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世贸中心遗址

2011-07-25 06:21*百
视野 2011年21期
关键词:世贸中心警卫吊车

*百 溪

圣诞节刚过,突然下大雪。晚上还去中国超市购买西红柿,第二天清早却没法迈出门了。风雪狂乱地往下刮,雪尘在空中闪耀,不停地改变方向。我在刚搬进不久的半地下室房间里,靠着一把椅子,面对着一扇又高又小的窗口,大概有两个手掌那么大,视野渐渐被地面上的积雪占据。窗外,那条弯曲的马路一直在缩小,暗灰色,几乎有点发紫,没有光泽,像搁放了好几天的牛奶。然后,到了下午,我发现,我已经看不见外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冰箱里有吃的,前天剩下的pizza和捞面。楼上厨房里还贮存了面包和果酱,此外,有更多的零食,看来,伙食上是不会出问题的。

我就在这张木桌上写作,我需要的安静、孤独,这里都齐全。我不顾一切地在电脑里构思。

过了两天,我便受不了了。我心中有一种望不到边、摸不着底的焦虑。我强迫我自己,注意力集中,但是我的手指开始害怕键盘,躲得远远的,总是去抓零食。我知道我是在浪费时间。

我的想像力已经是一管挤得精光的牙膏,我需要变化。我必须离开这个空间到大街上走一走。就这样,三十一号早晨,我拿起一把雨伞,围好围巾,套上棉帽遮住耳朵,跨出了公寓。我随手把铁门狠狠地一拉,把它无可置疑地关紧。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冰凉的雪花粘在我脸上,我只能低着头行走,风雪不断地往下飘。

我好不容易乘上地铁。在曼哈顿的隧道里,兜来兜去,还不知道最终去哪里。

傍晚,我发现,离世贸中心不远,乘坐红线可以直接抵达。

我沿着西百老汇街往下城的商务区走去。我有点饿。路旁有一台自动售货机,往里面投了四枚硬币,我拆开那袋油炸薯片,嘎吱嘎吱地嚼起来。

冷空气吹拂着我的额头,雪停了。马路上响起救护车的尖叫声。一辆卡车从我身后掠过,把融化了一半的雪溅到我的下巴上。我对这里的一切反感。交通的忙乱,满地脏兮兮的雪水,街上的行人,以至树枝上小鸟连绵不断的啁啾,都会让你感到厌恶。

其实,还不如回家吃晚饭,在网上读一读新闻。或者下载一部电影,或者随意浏览网页,吸收世界上永远也不桔竭的信息。

在这条大马路上,我只能缓慢地走动。一只手还不停地揉擦我的下巴。

光线逐渐变暗,云彩闪出淡黄色的轮廓。

深蓝的天空中,几架吊车像恐龙的骨骼一样耸立在大楼之间。周围大厦灯火通明。

透过窗户,里面的办公桌、电脑、雪白的隔墙,显然,公司已经在营业。但是远处的楼房还在建造,工地里,灯光是冰凉的,偶尔传来轻微的敲打声。可能是听错了吧,

我想,除夕晚上怎么会有人施工?我仔细一看,我甚至可以找到建筑架中冉冉上升的电梯。

自由街上,一栋大楼还没来得及拆毁。

但它早就被遗弃了,黑洞洞的,有一种沮丧,似乎像魔鬼逗留的地方。它仍然被一层灰网笼罩着,看到它,只有不安的感受。旁边的吊车上挂着圣诞节的点缀。彩色灯泡环绕吊车的驾驶台,这些工人倒是很有想像力。

纽约人把这个地区叫做Ground Zero。

这个名字似乎带着一点讽刺,英文里,它指的是原子弹爆炸的中心点。世贸中心被摧毁的晚上,新闻界就开始使用这个代号。我总是把Ground Zero称为“零地点”。这当然是我个人的发明。我知道,这名字听上去很怪,但是,即使中文里没有这个词,我能不能在此下一个定义呢?

“零地点”是一个极限,照理说,它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地区,一个空白。你可以把它想像成十字坐标系统上那个由O字母代表的原点。所有的坐标轴都在这里交叉。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个起点,一个神秘的、具有潜在性的开端,从这里一切都演变出来。“零地点”是所有新建筑物的根源。“零地点”是一片废墟。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有和没有是混淆的,你甚至可以说,它是包罗万象的。

我想看废墟。我仅仅是为这个而来的。我寻找的,是那些可以刺激我、让我的幻想运转的东西。其他的,我一律不欣赏。

一个铁丝网围着场地。

站在网前,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我沿着它漫步走了一圈。外面贴着广告:新世贸中心的电脑模型。

我时时透过网中的缝隙往里面瞧,但我只望到模糊的灯光。

我来到一个看上去像入口的地方,橘黄色的栏杆,一扇旋转式的铁门。旁边有个女警卫,她坐在警卫亭里。

一位工人在门前停下来,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我不是这里的建筑工人,警卫是绝对不会让我进去的。

但是我不愿意白白地到此一游。我必须得到一点收获,要不然,一切就太荒凉了。人们不是一直说,除夕是个五彩缤纷的时刻吗?

我走到小亭跟前,清脆地敲了敲玻璃窗。

她仰起头,把窗户咯吱一拉。

“我有一个问题,麻烦你一下,你知不知道,‘9·11’纪念塔开放了没有?”

她眨巴一下眼睛。她打开对讲器,小声跟同事询问。她多次重复“纪念塔”这个词。

这东西是我随便编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它是否存在。

“2011年才开放。”她回答。

“那就是明年了?”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明年。”

我笑着直点着头。“的确,的确。新年快乐。”

她无精打采地咕哝了一声,接着又低下头读报纸。好像是在看纽约橄榄球队的消息。或许,她只是为了避开我没完没了的问题。

我悄悄地离开了。

我想,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午夜之前摆脱这个小亭。

谁情愿在除夕的晚上孤零零地呆在这个寒冷的外面呢?

可是,总有例外。我继续往前走,看到铁丝网前有人摆了一个小摊。摊子左半边放满了“9·11”题材的纪念品,庄严的照片。右半边,迎接新年的杂货,发光的塑料球,闪烁纸片,形状为“2011”的眼镜。一个戴着棉帽的亚洲人笑嘻嘻地向我点头。他两只手一直搓来搓去,看起来,他似乎在打哆嗦。

他肯定很失望我没有买他的一件物品。

我路过一个小教堂,天空终于漆黑。

我想回家,我想坐到我那把有点不牢靠的椅子上。我怀念我的构思。我的抽象的房间。

除夕之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考虑的呢?

(孙文巧摘自《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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