤儿觉得她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她心中惟一的光亮，就是她的表弟。表弟成绩很优秀，一年后，他考上了医药中专。凤儿听说古代就有许多表兄妹定情的故事，自己的村庄也有好几对是这样的。她横下心，这辈子非她的表弟不嫁。她盼望表弟早点有出息，把她带到外边去。

表弟中专毕业，到镇上做了医生。表弟对柔情万丈的表姐开始躲闪，躲闪而又愧疚。“我们是近亲，不能结婚的。”表弟说。

“村里不是有好几对吗？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那时候，还没法律规定近亲不能结婚。凤儿恨死了表弟，以为他是跳出“农门”，看不上自己了。

凤儿出嫁了，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汉子对她百依百顺。出嫁的凤儿还是憋着一股气──对她那个医生表弟。“你不是最讨厌女巫吗？我偏偏做女巫。”

在春天的某个日子，凤儿突然大叫一声，在大路上昏死过去，醒来时两眼发直，以一个村里逝去了的人的口吻说话，连声调都惟妙惟肖。这样的事有过几次后，村里人都说她是个女巫，一个灵魂能通幽冥之路、又能算祸福吉凶的人。她的房子里都是瓶瓶罐罐的“仙水”和香烛符纸。凤儿表情诡异，一会儿声泪俱下，一会儿又庄严无比。打嗝儿，打喷嚏，手舞足蹈，一刻不停。凤儿用各种各样的声调和人讲话，她察言观色又竖耳细听，心里不断地推测盘算。久而久之，凤儿还真有点喜欢这“行业”了，她觉得新奇而且满足了自己的表演欲。奇怪的是，去求“仙”的人回家后倒也身心舒畅，有病痛的人喝了她赐的“仙水”倒也会好转。人们更加相信她的法力。只有凤儿自己明白，她的那些“仙水”其实是草药做的。这草药，还是以前她表弟教她认的呢。

凤儿毕竟读过书，比那些目不识丁的女巫强。她暗中布下一个网，方圆几十里都有人替她通风报信，她能准时得到各村生老病死的消息。现在，她就如一方神灵那样被供起来。她的名头盖过了镇医院的医生石生，她有一种无名的快感。

可是，那一年，凤儿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总看不清东西。起初她还不在意，后来越来越厉害了，不仅视力模糊，还头痛、眼痛、恶心呕吐，有时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上苍对我装神弄鬼的惩罚吗？”她那老实巴交的汉子要她去镇上看医生。看医生？这世上，哪有女巫看医生的？而且，十之八九要到表弟那里。凤儿咬着牙就是不去。

石生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来凤儿家的。他终于见到他的表姐。他告诉她，她患的是青光眼，如果不及时吃药、动手术，很可能会失明。“表姐，别装神弄鬼了，现在，在你手里还没死过人，趁早歇手吧。何苦害人害己呢？表姐，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知道吗？现在法律都规定近亲不能结婚。这村子封建闭塞，你还要助长这愚昧之风吗？”石生带来了药，亲自给她敷上了纱布。

原来，石生虽在镇上，对表姐却是很关注的。他从亲戚那里知道凤儿的病情，一直等她来看，等不及就赶来了。

女巫凤儿在门前晒太阳，春天暖和的风吹来，她好久没有闻到青草的香味了。她的眼睛快好了，看到一只只灵巧的燕子在乡间飞旋。

“一场病，让她的法力全部消失了。”年老的人不无惋惜地说。

“女巫难算自个儿命，医生难看自个儿病。”也有人如此说。

选自《北方周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