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他们

2011-06-26 10:30孙一凡
青年文学 2011年12期
关键词:西街饭馆老板娘

孙一凡

(中国传媒大学)

记忆中,西街是一条又脏又乱的街,卖的东西档次不高,质量也不算太好。对于学生来说,西街提供的是太多的便利。我去西街的次数不是太多,但有那么几个人,几家店,让我记忆深刻。

西街口的早餐摊

她,在西街算是一张新面孔,记忆中仿佛是和10级的新生一起出现的。每天清晨她总是早早地出现在西街口,支一个不大的摊子,点上煤球炉,煮一锅玉米,蒸一篮枣糕,旁边放着用厚厚棉被捂起来的一大箱豆浆。

她看起来有50岁,矮矮胖胖,总是穿得很多很厚,戴一顶红色的针织帽子,像个不倒翁一样。北京的冬天很冷,她一大早就要站在街口卖早点,双颊和鼻尖冻得通红,而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总是含着笑意。

她讲话语速极快,一问,是湖南人,跟毛泽东是同乡。聊起家乡,她显得格外兴奋,而我没课的时候,也会在她的摊前多停一会儿,听她讲讲她们那儿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说来奇怪,她卖的豆浆的确与众不同,特别醇厚,带着浓浓的豆香气,喝着,仿佛有种回到乡间田园的感觉。她跟我讲,每天早上她都是两点钟就起床,把头天晚上就泡在水里的黄豆、玉米、五谷豆子掺在一起,用小推磨一遍遍地磨,做好了,再一杯杯盛好,放在厚厚的纸箱里,用棉被捂好,骑着三轮车运到西街口。我不敢想象,一个如此矮小的妇人是如何在黎明前的黑夜里做完这繁杂的劳动,又如何在凛冽的冷风里从两公里外的住处赶到西街。

后来我才得知,她有一个学美术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一心想实现自己的画家梦,来到北京当起了“北漂”,每天背着画夹穿梭在大街小巷,住最便宜的地下室,吃最便宜的盒饭。当母亲的心疼儿子,千里迢迢从湖南老家赶到北京照顾儿子,靠着自己一双的手支起这个小小摊位,也为儿子撑一个避风的港湾。

渐渐地,去她的摊子喝豆浆成了我每天早上的必修课。偶尔周末睡个懒觉,不吃早餐,第二天再去时,她会问我昨天是不是没有按时吃早饭,临走时还要再嘱咐一遍,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了。而每当我买完东西递钱给她时,她总是虔诚地用双手接过来,再用她那浓重的湖南口音说一句“同学谢谢你哦。”我再三地跟她讲,以后不用说谢谢了,而她却坚定得很,“你们来阿姨这儿,是照顾阿姨的生意嘛,一句谢谢,是很要的很要的呀。”而对于我把钱包放在外套的兜里,她亦是很不放心,好几次悄悄地拉住我,给我使眼色,低声告诫我,“这条街上的小偷可是很多的呀,你把钱包放到里面去,里面去。”

也许正是她的这份真诚打动了我们,所以尽管她从不吆喝,也不叫卖,而来光顾她生意的人却越来越多。经常是大家把早点带到教室才发现,竟都是从她摊上买来的豆浆。而她,似乎永远都像个不倒翁那样,笑盈盈地站在那儿,等待着下一位顾客。

老纪餐馆

他,是西街老纪饭菜骨头汤餐馆的老板,人称老纪。她,是老板娘。提起老纪饭馆,我总会想起他家饭馆门前灯箱上的那句话:天冷了,进来喝口汤吧。一句简单平实的话,却足以温暖一颗游子的心。

老纪两口子刚到西街的时候,西街的各家店铺都在忙着装修,准备迎接新一届的传媒学子。说实话,一开始,对于他们这家饭馆我实在没有什么信心。门头很小,极不显眼,而他们提供的饭菜又太普通,都是些大肉大菜配白饭之类毫无品味但能填饱肚子的东北农村饭,这和西街其他几家西餐、烤翅之类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甚至连盖饭都不能比。记得他们开张的第一天,我和同学去吃,结账时夫妻俩为红烧肉的价钱争论不休,他说10块一碗,她说12块一碗。最后我搁下12块钱,拉着同伴就走,心想,他俩实在是不适合待在适者生存的西街。

他,是典型的东北汉子,高高大大,脸上总是挂着憨憨的笑。店里不忙的时候,他叼着一根烟,蹲在饭馆门口的台阶上,跟周围的左邻右舍唠一会儿。她,是精明能干的东北女人,三四十岁了每天还那么光鲜亮丽,精力充沛。小店主要靠她打理,客人多的时候,她身兼数职:点菜、上菜、结账。她能说会道,服务态度极佳,每次去他们店里,还没坐定,一杯热水就端到面前了,让人有种回家的感觉。

渐渐地,去老纪饭馆吃饭的人越来越多。经常会看到,老纪坐在一帮客人中间,自己也端着一碗碎骨头,吃得满嘴流油,吃得比客人还香。然后天南海北高声谈论,谁是这条街上最能打架的人,谁是最精明的生意人,谁是最讲公道话的长辈。听着他们的谈话,我发现西街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有一次过了饭点,我跑去吃中饭,推门一看,竟坐了满满一屋子民工样子的人。老板娘赶紧迎上来解释说,这些都是在附近打工的同乡,老纪为人豪爽义气,就把他们叫来打打牙祭。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东北人的豪爽由此可见一斑。

不知不觉,老纪他们已经在西街待了四个多月。突然有一天,听人讲老纪的馆子被砸了。第二天和同学们经过西街,特地去他们家的饭馆看看。一切照常,老板娘依旧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只是不见老纪。禁不住我们再三打听,她终于告诉我们,那天老纪骑车去送外卖,走到西街口被一辆横空闯来的自行车绊倒,结果骑自行车的人硬是赖着让老纪赔医药费,老纪不肯,说明明是你绊的我,凭什么让我陪你钱?结果得罪了人,人家就来把店砸了。我们听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等事,简直就是不讲理啊。我们问老板娘有没有报案,老板娘说,这次就算了,毕竟初来乍到,该低头时就得低头,不然因小失大,以后怕是连生意都没法做了。

前几天去老纪饭馆吃饭,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坐到我们跟前,问我们知道西街拆迁的事不,我们当然知道。她又问,拆迁会拆到他们这一片吗?这条街上那些被拆的人家准备联合起来闹事,如果也要拆他们的,他们就也加入到那些人当中。我赶忙跟她讲,不会拆到他们这片的,只拆对面几家,让她放心好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渐渐有了笑容,站起身来继续去忙她的去了。

沙画店里的梦

在西街尽头,有一家小小的沙画店,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去那儿逛一逛,总觉得那儿的画有几分灵气,又透着几分忧伤。

她,是这家沙画店的主人,一个20多岁的女孩。个子不高,长得白白净净,圆乎乎的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按理说,20多岁的女孩正值花样年华,爱说爱笑才对,更何况是生意人。而她,却是个例外,平时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小店,来了顾客,也只笑笑,接着忙自己的事情。大多数时间,她都坐在窗边侍弄那几棵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或者一个人靠在墙边,专心致志地画自己的画,仿佛外面喧闹的世界与她无关。

我有点好奇,开始经常光顾她的小店,有事没事地和她聊天,跟她讨论她的画,还有她画里那些我看不透的东西。渐渐地,我发现其实她很健谈,尤其是谈到自己的画,显得异常兴奋,滔滔不绝,似乎要把所有的想法都说给我听,而我也乐得做个耐心的听众。再后来,渐渐熟了,我才知道,她从小热爱绘画,无奈父母不同意她走绘画这条路。大学毕业后她不顾父母的反对,离开家乡,北上学画。在哥哥的支持下,她在西街开了这家小店,一边卖沙画养活自己,一边继续学画。每个周六她都会到央美,跟那儿的学生学习画画。她告诉我,她要一直画下去,不为别的,只为实现从小就有的那个画家梦。

我惊异于她的执着和勇气。在这纷纷扰扰的闹市里,坚守自己最初的梦想,并且甘愿为此付出青春,是艰辛,更是幸福。

她,他,他们,这些生活在西街的平凡的人,用直白的方式诠释着各自生活的支点。而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西街拆与不拆,拆多或者拆少,不管他们是走是留,他们留在西街的,留给我们的,都是一种最真实的生活态度:勤劳朴实,隐忍善良,以及为了心中的梦想而不懈执着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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