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河西走廊

2011-08-15 00:49黄适远
西部 2011年23期
关键词:龟兹武威酒泉

黄适远

河西走廊。

这是一片长长的绿洲。

对于丝绸之路而言,这条走廊是长安的延伸。比起西域绿洲,河西走廊没有什么揪心的干燥,生命中洋溢出一种活力,在走廊间插花种草,便营造出了一片生机勃勃。这是一片肥美的土地,长安的西边是一块沃土啊。

河西之所以能成为通往西域的天然走廊,除地理位置和交通因素外,还应归功于祁连山麓东西像串珠式带状绿洲的存在,汉时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等名城也得益于祁连山水及相关绿洲的慷慨赐予。天山南北围绕沙漠边缘的串珠式环状绿洲带,也是南北疆经济文化赖以生存、发展和繁荣的源泉。有了河西走廊绿洲与天山南北绿洲的并连,丝绸之路终于形成了一条文明的历史长河。

在官方的这条丝绸之路还没完全打通时,匈奴占据着河西,控制着西域。对于匈奴这个游牧民族来说,祁连山下的肥美土地不仅带来了衣食之需,更重要的是控制着东西往来的贸易孔道。

祁连山脚下匈奴的马群和牛群、羊群悠然地散落在草地间。天高云淡,山青水秀。

武帝猝然出击了。

这一发力就把汉朝几代人的愿望和力气都使上了,一举收复河西。史书记载了这一事件:“汉兴,至于孝武,事征四夷,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逐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列四郡,据两关焉。”两关指的就是阳关、玉门关。汉武帝采取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办法,列四郡之时,长城也开始修建了,这当然不是简单地重修秦朝时的长城,而是有了进一步的延伸。武帝下了大决心,把战略重点放到了河西地区。《史记·匈奴列传》载:汉武帝元朔二年,“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这条长城就是汉代令居至酒泉长城的走向。武帝元鼎六年,又向西扩展,“自酒泉列障至玉门”,完成了从酒泉至玉门长城的修筑工程。武帝太初三年,“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付屠以上酒泉”,又完成了张掖至居延泽段长城的修筑任务。武帝太初四年,武帝感到西域还要筑固,丝路的安全系数还有待提高,又从玉门以西列亭障至盐泽(今新疆罗布泊)。河西汉长城切断了匈奴和羌人的联系,保护了丝路的畅通。长城就像汉王朝的一只手臂,已触摸到了高高的帕米尔。

河西通向西域的路充满了喜悦。

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西到敦煌,东西不多不少长一千公里;南面是祁连山,北面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南北之间宽一百——二百公里,这便自然形成了一条平坦的走廊地带。

第一站是武威。

汉代在河西驻军移民屯垦,开河渠,设田官,推广中原先进耕作技术,使武威由畜牧区转为农牧并举的地带,移民与当地羌胡和睦相处,呈现出“边城晏闭,牛马并野”的场面。丝路贸易进一步推动了武威的贸易中转站的经济地位,由每日三市增为四市,“姑臧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

据《元和郡县志》载:“(凉)州城本匈奴所筑,汉置为县。城不方,有头尾两翅,名为鸟城,南北七里,东西三里。”武威在唐时称凉州。唐著名诗人岑参曾写道:“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汉唐时,武威形成河西政治、经济中心之势,成为丝绸之路上规模仅次于长安的贸易大集散地,西域少数民族及大批西方商人均在此互市贸易,各种文化的因子撒播在这片绿洲。“西凉乐”呼之欲出。武威开始了中西文化的融汇与交流。

第二站是张掖。张掖是“张国臂掖”之意,汉武帝的意思是大汉帝国的胳膊从这里伸展出去。到隋炀帝时,张掖的“互市”已是驰名天下,也成了一个各地商人荟萃的贸易集汇地。据史载,张掖的骊靳干县,曾在汉代安置过非洲黑人和一支兵败逃入中国的罗马军队。骊靳干,据《魏略·西戎传》说:“大秦国,号犁靳干。”对于这个问题,学术界争得很厉害,还不能最后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张掖在那时也成了一个早已被公认的外国人及胡人的居住地,开放的传统成了凉州扬名中外的主要因素,凉州的巨大亲和力让凉州的文化实现了突破。

第三站是酒泉。“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酒泉是汉武帝第一个在河西置都的地方,可见其位置之重要。由于地处河西中心,酒泉便成了河西的咽喉。

第四站自然是大名鼎鼎的敦煌了。作为贸易、文化的进出口,敦煌如日中天,成就了其一番事业。

河西四郡,成为中西文化的传承地带。河西走廊,成为中西文化的文化长廊。

河西是汉王朝经略西域的大后方和后勤基地。

没有这个保证,西域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汉书·李广利传》记载了这个严峻的现实:“故浩侯恢使道军。既西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坚城守,不肯给食,收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财有数千,皆饥罢。攻郁成城,郁成距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左右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而还。往来二岁,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汉书·张骞传》中,大宛人也指出了这一点:“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有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

在这种情况下,汉军几次大败而归。汉武帝不得不重新审时度势,考虑把河西建成粮仓,同时在西域开辟了“屯田”之举。有了河西对西域的充分保障,西域终于并入了西汉的版图。武帝经营西域的战略构想得以实现,丝绸之路迈入了辉煌时期。

河西置郡后,为了让这一大片绿洲得到规模性开发,武帝进行了大规模移民,中原的农耕经济发挥了极大作用,游牧经济被取而代之,根据《汉书·地理志》的记载,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时河西四郡的户口分别是:武威郡户17581,口76419人;张掖郡户24352,口88731人;酒泉郡户18137,口76726人;敦煌郡户11200,口38335。由此得出,公元2年,河西走廊人口总计为二十七万多人,在武帝时,向这一地区的移民数量至少在十万人以上。采取的办法是,一是郡县领属下的编户生产,二是军士的屯田。这个很有气势魄力的举动,把河西开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粮仓,同时与黄河以南关中、陇右的农耕区与西域的屯田连成了一片。河西焕发了新的光彩,这使河西成为丝绸之路上不折不扣的绿色长廊,这种光芒在以后的岁月中,熠熠生辉。

河西是一个需要更多关注的地方。

在十六国时,各民族杂居,各种文化得到了一定的融合,河陇地区的儒学、佛教、音乐等逐步形成自己的特色。

世家大族形成了强有力的关陇政治集团。陇西李氏、狄道辛氏、敦煌索氏、源氏出自河西鲜卑,令孤氏出自敦煌。十六胡频繁更迭,但这些世家大族却长盛不衰,并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呼俱应之势。

其实,这些很多都已是汉化了的民族。

李世民就从不否认自己身上有鲜卑族血液。十六国、隋唐是一个民族大迁徙、大融合的时期,正是有了这些游牧民族的融入,才使得大唐王朝有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胸怀,才有大唐的济济盛世。李世民是西凉王李昊高的后裔,有趣的是,大诗人李白自称是李昊高的九代孙,但无家谱,约而计之。天下李姓出陇西,已是一个独特的历史现象。

中原动荡,河西独安。

佛教在河西的长足发展,已使河西变成了重要的传教中心。炳灵寺石窟、麦积山石窟、敦煌莫高窟在河西走廊上一字铺开,吐纳河西,笑看天下。

河西佛教盛行同十六国的少数民族统治者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前秦苻坚攻取襄阳后得到高僧释道安和文人习凿齿。苻坚叹息一声说:“我以十万之众取襄阳,只得到一个半人。”一个指释道安,半个指习凿齿。为了得到名僧鸠摩罗什,苻坚派大将吕光领兵七万伐讨龟兹。河西地区,自张轨后,世信佛教。“凉州石窟瑞像者,昔沮渠蒙逊以晋安帝隆发元年(公元397年)据有凉土,二十余载,陇西五凉,斯最久盛……于州南百里,连崖绵亘,东西不测,或石或塑,千变万化……”这是武威天梯山石窟修建时的情景。

以我国现存的四、五世纪的佛教艺术来说,佛、菩萨的形象,在敦煌是朴实、健硕;在云冈是雄强、乐观,在麦积山是俊朗、清逸。云冈石窟大露佛,那含笑的脸颊,从容的神态,刻划着一个民族面对外来文化交融的自信。

佛教在河西口吐莲花之际,儒家文化也在这里找到了挥发的土壤,把河陇地区造就成了北方文明的中心。武威,这个被称为凉州的地方已经成为大江南北、东西文化的荟萃之地,河西文化基本成形。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高适的《塞上听吹笛》写道: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写道:

铃声清脆,笛声灿然,西凉乐出现了。

吕光在攻破龟兹找到鸠摩罗什时,把全套龟兹乐一并带回了凉州。龟兹乐与凉州乐进行了能量的释放与交流,本土的凉州乐吐故纳新,充分吸取了龟兹乐的雄健、奔放,加上原有的秦汉旧乐成分,融入本土少数民族的音乐因素,新的西凉乐经过锻造磨合后,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出现在河西。

文化的大融合使西域文化的文化因子充分得以释放。

隋炀帝将其列为七部乐之首。

《隋书·音乐志》记载:“杂乐有西凉鼙鼓、清乐、龟兹等,……至太武帝平河西,得沮渠蒙逊之伎,宾嘉大礼,皆杂用焉。”《旧唐书·音乐志》也载曰:“自周、隋以来,管弦杂曲将数百曲,多用西凉乐,鼓舞曲多用龟兹乐,其曲度皆时俗所知也……其乐器有钟磬,盖凉人所传中国旧乐,杂以羌胡之声。”

龟兹乐和羌人音乐为西凉注入了生命的活力。

羌笛,已是名满天下了。

王之涣的《凉州词》写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孟浩然的《凉州词》写道:

异方之乐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

坐看今夜关山月,思杀边城游侠儿。

汉朝时从哈密带回中原的《摩诃兜勒》其实就是笛子曲,到唐代已是散入寻常百姓家了。西汉时的大音乐家李延年根据笛曲《摩诃》、《兜勒》,又一鼓作气写了二十八首笛子曲,著名的《黄鹤》、《入关》、《出塞》、《折杨柳》、《关山月》、《梅花落》都是融合后推陈出新的成果。

唐代著名的笛子演奏家李谟到江南游玩,泛舟在绍兴的镜湖上,对友人吹起了《凉州曲》,歌声悠扬,一曲奏毕,同船一老者问:“你的笛声中杂有西域声调,跟龟兹人学过艺吧?”李谟吃惊地说道:“正是,我的老师是西域龟兹人。”在杏花春雨小桥流水的江南,李谟居然不乏知音,可见《凉州曲》已深入到江南的烟雨中了。

著名的《霓裳羽衣曲》来自于凉州曲,而这一渊源自然就可追溯到龟兹乐了。由此观之,这种环环相扣的亲缘关系让西凉乐长上了翅膀,从塞外飞到河西,又从河西飞到长安,从长安又飞向大江南北。

文化经过融合所产生的魅力是不可想象的。

河西文化成熟了。

每个走过这里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哼一哼凉州曲,唱一唱《凉州词》,把那葡萄美酒再喝上一杯,通过那精美的夜光杯,可曾看到醉卧沙场的将军英姿呢?

文化的劲风吹起豪情满怀时,河西的贸易也进入了繁忙期。作为贸易、文化的大中转站,河西通向西域的桥梁作用依然是强劲有力的。丝绸依然是对外贸易的重要项目。“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河西贸易异常活跃,这种贸易活跃也给文化融合创造了极好的空间。至唐朝时,凉州成为河陇最大的镇。玄奘路过凉州时,不由惊讶地说到:“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过了很多年以后,唐朝后期的重要诗人元稹写道:“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张掖成为最重要的粮食基地。酒泉、敦煌也是胡商不绝,人流不断,河西进入到稳定期,给文化融合提供了保障,文化的成熟让河西名满天下。陇文化至此完型。

在汉唐的诗歌中,陇文化为其提供了昂扬的风骨,咏吟的作品中更多的是长风大气,把汉唐人精神风貌中的阳刚雄健充分地表现了出来。一大批边塞诗人走在了大漠秋风中,迎来了一个中国诗歌的最高峰。

河西走廊,一条美丽的绿色长廊。

中国文化的西北长城从这里僚睛望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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