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心眼女人的幸福生活

2011-08-15 00:42于香菊
飞天 2011年19期

于香菊

凌水湾的老人都说,闺女找对象哦,结婚前一定要睁大眼,结婚后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丰心兰这个人在结婚前就没做好,结婚后更是稀里糊涂。尽管她的眼睛很大,婚前睁得也很使劲,还有同学李秀慧帮着她挑,但挑的老公怎么样,自不必说。“缺心眼”这个名自打她和吴襄认识,就被婆家认定了,娘家也这么说。

洞房夜,心兰坐在炕上,一边整理着大红色的花枕巾,一边笑眯眯地对吴襄说,嫁给你,大家都说我缺心眼呢。吴襄一边脱衣准备上炕,一边斜睨着她,阴阳怪气地说,你以为你还尖啊?按理说,一般女子听到这句话都会生气的,但丰心兰就是没有生气的感觉。嘻嘻一笑,伸手掐在吴襄的痒痒肉上说,你要那么尖的媳妇干啥?缺心眼的媳妇能旺夫的。吴襄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讨饶,一边说,缺心眼媳妇好,缺心眼媳妇没气生。过后心兰将她和吴襄的对话学给李秀慧时,李秀慧笑着摸一把她的脸颊说,你就是可爱。心兰得意,这世界就她这个同学理解她。

李秀慧是心兰唯一要好的朋友。心兰实在不善交际,所以能合得来的朋友与同学实在是太少了。她爱上吴襄其实就是欣赏吴襄的人缘好,交际广。觉得找对象要是再找一个和自己性格差不多的,那就得过房顶扒门屋地打井的日子了。倘若和吴襄过日子就不怕了,自己的缺欠,吴襄正好补上。

心兰和吴襄结婚,吴襄的同学来了一大帮。心兰的同学就来李秀慧一个。心兰就让李秀慧顶替一个叔伯妹妹当了自己的伴娘。当时妈妈和家族亲属都不高兴,一方面因为当伴娘的人选,家人早定好了,不用不好说;另一方面在凌水湾的风俗里没有找外姓人当伴娘的,说外姓人会抢了新娘的福气。心兰不管,觉得自己念十多年书就维下这一个同学,得格外看重,所以执意这样,大家也就随了她。大喜的日子谁也不想让新娘不痛快,但暗地里都说,哪有这样傻的?为了友情,竟然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

婆家认定心兰缺心眼,是觉得这个媳妇是白捡来的,没花多少钱就娶进家门的媳妇都是白捡的。

本来妈是主张心兰要彩礼的,但心兰不要,还让常来她家住的李秀慧帮她说服妈妈。李秀慧说,姨呀,要彩礼的人都是农村没文化的丫头,咱们心兰可是大学毕业,怎么能和她们一样?心兰跟着说,愿意付彩礼的人都是怕说不上媳妇的傻小子,你闺女找的可是有一百个女孩想抢的大学生。李秀慧暗地捅咕一把心兰,悄悄说,没有那些吧?我就嫌他长得脸黑,还有疙瘩呢,赶不上我那堂姐夫。心兰知道,李秀慧选择对象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注重的是才,她重的是貌。她和她堂姐从小就爱比高低,堂姐没考上大学,却找了一个相貌好的对象。她发誓,虽然考大学已经高了堂姐一筹,但找的对象在相貌上也一定要超过堂姐夫,否则不嫁。心兰说,一百个没考大学的丫头总会有吧?秀慧笑,这样算,保证有,可能不止一百个,会成千上万呢。

妈不理会两个丫头嘻嘻哈哈瞎捅咕,早明白闺女的心思了。是怕要彩礼,将一桩她喜欢的亲事要黄了。这个责任做母亲的可担不起,只好由着她。但妈的丑话可说在前面,不要彩礼的媳妇不值钱,等过了门,婆家的人瞧不起你,你可别怨我。心兰说,我们都工作在外,不可能在他们家过很长时间,只要我相中的人瞧得起我,我在乎别人干什么?李秀慧帮衬着说,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好好好,妈连说三个好字,就不再说话,但神情是忧戚的。心兰知道妈担心,就故意拉着秀慧说些逗妈开心的话。妈的脸色总算好点了,叹了口气说,但愿你自己选择的人知情知意,别拿你当二百五。李秀慧马上对妈保证,心兰的眼光错不了。吴襄就是丑点,其他方面都是顶呱呱的。心兰也说,我觉得他是个重情义的好人。妈哼了一声说,自打那叫吴襄的第一次进咱家门,我就看出来了。那双眼睛叽里骨碌乱转,别看不怎么多话,心眼多着呢。我觉得将来心兰一定得听他吆喝。李秀慧说,姨,你放心,咱心兰长得好看,人又善良,一看就是有福的人,保证错不了。妈感叹,但愿傻人有傻福,能有个平安的好日子吧。

结婚这天,心兰就看出婆家人的确因为自己没要彩礼瞧不起她了。刚坐在炕上,她就看到婆家这边的人待自己的娘家送亲人不热情。似乎每个人进来出去都是轩昂的,一副瞧不起人的架势。心兰的几个叔叔和舅舅就要发作。多亏秀慧看出来了,喊过吴襄,和他嘀咕半天。吴襄出去,临时拉来两个舅舅一个舅妈当陪客,打发两个嫂子进来端茶倒水,才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心兰感激秀慧,将拜堂前吃的鸡蛋和面条都分给秀慧了。这事又惹来地下的婶子小姑子们好个白眼。秀慧对她说,你婆家这帮亲属没几个善茬子,都是得了便宜卖着乖的货,你可小心,最好和吴襄远走高飞,别和他们长相处。心兰说,都工作在外,想长相处也不能呢。

送亲的队伍走了,心兰坐在福被子上还没下地,就看到那几个婶婆婆和她们的闺女媳妇,与外人互相喳喳呢。白来的,白来的!那目光撇在她身上是不屑的,撇在外人身上是骄傲的。不屑是因为这个白来的媳妇让人觉得贱,骄傲的意思是我家的小伙子多有能耐。心兰听着看着,心想要是李秀慧在这儿陪自己就好了,可以和她合计一下怎么办。现在大家都走了,只有听着受着了。于是脸上的神情就有点迷茫,迷茫中回到了娘家,回到了凌水湾河边的树林里。树林中的鸟很多,有一种鸟在黄昏的时候就总爱这样叫,白来的——白来的——心兰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了微笑。这微笑是那样单纯静美,如早晨滚在草叶上的露珠,更如凌水照人的水面。那些喳喳的人看着看着,就怔住了,接着就惭愧了,于是赶紧走出这个喜气氤氲的屋子,因为她们在心兰的身上照出了自己的浅薄。心兰想不到是自己天性中的纯洁与静美救了她,还奇怪那些人怎么都灰溜溜地走了呢?

娘家认定心兰缺心眼是因为心兰在两个人的婚事八字没一撇的时候,不该私自随吴襄到婆家去。心兰一直没邀请吴襄到自家玩。因为妈看过吴襄一次,是在村口的路边。吴襄骑自行车带着他妹妹往家赶,当时吴襄穿的衣服不好,下摆耍圈了,胳膊底下还开了线。肩背说不上是脏的,还是褪了色,反正看上去脏兮兮的,很不利整。再加上天热,又带个人骑了三十里地的自行车,脸上看起来是既黑又红。当时心兰和妈妈是给姥姥上完坟回家,老远看到吴襄带着妹妹费劲巴力骑过来,心兰就悄悄地对妈妈说,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那个吴襄。

吴襄看心兰和一个母亲样的妇人沿着路边慢慢走过来,就下了车子,站在那里准备说话。谁知妈连理都没理就过去了,心兰尴尬地冲吴襄兄妹说句话,摆摆手去追妈,但妈的脚步特快,心兰追不上。心兰只有一边跟着妈妈走,一边回头示意吴襄和他的妹妹,走吧,有事以后再说。忽听到前面的妈一边走,一边说,不行,不行啊!这话焦急烦乱,像命令,又像自言自语。心兰听到,如迎头碰到泼面大水。心里知道妈妈没有相中吴襄,想跟妈好好解释,又不知怎么说才好。只有化成一只木鸭,呆呆地跟在妈的身后。

好在同学李秀慧又来家了,心兰急切中向她讨教主意。李秀慧说,你有钱给他买一身好衣服吧,省得在你家门前走丢人现眼。心兰说,到现在他还没给我买过东西呢,我怎么能先给他买?李秀慧说,他的经济情况摆在那里,怎么可能给你买?你爱他,就认吧。心兰想想,也是,要是不给他买,下次妈碰上他,看到他还穿那样的衣服,保证还得反对。于是心兰就让李秀慧陪着到城里给他选了一身藏青色的毛料西装。好价钱,比心兰当时的两个月工资还多三十八元。自己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样贵的衣服呢,为心爱的人装门面真是豁出去了。果然妈再次碰上时,对心兰说,比上次瞅着顺眼点,但我还是不同意,尽快断了吧。心兰和秀慧商量时,秀慧说,别听大姨的,听你自己的内心吧。要是不想断,就保证有让她说行的办法。

这样心兰和吴襄就继续来往。这会儿两个人在离吴襄家不远的树林玩。这片树林离凌水湾也不远,心兰的娘家和婆家只隔八里地,中间就有这片树林。说不上是计划好的,还是突发奇想,吴襄让心兰到他家看看,说他家里没人的。心兰也没多想,去就去呗。到他家,哪是没人哦!虽然知道他的母亲早丧,但他父亲和他的一个婶子正在家浇园子。两位老人看吴襄带一个大姑娘进家门乐坏了,捅捅咕咕起来。心兰也没在意,只是东看看西看看,觉得吴襄家院子还行,有自家的一半大。那四间房子不咋好,一看就是困难时候将就盖的,房子檩木既细又弯曲。心兰想他家人睡觉时会不会担心房梁会断,檩木会折呢?这样想着又觉得实在是替古人担忧,将来和吴襄结婚也不会在这里住多久的。心兰跟着吴襄转完他家的前后院,看哪儿觉得哪儿破烂。心兰想,等将来她和吴襄的日子过起来,一定回来将他的出生地好好修葺一下。

心兰正坐在炕边和吴襄一起欣赏他大学毕业的纪念册呢,那父亲和婶子竟然将一堆礼品摆在了心兰和吴襄面前。他们指着每份的两瓶酒两包糕点对吴襄说,你带着她,给你三个叔家两个舅一个姑家各送一份。心兰也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吴襄拎起东西拉着她走,她就跟着走了。一家家送完,回到吴襄家,看到刚才送过礼的人家,每户都来一个人。吴襄的婶子和父亲已经开始炒菜了,说大家要在一起吃个饭。心兰要走,她不想在这里吃饭的。看那屋子锅台都脏兮兮的,她根本吃不下去的。可是大家都拦着不让,每人还往她手里塞二十块钱。心兰知道共送出六份礼,她收到一百二十块钱,显然每家给她二十元。心兰将收到的钱给吴襄,说我不要,这是干啥的钱啊?吴襄笑着收起来,说你不要我要。他们真抠,给他们十五元钱的东西,每家就回来五元。心兰奇怪,问怎么一回事?为啥要给人家买东西,还要换回人家的钱?吴襄说,傻瓜,都是为你嘛!为什么为我?心兰问。吴襄不答,听那屋有人喊吃饭,拉起心兰就走,说吃饭去。到那屋看看桌子上摆了好多样,但没啥肉类,都是院子里的蔬菜。吃饭时,那婶子和父亲老是让心兰给大伙倒酒。心兰看看吴襄,吴襄不替她说话,还拿起酒盅酒瓶帮她倒,然后让心兰将那盛满酒的酒盅递给每个人。心兰想起母亲告诉过自己,凌水湾的闺女在没嫁人之前是不允许给人点烟倒酒的,因为那些事情都是成了人家媳妇时才干。心里就有点纳闷,这柳树湾离自己家也不远啊,怎么风俗就不一样呢?看吴襄和吴襄一家人都特别高兴,心兰也就不想往多处想了,入乡随俗呗。

回家后,和妈闲打唠,就将那一切过程细细地跟妈说了,本是想解解心里的疑问,妈张嘴就骂了她,你真缺心眼,处朋友就处朋友,怎么能随便到人家去?去了,自己也得长点心眼,别人家让你做啥你就做啥呀?完啦,咱们家还不知道呢,相亲的仪式就让人家按着头给举行了。真是窝囊!看到妈气愤的样子,心兰笑道,我也不知是咋回事啊。妈冷着脸训斥道,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到肥猪跑吗?还大学生呢,这书真是让你白念了!心兰问妈妈,不缺心眼的人面对那种场合怎么办?妈说,到人家看看家既穷又脏,就赶快走啊!心兰说,人家把东西买来了。妈说,你跟那吴襄说你不去啊!心兰说,他们给钱了。妈说正常时给钱就装着,为啥要给人家拿回去?这下好,人家认为你收了人家钱,认为媳妇铁定了,以后更该拿着捏着的了。本来看他家条件不好,可以拿捏他们一下的。心兰说,都是一家人,谁也别拿捏谁吧。妈说,你咋这么傻呢?心兰亲昵地抱住妈的胳膊眯着眼涎着脸说,你生的啊!妈不解恨地甩甩胳膊,想把心兰甩掉,但怎么也甩不掉,就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白痴?白送上门的货!心兰知道妈真生气了,故意将抿着嘴角的小脸送到妈的脸前,屈着嘴嘻地一声,扮个平时妈一见就笑的鬼脸,终于将妈逗笑了。妈长叹一口气,细细地嘱咐她好一阵,可是以后一直到结婚,心兰总是被吴襄拎着走,他说啥是啥,妈的话算是白嘱咐了。用妈的话说,是天生没心没肺;李秀慧说,她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心兰暗自得意,因为妈没再说不行的话,显然默认了这门亲事。

结婚后,因为和吴襄工作在相距很远的两所学校,吴襄住校。心兰因学校离娘家不远,依然住在娘家。吴襄说,等暑假就能调到一个学校去。心兰决定在娘家等到暑假,她不喜欢住在婆家,妈也不允许她住在婆家。妈说,这屋一个光棍老公公,那屋一个新结婚的儿媳妇,外人会传闲话的。但李秀慧来时,心兰喜欢带她到婆家去。因为李秀慧动不动来家住几天,妈已经烦弃了,说这个丫头怎么总来?她不回自己家么?心兰知道李秀慧自己家不好。妈妈早没了,家里就剩一个爸一个后妈,还有后妈带来的一个让她恶心的弟弟。李秀慧毕业分配的地方也不理想,常在校住单身,放假没地方去,大多时候就找心兰来玩了。心兰和李秀慧在婆家给老公公做饭洗衣收拾屋子,老公公很高兴。吴襄知道了,也高兴。他一直因为心兰总住娘家不在家侍候爸爸不高兴呢。每一次来信都说他爸供他兄妹读书不容易,让心兰多回去给老人做饭。心兰为了让吴襄高兴,偶尔也买了肉菜,背着妈妈到那里给老公公做饭。做完饭,丢下老公公一个人吃,她就赶紧往妈家赶,回去晚,也是怕妈惦记的。当然回到家也不敢说去给老公公做饭了,怕她又骂她傻。有了李秀慧来,心兰和她一起去婆家,妈就不管了。

躺在心兰九平方不到的新房里,心兰一个劲和李秀慧说话。粉色的窗帘和大红大绿的被褥将一对女子映衬得很美。李秀慧说,原来我以为只有大房子能做新房,看来小巢蜗居也不错,最起码温暖舒心。心兰也说,我一住在这里就觉得我是一只鸟。秀慧笑道,吴襄是雄鸟你是雌鸟,如果工作调不到一块去,你还得在这儿抱出一只小鸟来。秀慧知道心兰已经怀孕,结婚的新郎只在家住三天,新娘就怀孕了。李秀慧说,真是种子好土地也好。私密话说到这里时,两个人总免不了闹一会儿笑一阵儿,大多时候还是静静地说话。心兰就把她和吴襄的事,将妈不让她来婆家的事都告诉了秀慧。家长里短,絮絮叨叨,心兰就差没把和吴襄做爱的事和李秀慧说了。李秀慧说,心兰,我成了你的泔水缸了。心兰说,你是我的智能师,没有你始终支持我和吴襄,我们恐怕早分手了。

心兰和吴襄结婚几个月了,两个人还是自拿自的工资,也是自己挣钱自己花。妈总说,你该把他的工资把过来了。两口子过日子得攒钱,以后调工作生孩子买房子处处得要钱,你们的经济压力都在后头呢。心兰问秀慧,你说我该把他的钱把过来吗?李秀慧说,是得把过来。男人兜里不能装钱的,装钱的男人容易学坏。李秀慧说这话时,脸色显得非常深沉郑重,让心兰觉得这个问题也很严重。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吴襄的钱把过来。但是每次和吴襄通电话或者写信,到嘴边的话都无法说出来。本来想说,你开工资了么?该给我汇过来一点吧?到嘴边或者化成文字就是,你的钱够花吗?在外可别苦了自己,要是不够,我给你汇过去。这样说完或者写完还后悔。你说他万一说不够呢,你给他汇不汇?好在吴襄每一次都回答,还行,照顾好你自己吧。

暑假的时候,吴襄回来了,半道下车先到丈母娘家将心兰接上一起回自家。心兰嫌他家脏啊,到那里就开始洗涮擦扫。她觉得将一切收拾干净了,她才能在这个家呆几天。想起自己生活在娘家从小就是娇生惯养,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的。现在妈要是知道自己一进人家就干这样的活计,还不是心疼死了。腰扎小围裙,忙忙乎乎、来来往往的心兰,在飘忽的门帘缝中发现吴襄和他父亲坐在炕边说话的时候,吴襄将自己兜里的钱全部交给了父亲。那父亲还问,你不留点?暑假里不是还要到外地学习么?吴襄说,到时我跟她要。舀一瓢水忘记倒进锅里,全洒在脚面上的心兰很不高兴,嘴立马撅了起来。心说,你将你挣的钱都交给你爸,还想向我要钱,真是想得美!可是当吴襄学习真的要走时,看到他神情抑郁一副缺钱又不敢说的样子,心兰就受不了了。悄悄将钱卷成卷塞给他时,看到他突然高兴起来的样子,心兰心里倒是难过了。自己管不住自己,还是总做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情。吴襄有钱能上路了,可不管心兰高兴不高兴。心兰在他上车的时候,悄悄拽住他的衣角说,我喜欢海边的贝壳,回来时给我捡几个啊!好像自己的钱就是去买这些贝壳的。心兰之所以向他要不花钱的贝壳,也是怕他乱花钱给自己买贵重的礼物的。遗憾的是,吴襄回来的时候,没有给她带回一只贝壳,说不上是忘了,还是没有去捡。别的礼物也没有心兰的。给父亲买了几个珊瑚烟嘴,给妹妹买了个珍珠项链,当然都不贵,三块两块的仿造货。吴襄还将和一帮同学在大海里洗澡的照片带回一大摞,高高兴兴地让心兰看,一边一张张翻,一边一张张给心兰讲解。心兰真想将那些两块钱一张的相片给扔了。向你要贝壳没有,你却整回这些照片,就图自己高兴哦?你要知道你去学习的钱还是我给你的呢?转过来又一想,同学在一起,大家都照,不可能你不照,就又理解了。专注地看着那些相片,还一声声地发出惊喜的笑声,为吴襄能和这么多同学相处融洽而骄傲。想自己就是和一大帮同学在一起,也是不合群的。吴襄有这些同学,往后自家有事就不怕没人帮了。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和吴襄闹翻,自己失去的不仅是吴襄,还有吴襄那强大的人际资源呢。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不能做因小失大的事情。这样告诫着自己,瞠视吴襄的目光就有一种格外的笑意。虽然心里也因为贝壳的事隐隐作疼,牙根咬着,看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在心里患得患失了一会儿,这件事就忘了,疼也消失了。

这事,心兰说什么也不敢对妈说的,于是就对李秀慧说。当然她说时不会将自己的患得患失说出来,更不会将自己心里的恨和面上的笑说出来。只是一味地强调自己的傻,说吴襄的不够意思。想看看秀慧怎么说。

李秀慧说,心兰,你太老实了,什么事情都顺着他,他已经拿你不当一回事了。要是搁我身上……李秀慧没说下去,从鼻子里嘘出一个“哼”字。心兰知道秀慧厉害,就拉着她的手说,如果搁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李秀慧说,进家先掏他的兜,将钱掏光。他想给他父亲,用什么给呀?就是给了,你不会装着看不出他没钱上路啊?实在看不了,在他没走前,你先走,回娘家,看他怎么着?要两个小贝壳都不给你带回来,你将他的那些相片都扔掉,看他还敢轻视你不?心兰啊,我告诉你,只要你厉害一次,他就不敢拿你不当一回事。心兰听她说着,觉得自己的脊背直发冷,不是因为这样的厉害法不会做,而是老想做后会咋样?吴襄看她不给他钱,一定不会向他父亲要,保证得向他的同学去借。倘若去借,就不如自己给他了。他欢天喜地的回家,就因为没给自己带回两个小贝壳生气,他也一定会更生气。生气后,就不会有看相片的欢喜了。说不定两个人从此后,就更不好了。犯不上,真是犯不上呢。打死自己也不想那样啊!怎么办?心兰觉得没有办法,于是眉头皱着,脸也苦起来。秀慧说,你呀,就欠在你太爱他了,做女人太爱就是傻了。心兰点头,知道自己的爱,更知道自己这样做保证会让人认为傻。可是不傻又能怎么样?学李秀慧的样子,说一句,男人是不能惯的!怎么都觉得这话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就想啥人说啥话,什么叶子配啥花是对的。自己这种人,天生就是这种命了。想到认命,就没有了气,也不想去探讨什么应对的方法了,费那脑筋干啥?还不如看一集电视剧,听一段黄梅戏心情放松呢。心情放松的心兰觉得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挺快乐,快乐的心兰让人看了感觉非常可爱。惹得李秀慧一个劲拥抱她,赞美她。说心兰,咱班那些同学,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你,傻憨憨,乐乎乎,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和你在一起不用费心思,很快乐。

一个月后,心兰整理自己结婚时带来的梳妆匣,发现那里多了一个用彩色花纸包的小包。心说,这是谁放在这儿的?什么东西呀?打开一看,高兴坏了。原来那是一对非常精美的小手镯,是用一个个牙齿样晶莹剔透的小扇贝穿成的。等吴襄回来,吃过晚饭进被窝的时候,心兰将那小手镯戴在手腕上。一边给吴襄看,一边斜睨着他说,给我带回来的,怎么不当面给我?吴襄伸手抚摸着那些小扇贝说,太便宜了,三块钱买俩,怎好意思当面给你?等我有钱给你买黄金或铂金的手镯时,再亲自给你戴上。心兰说不出话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好半天,一头扎在吴襄的怀里,使劲撸着他的脖子说,我不要黄金铂金,我就要这个……

一场疯狂过后,心兰睡不着觉,心里一个劲后怕,多亏没闹扯!

秋季开学,心兰就和吴襄调到一起了。但不是一个学校,心兰在镇初中,吴襄在县高中。两所学校隔有一里地。两个人将家安在县高中的家属院,镇中学没有家属院。两个人真正的日子开始了。每回一次家,妈就嘱咐心兰,男人当家,日子不发,一定将家庭的财政大权揽过来。还历数许多亲戚家,女人当家怎么样,男人当家怎么样。心兰说,他不交给我,怎么办?妈说,熊种!我怎么生你这么个熊种!你看看咱们凌水湾,有一户人家是男人把钱的吗?心兰知道妈是将自己的军呢,伸伸舌头,缩缩脖子,转身去找秀慧出主意。秀慧也对她说,在一起过日子了,你是该将财政大权把过来了,你要记住每月男人的兜里不能让他超过五十元钱。超过五十,他不是想去打麻将,就是在朋友面前充大头了,还有的凭自己兜里有钱泡女人。心兰想,打麻将充大头,她都能忍受,只是泡女人不行。于是下定决心,要跟吴襄好好谈谈。心想豁出去了,就是不惜影响感情干一架也要将他的钱逼出来。

回到学校家属院的家,心兰总是想说,你的工资呢,怎么不交给我?但是望着吴襄又总是说不出来。吴襄对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总是不理会。心兰想,男人怎么都这么粗心呢,怎么就看不出我心里有事?这样想着又笑了,在心里悄悄地骂着,粗心鬼,粗心鬼!这种骂和恨联系不到一块,很快就和一种隐秘的幸福联系到一起了。这幸福与钱没有关系,跟爱情有关,跟床与夜晚有关,跟平常日子的每一个温馨的小细节有关。

这样心兰就把不得钱了,每天还得用自己的工资支撑两个人的吃喝拉撒。买米买菜吴襄从来不管,你做啥我吃啥,这是他一向的习惯。心兰就怕回娘家,怕妈哪一天问她,他将工资交给你了么?想起这件事,心兰就忧伤地摇摇头。但很多时候这忧伤转眼即逝,她觉得要是不谈钱的问题,和吴襄一起过日子是幸福快乐的。她总对秀慧说,两口子过日子,要是不涉及钱该有多好啊!秀慧说,那是不可能的,许多恩爱的夫妻都是因为钱的问题,感情破裂走上分手道路的。心兰听到这个说法,愈发不敢向吴襄提钱的事了,心里想,钱算什么,我可不想因为钱和他分手。

半年过去,又要放暑假了,吴襄依然要到外边去学习。走的这天早晨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心兰说,这是我半年的积蓄,你找个地方放好了,千万别丢了。心兰打开一看,心里特别高兴,吴襄每个月就花不多的钱,其他的钱都存上了。捧着存折的心兰真是喜极而泣,趴在吴襄的怀里扭糖股,高兴得一个劲地说,老公,你真好啊!吴襄也分外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能存这些钱,你呢,拿出来给我看看,存了多少?心兰傻眼了。我没有啊,这一天买菜买米的……心兰鼻子发酸,她几乎因为没存上钱,觉得实在对不起吴襄呢。吴襄一手抱着她,一手摩挲她柔软的头发说,傻瓜,我的小傻瓜,我就知道你不会存上钱的,没结婚前是“月光”,结婚后还是“月光”。心兰问为什么?吴襄说,富家姐,爪子松,走到哪儿,哪儿落落(读lala),大方惯了呗。心兰知道人家早就将自己大手大脚的习惯掌握透了,想以后可得节省花了,不能老让人家说自己“月光”,以后争取做回“太阳”给他看。

吴襄走后,心兰将吴襄交给她的存折看了又看,抱在怀里捂了很长时间,才想起应该放一个安全的地方。想到安全二字,她特别心焦。这钱不但是吴襄半年的心血,还是他爱这个家的证明呢。

她找来找去,最后决定放在那一堆书里最合适。于是用两个牛皮纸的信封包了,塞在一本叫《宋词三百首译注评》里。那本书很厚,书皮还用彩页纸包着,她将存折夹在扉页里。但是她独自在家的时候,一想起吴襄,就得到那书里去找存折。找到呆呆地看一会儿,才觉得好点。有时就把那本有存折的书抱在怀里睡一宿。

终是忍不住自己的兴奋,在秀慧来家时,她告诉秀慧,吴襄将钱交给我了。秀慧说,是吗?真想不到。看来他还是真爱你的。但是我想告诉你,对于你们家,我觉得还是吴襄把钱对。你不知咱们班同学都说你不会理钱。大学四年咱们俩在一起吃饭,都是我在管理饭票,大家都说我占你的便宜呢。心兰说,谁愿意咋说就咋说呗,我愿意和你吃的,也是我愿意让你把饭票的,我懒得为那些事操心。其实她也想对秀慧说,我不喜欢把钱的,就是我妈老逼我。想想没说,秀慧的心思也没在她把不把钱的问题上,她说她在这所学校干够了,挣得少,还死挨累,真没意思,想出去闯一闯。心兰支持她说,趁年轻出去闯闯也行,不图挣钱,找个好女婿才是真格的。心兰把自己和吴襄认识的未婚男子已经给她介绍遍了,以后可能也没好的给她介绍了,但愿她出去闯时能碰上好的。

回凌水湾过暑假的最后几天,晚上睡觉前,妈问,他的钱还没有交给你啊?心兰特别幸福地告诉妈说,妈,交给我了,他在外出学习时,将钱都交给我了。说着爬起来找到自己的挎包拿出那本有存折的书,找出存折给妈看。原来她怕家属院里的家没有人住不安全,她将书和存折一起装入挎包背回来了。

妈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问,这是你存的?怎么写他的名字?密码你记住了吗?心兰摇头,他交给我就是存折。密码,有密码吗?他也没说呀!妈把那存折丢给心兰,叹口气说,我的傻闺女哦,拿和没拿一个样。

吴襄也会给他老家寄钱寄物的。公公过生日,明明说好寄五百元的。因为心兰妈过生日,他们给妈是五百。可是那天心兰洗衣服,在吴襄的屁股兜里翻出一个五块纸币,还有一张汇款回执,那上面写的是一千元。呵呵,心兰看着那回执,当时就笑了。真是拉屎忘了擦屁股,做背人的勾当,怎么就不把证据当时毁灭呢?傻瓜,还总说我傻呢,看来你也不尖。这样想着,就将那回执放到了进门处的鞋厨顶上,想吴襄回家换鞋的时候,保证一眼看到。那时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他会跟自己解释吗?心兰坐在那里一边搓衣服,一边胡思乱想。

嚓嚓嚓,这是洗衣服的声音,很有韵律地响着;雪白的泡沫膨胀起来,在自己的面前像堆了一堆雪。

吴襄站在自己的面前样子似乎很凶,大喊大叫地冲着自己说,就寄一千了,你将我怎么办吧?你妈有钱,我爸困难,我多寄五百怎么啦?我是他儿子,他将我养大,供我读书呢。

如果他这样,自己怎么办?跟着他一起喊吗?心兰举着满手泡沫仔细想。心说干脆我就这样回答他,一样父母养的,怎就不一样孝敬?我妈有钱是她自己的;你爸困难,那是他不会过日子造成的。我妈也将我养大,供我读书呢。

嚓嚓嚓,心兰一边狠劲地搓衣服一边想,两个人为了这点小事这样对着喊有意思吗?钱都寄走了,喊也不能要回来呀。心兰抬抬胳膊,用手背将额前的头发抹上去,有泡沫就沾在了眼睛边,起身照着镜子去擦,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回执。拿起来,想,为这个小纸片生一顿气干啥?索性睁一眼闭一眼吧。这样想着,就将回执搓在手中。手本来湿润的,回执就变成了一个湿纸团。心兰怕自己反悔,又将纸团浸在洗衣服的脏水中,看它化成纸浆了,才和脏水一起泼掉。回来继续洗衣服,脑子就不胡思乱想了。心说吴襄瞒着自己多给他父亲钱,他怕自己发现,一定得想办法精打细算地弥补回来。唉,就是补不回来,就当自己大手大脚花了。

工作在外,心兰和吴襄最怕的是老家亲属来借钱,你说不借吧,那怎么好意思?要是借给了他们,自己家的日子就要打乱规划。因为这时心兰和吴襄已经在准备往城里调工作了,到城里买房子,还要好多钱的。可是至亲有事冲你开口了,你就不得不借。首先是吴襄早在城里工作的妹妹,因为房子来电话借钱了。吴襄接电话的时候,一个劲地说,行,好,你说个数吧,我马上去银行支。心兰在旁边看着吴襄接电话,大致知道了怎么一回事,期盼吴襄对她仔细说说,毕竟要动家里大钱了啊!可是吴襄放下电话,到抽屉里找到存折拿着,就去穿衣服。心兰问,你干啥去呀?吴襄说,小梅买房子要借五千块钱,我去给她支出来。心兰说,你没问问我同意不?吴襄一边穿衣一边笑,问你,我还是男人么?这可是我的亲妹妹,我吴襄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心兰怔怔地看着他的笑,觉得那笑那样不自然,像开在虚空里的花朵,没有根也没有泥土。心兰知道吴襄心里没底,他怕自己不同意,所以干脆选择不说。而且先以强横之势压倒自己,拿着存折马上走,有能耐你将我拦住,将手中的存折夺回来啊。心兰可不想动弹。虽然气吴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吴襄,打算让自己的这双眼睛送吴襄去给他的妹妹自己的小姑子支钱。防卫很紧密的吴襄,一切准备停当,推开门准备出去了,回头看一眼怔怔望着他的心兰,强横的心在刹那间软了,说我去支了,如果你不同意,回头我给你跪着都行。这句话一下说笑了心兰,扬手说,去吧,去吧。一会儿,人家该来取了。小姑子小梅到了,拿着钱要走时,心兰拿出两千块钱,这是她私自积攒的。她将钱交给小姑子小梅,说将这两千也拿去吧,买一回房子,好好收拾一下。1992年在城里买个七十平米的房子才用两万多点。心兰和吴襄在妹妹买房子的支援上是个大头。现在妹妹小梅还动不动说,当年买房子多亏了哥哥和嫂子。现在她的房子已经值二十多万了。

轮到心兰的弟弟大柏来借钱了,这时心兰和吴襄已经调进了城里,并且在单位集资买了房子。这时候两个人的手头上很紧,几乎没有多少钱。大柏说,姐,也不用多借,借我两千就行。心兰将这话对吴襄说时,吴襄的脸阴得很沉,炮弹一样冒出两个字,没有。一句话将心兰说急了,指着吴襄说,将借给你妹妹的钱要回来!说实话他们调工作买房子她妹妹欠他们的钱都没有还,因为他们夫妻双双下了岗。一句话将吴襄的脸说笑了,一把将心兰的肩膀揽在怀里说,开玩笑呢,亲小舅子,就是没有,我也得去给借。这次弟弟来借钱,心兰又多掏出两千。不是她自己私存的,是她向同学李秀慧借的。她觉得自己亲弟弟翻盖一次房子不容易,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多帮点。她告诉弟弟,这钱你姐夫不知道,是我给你的,不用还了。这事她不敢对吴襄说,借两千还喊没有呢,再给两千怎么了得!吴襄啊,也就是他自己妹妹该着钱有短,要不他真的不会借给他小舅子钱。吴襄的自私,心兰早就看在眼里,但她不想说出来。两口子过日子总揭对方的短就没法过了。有时还偷笑,这可是你教我的方法呢!你偷着给你爸爸,我就偷着给弟弟。心兰忍不住和李秀慧说起这件事时,秀慧说,你向我借钱,我不能不借你。但是我不赞同你这样瞒着吴襄,更不赞同这样给你弟弟钱。你傻呀,都成家过日子了,也不是小孩,你这样给他钱,对你自己不公,对吴襄也不公呢。在美国过十八岁的青年连父母都不要管的,何况你只是做姐的。再说你也不是大富大贵,给他一些无所谓。心兰听到这话有点颓靡,但她觉得这样做不后悔,弟弟一人在凌水湾扛着丰家的门庭。丰家的兴衰对她这个姑奶子来说,也是有责任的。没多有少,自己总是要尽尽责任和义务的。面对李秀慧的一口一个傻子,她承认,也觉得无奈。

为了还李秀慧这笔钱,她省吃俭用,足足偷着攒了半年,才还给人家。心兰的省吃,不是省吴襄那份,只是省自己;俭用也不是让吴襄俭用,只是自己俭用。她觉得已经对不起他了,可不能再让他跟着自己吃苦头。明明要包四十个饺子两个人才够吃的,她就包了三十个,自己吃饭时,小口慢吃,一个饺子吃半天,等吴襄吃饱,她才快吃,当然是吴襄剩下多少,她吃多少了,吃不饱就饿着。不吃饺子的时候,更是打扫残粥剩饭。从前妈的妹妹老姨对老姨夫就这样,做点好吃的,只给老姨夫一人吃,老姨总是打扫残粥剩饭。结婚时妈怕心兰也这样,就总是嘱咐心兰,刚开始过日子千万别留下这个例子,两口子过日子一定讲究一个平等,别等时间长了,想改过来都不容易。为了多给弟弟两千块钱,这个缺心眼的心兰啊,不顾妈的嘱咐,重蹈了老姨的覆辙。好在吴襄不长时间就发现了,吃饭时,看心兰不像以往那样大口夹菜,就将菜夹到心兰的碗中。后来看没有了,不够吃,让心兰去盛。看她出去绕半天也没盛回来,就自己跑出去掀锅找盆。看锅空盆也空,自言自语说,怎么做这点儿?抬头本想发脾气,看心兰眼眶中有泪,就知道是钱紧造成的。他回屋什么也没说,将自己挣来的钱第一次不用存折直接交在了心兰手中。心兰感激吴襄,明知道她将钱给了弟弟,但没有问她。

有一天,心兰忽然发现,自从进城,好像跟吴襄的话越来越少。吴襄也不怎么喜欢在家呆了,吃饭回来的次数少,睡觉也是越来越晚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忙。忙什么呢?忙上课,忙当班主任,忙写论文,忙做课题,更忙着陪领导看小牌喝大酒。即使假期,也是要出去的。不是这个同事家有事,就是那个领导找他有事。在家也是手机不离身,心兰在厨房做饭呢,他躺在沙发上发短信。吃半道饭,来个电话,说走就走了。心兰说,什么大不了的,等吃完饭再去吧。他不耐烦地说,吃完我还去干啥?有时睡觉正睡得黏黏糊糊呢,来个找他的电话,他接完电话就要走。心兰着急地拦着他,说你干啥去?这半夜三更的,你不怕感冒吗?他说,你睡你的,不要管我。然后也不管心兰磨叽不磨叽,换上衣服就走了。

心兰是个瞌睡多的女人,常常睡得昏天昏地什么都不知道。从小妈就说她,要是睡着了,你将她抬二里地她都不知道。当年在大学的宿舍,有不小心滚下床的记录,摔得同寝室的人都无法睡觉了,她爬起来,倒在床上就能接着睡。所以对于吴襄的半夜回家或者出去,她根本没怎么在意。铆大尽磨叽几句。头几句是针对吴襄,后几句就是梦乡呓语了。

李秀慧到底扔掉这边的工作到南方应聘去了,那边的工资似乎挣得好高,但依然寂寞,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半夜睡不着觉,老是将电话打过来,跟心兰聊天。心兰只有一边当瞌睡虫,一边听秀慧说话。说到兴致高时,那瞌睡虫就没了。针对秀慧的男人没有好东西的理论,她也会想起吴襄的半夜归与半夜走,就把这事跟李秀慧说了。其实说说也就是痛快痛快嘴的,揶揄的口气带点无奈的意味,谁知道那秀慧就给她上了纲上了线。大惊小怪地说,我的傻子啊,你怎么还这样局外者似的?你家吴襄保证有婚外情了。

不可能,你不要乱说。心兰马上矢口否认,你以为这是你呆的大城市啊,男人都花花心。咱这小城里还没听说有这种花花事的。为了让李秀慧不要乱猜疑,她说吴襄一大堆的好话。吴襄的人品绝对没问题吧?找对象时是你帮我参谋的,你说就是长得不如你堂姐夫,拎回家怕你堂姐笑话你,要不你就要了,不给我的。到现在他还是很顾家的,学校发一包洗衣粉,他都带回家的。每个月都是按时存钱的,节假日家里的大扫除,都是他带头干的。结婚这多年我是从来没擦过玻璃,都是他擦的。我回娘家的时候,他跟着;他在我妈跟前可会说了,现在我妈已经喜欢这个姑爷了。另外,他一看到儿子就特别亲,脸颊都笑成菊花样。他还会动不动将快一米高的儿子举起来,或者让儿子骑在他的肩膀上。在学校工作更是没问题,典型的爱岗敬业,这次学校要提团委书记可能就是他了。

为了让秀慧相信吴襄没有婚外情,她几乎要哭了。她觉得她的胡乱猜测就是对他们神圣爱情的亵渎呢。她觉得她和吴襄的爱情始终是冰清玉洁的,是容不得半点污浊的。

听着她急切的述说,李秀慧在电话那边轻轻地笑了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你的心太好了,人也太善良了。但马善被骑,人善被欺。为了不被吴襄欺侮,你学学电影里的主人公,去查查他的电话吧,电话可能证实我的猜疑是没有错的。

行,我去查他电话。心兰下很大决心这样说。李秀慧说,不是我爱多管闲事,我是怕你被他欺侮了。心兰说,我知道你是好心,这么多年,咱们不就是亲姐妹吗?李秀慧说,是的,我们就是亲姐妹,所以我们是不允许别人欺侮我们的。

第二天,趁吴襄去厕所将手机丢在茶几上的工夫,心兰胆战心惊地拿起吴襄的电话,按了两个键子,但怎么也是进不去的,总是跳出一个小的对话框,让输入密码。心兰不知道密码是啥,吴襄喊她拿手纸,她拿了手纸就忘了再去查电话的事,因为那边的油锅快冒烟了。再和李秀慧说话的时候,李秀慧问她查没有查吴襄的电话,心兰回答查了,有密码进不去。李秀慧又指导她,电话有问题才设密码,心里没鬼设密码干啥?你拿着吴襄的身份证去移动公司查一下吧。心兰嘴里答应着,身子却懒得动,去移动公司要到大北头呢,打车要十多块钱,坐公交也是坐完7路倒14路。大半天的时间浪费在这上头,有意思吗?十多块钱都够儿子一天的零花了。于是这事淡下去了。再加上二姨有病来这里住院了,她天天做点好吃的给二姨送过去,就将这事给忘了。李秀慧似乎也顾不过来这事了,她说,她这辈子也不想正头香主地将自己嫁出去了,但是她打算大干一番事业,今年暑假之前她想进入单位中层,然后再往高层打拼。她问心兰,想不想全家搬到南方来?工作的事全部包在我身上。心兰说,我可不去。我妈就我一个闺女,两个星期不看见一次妈,我可受不了。到南方去,恐怕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次,那怎么行?李秀慧说,你呀!怎么老是妈的闺女,怎么就长不大?你不想想,你到南方来能多挣多少钱啊?那样妈喜欢啥你就可以给她买啥,你愿意一大笔一大笔的给她钱都行。心兰说,钱这个东西,多有多花,少有少花。妈就一个,现在趁她活着,我能多陪陪她就陪陪她。等死了,我给她多少钱有什么用?李秀慧感叹,你呀,家门口的麻雀,永远飞不起来了。心兰说,你是鸿鹄,你愿飞就飞吧。我拖家带口的已经不行了。李秀慧嘱咐心兰,你就这样了,没什么想法就算了,得过且过地教书吧。吴襄可是一个人才,你可别限制他,该飞的时候,你得让他飞。心兰说,这个道理我懂,我不会拖他后腿的。再说夫贵妻荣,我这辈子就指望他了。

心兰因为李秀慧的一句不拖后腿的话,变得更放任吴襄了,由着他半夜归半夜走。她相信吴襄的半夜归和半夜走都是去忙他的事业去了。因为不长时间,吴襄真的有了职位的升迁,由一个普通教师当上了学校团委书记;没过两年,由团委书记变副主任,又转主任,后来成了副校长。

人都说,夫妻之间是有第二春的。转眼间就过了四十岁。心兰的儿子也由幼儿园小学初中直上高中,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这么多年,因为吴襄有权有位,孩子在上学的问题上从来没有吃过亏。小学是全市最好的,初中也是全市最好的,就连高中也是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最好的班主任。但是一谈到上大学,吴襄和心兰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在这个城市里,即使他考不好,也能上最好的。可是大学就不行了,那得要孩子真正的学习成绩。这成绩不是爸有能力就能升,妈贤惠就能得,那得和其他学生一样,起早贪黑地学、拼命打拼才能取得的。心兰和吴襄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了,他们出钱找好老师,他们给他创造一切有利于他学习的好环境。遗憾的是身上有千斤力,在孩子那里使不出去,好多人包括李秀慧都来电话,告诫他们,千万别给孩子施加太多的压力,于是他们在一边使劲关注孩子的时候,一边也在悄悄后退。孩子在那个屋子学习呢,他们盯着那个屋子不能离开,也不敢靠得太近。两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睛里都有了温情的东西。悄悄地拉着手,光着脚逃到卧室里,多年因为事业的打拼淡了的事情又像火苗一般燃了起来。轰轰烈烈地烧一场,也不敢熟睡过去,又悄悄地拉着手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一边吃零食一边悄悄看无声电视连续剧。更多的时候,还是注意儿子学习的地方,生怕做家长的一时放肆影响儿子。看那屋动静依然,两个人互相看着就笑。笑也是无声的,内里藏着两个人的小秘密,当然更带了很多温柔的东西。心兰觉得自己在这段时间特别幸福,因为儿子,吴襄连事业也不去顾了;因为儿子,她又有了第二次爱情。

电视剧中正演到一个女人发现了丈夫的婚外情,一场大战旋即开始。心兰没心没肺地边看边笑,觉得那女人真的是不可思议;又觉得的那男人整得家里鸡飞狗跳有啥意思。吴襄忽然在旁边倩女幽魂般叹口气说,婚外情,真是没意思的事情!

心兰愣住了,脸上的笑也像冰冻的鲜花,带着狐疑的眼神,僵直地接话问道,你尝试过啦?

吴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看着心兰没说话。心兰从那眼神里看出来了,那是真实的事情。心兰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猫咬似的疼痛,让她弓起胸部,手抚胸口,眼神垂到地板上。想自己刚才雨打芭蕉似的舒展,想……原来都是脏过了的东西,自己还拿着当个宝,美得腾云驾雾呢。气愤,委屈,和着难过,心兰的胳膊一伸,半个身子都耷拉到了沙发外。她想,让我就这样死去吧。

吴襄紧跟着将她抱在怀中,依然没说话,只是将眼神投得很远。

心兰感到吴襄两个手指肚稳稳地按在自己的脊背上,说不上为什么,平时心兰用手指去感受吴襄的这两个手指肚,一点都感觉不到异样。但是这手指一往心兰的皮肤上按,这每根手指下就像揉着一个小火炭。这动作和感觉有无数次曾经让心兰欲仙欲死。现在心兰知道这只手早脏了,就想拒绝,想甩掉。但动了几下,发觉只是心动,而身体早已不听使唤,显然力不从心。无奈中,只有听之任之。

吴襄转动那两个小火炭样的手指肚,从心兰脖颈一直按摩到尾骨,一边灼热地转,一边有节奏地跳。心兰僵死的身体跟着那灼热的跳动,死一下,活一下,再死一下,又活一下,终是忍不住刺激和诱惑,一点点苏醒,一点点复活起来。

心兰偷偷地启开一点眼缝,看吴襄神情抑郁,一副对不起自己的模样。那身体就如突然燃烧起来的火焰,似遭遇春风的青草,忽地一下摇曳起来。心兰的胳膊使劲撸住了吴襄的脖子,使劲往里撸着,胸部和腹部却使劲往前吸,终是吸成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了,才传出心兰压抑的哭,传出吴襄偷偷的坏笑。

擦去眼泪的心兰,心空得如经历了风雨的洗礼,显得格外湛蓝。她睁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用胳膊使劲摇晃吴襄说,给我讲讲哦,我想知道这个事情的经过。这个时候心兰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气愤悲伤和难过,有的只是好奇。宛如前面有座大观园,她丰心兰像刘姥姥一样,高抬脚,轻迈步,扎着手,摇着头,东瞅瞅,西看看,她就想看个究竟。

吴襄扭不过心兰,只好诚恳地坦白了他的婚外情。原来,在他刚进城而她在乡下的那段时间里,他学校的一个女同事就爱上了他。那是个死了老公的小寡妇,独自带着孩子在家属楼住。吴襄当时住集体宿舍,也属孤家寡人一个。两个人也不知怎么就认识了,有点理由就跑到一块去喝酒。那小寡妇,很能喝酒,喝多了就哭,心里的委屈和寂寞都倾诉给了吴襄。吴襄是男人,自认为是大丈夫,有人这样看重他,信任他,他也不能袖手不管。反正一个人也没事,就时常帮她看看孩子。半夜中的晚归,是因为陪她喝酒,酒后去歌厅唱歌跳舞到三更;黑灯瞎火出去,是因为她的儿子总闹病,一病就得向吴襄求救,陪她送她的儿子去医院。一来二去,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有了爱的意思。有一次酒后两个人没控制住,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当时也确实欲火焚烧,两个人几乎要死要活。但是后来……吴襄不说了。

心兰追问,后来怎么样?

吴襄说,后来有许多原因就散了。

心兰故意用命令的口气说,到底什么原因?

吴襄说,后来她非得逼着我和你离婚。

心兰说,你回来没说啊?要说我可能会成全你们的。

吴襄说,看你没心没肺的样子我说不出口。吴襄用眼睛观察心兰好奇的神色,继续说,其实那段时间也怪,本来在外面是下决心和你谈分手的,但是回到家里,坐在你面前,认真看你的时候,还是觉得你好看,人也好。想她逼我离婚的厉害样,想她喝醉后的那种疯疯癫癫,我觉得还是自己的老婆好。虽然你不能喝酒,喝酒时,也不会说场面上的话;虽然你总是沉静如水的老样子,但我觉得跟你过日子还是安稳可靠的。那个骚货,今天跟了我,结婚后不见得还去跟谁。因为丈夫没了,她似乎有过很多的男人,那些男人都不要她,我要是要了,不是傻瓜吗?还有个原因跟你有关,幸亏你迟钝,又大度,不对我穷追猛打,给了我一段思考的时间,这样让我把问题想清楚了,也就把心猿意马的心思拢回来了。要是你像电视剧里这个女人这么明察秋毫,还一点委屈不受的话,嗨,真不敢相信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发展呢。你知道男人有时候也会乱了方寸,这心一乱就可能将自己的生活整得乱七八糟。毕竟她也有优点,有吸引我的地方;最起码她比你小十来岁,找个小老婆这是男人都想的。另外她逼得也是太急了,有一次竟然用菜刀割手腕,说不离婚她就死。你说我是怕威胁的人吗?她愈这样我就愈不能要她呀。如果她像你这样总是能够理解我,我恐怕也不能起逆反心理。

心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家庭居然经历了这么一场重大的危机,好在已经过去了。心兰从沙发上站起来,盘腿坐在吴襄的面前,郑重其事地说,现在你们还联系吗?你还想和她过吗?吴襄说,还联系啥?看我不和你离婚,人家先提出分手了。人家说得好,眼看三十多岁了,不能老被耽误着,有好的就另找了。心兰说,现在她已经找到老公了吧?过得很好是不是?吴襄说,没有韧性的女人谁要啊?这山望那山高,今天桃明天李的,自己将自己坑了。不过,事业干得不错,可能在我们学校她是最富有的教师了。大房子和汽车都是第一个买上的。听说最近养了一个比她小一旬的小伙,没工作的。听说要张罗结婚呢,我估计够呛。

哦,心兰点头说,但愿她早点结婚吧。吴襄问,为什么?心兰说,早结婚你就没危险了,我害怕她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再来找你。吴襄说,傻瓜,过去的事情谁愿意提它,这世界天涯芳草多的是。

心兰嗖地一下在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吴襄的鼻子说,你你你……

你什么你?吴襄说着,一把将她抱坐在自己的怀里。吴襄用胡子扎着心兰的脸颊感叹着说,这十年,你老公什么都看了,也什么都体验了。绕着地球走一圈,觉得还是家最好;女人的身上趟一排,还是觉得你这个原配的老婆最好。

啊!心兰在感叹的同时,又特别吃惊。感叹吴襄终是排除外边的诱惑回归家庭回归于她。可是听他那话,显然坏事做尽,不由得心里凉一阵,疼一阵,有一种恨滋生在心的土地上,像一棵芽芽往上拱。还有一种无奈悬在脑里飘在眼前,怎么甩都甩不掉。最终那恨的芽芽没有拱破紧咬的牙龈,窝在了舌根;那悬着的无奈倒将自己僵硬的脸颊捂软了,装腔作势地提溜着吴襄的耳朵半真半假地训斥道,倘若你再敢东张西望,看我不抓破你的脸!心兰知道自己是耗子吓唬猫呢,不过倒起了很好的调剂作用。吴襄说,人来这世界走一遭,什么都得体验一下。如果你觉得心理不平衡,我不反对你也找个情人尝尝新。我保证,你很快就觉得没意思,到头还是找我来。心兰说,这时代,都把你们男人变坏了,都是啥思想哦,我可不找!

人有时找不找真的不由自己说了算,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天定的。婚外情这东西不能说要找就有,不找就没有。人有时真的很难控制住自己。出外学习碰到那个人,心兰觉得自己完了。好在心兰逃得快,在外面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是回来了,心兰老是忍不住回想和那个人在一起的种种景象。有一种感动,让四十岁的心兰总是像十八岁少女那样微笑;有一种思念,让心兰时常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弄得吴襄总是怔怔地看着她。

心兰的目光如个小兔子,吴襄一看她,她就逃。真的不想让吴襄知道的,但是看吴襄老是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盯着她,她知道自己藏不住了。既然藏不住,莫如干脆告诉他。这个想法一出来,简直将自己吓了一大跳。逃到卫生间插上门,背靠在门上,喘了老半天粗气。思前想后,想后又思前。一大团的想法在脑海中缠缠绕绕,又绕绕缠缠。终是将双目盯视在一个地方,屏蔽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拿着坦诚的拄棍,将自己站直了。再走出卫生间的门,便有了一份坦然,嘴角还挂上了一点微笑。

吴襄问她,你爱上了别人?心兰再次犹豫一下,终还是点点头。但又忍住不分辨,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怎么就那样了。吴襄诱惑她说话,你是不是很想他?心兰再次点头。吴襄还在诱惑她,他有什么好?给我说说。心兰撅着嘴说,我说,你不会生气?吴襄说,我早就是过来人了,不可能生气。我就是想帮你分析一下,找到解脱的办法。

一说到他,心兰觉得他似乎就在不远处站着呢。要分手的前一天,他就站在心兰的面前,说我请你喝咖啡吧?她说,不。那人问,为什么?心兰说,我害怕。那人说,怕什么?心兰说,怕你把我吃了。那人哈哈哈笑起来。心兰急着解释,我从来没和一个男人单独喝过咖啡的。那男人再说什么,她没有听见,她似乎害怕他再说什么,又一次转身跑了。后边响着那男人的笑声,心兰觉得那笑声是洪水是猛兽。现在一想到那情景,心兰不由得想笑,忍不住问自己,当时咋就那样害怕呢?此时吴襄让她说说他,她的心无端地柔软起来。

他好俊朗!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眼前一亮。他在我的前面走的时候,我的眼睛就被他牵住了;要是他在我的身后,我就觉得我不知怎么迈步。心兰叙述着,一脸的幸福和陶醉。

偶尔路过他的身边,他总是轻声问我,累吗?那声音好温柔。我觉得我的心像土地,他的问候就是那春风,春风拂过土地,立刻就要开出鲜花来。就是回来一回味,还觉满心芬芳呢。很多人都下车了,他在后边座位上找什么没下来。我想站在车边等等他。他下来了,那要命的目光一过来,我的心就慌了,喘不上气,要窒息。本来想跟他说一句话的,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低着头,但我感觉到他的胸膛离我很近,嗅到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烟味。他和别的女子照相,在照前总是看我一眼,似乎怕我生气。唉,生啥气呀?我这样在心里跟自己说着,却发觉心里疼。唉,回家想想,这心还疼呢,但疼得幸福呢!他在我的身边老是赞美我说,好个有风韵的女子!我吓得转身就跑了。可是回家这些日子,这话老在我的耳边回响。我常偷偷地去网上看他的相片,他穿着一件淡灰夹白条的衬衫,那上面有五个扣子,我总是想去解开他的第二个扣子……

心里有个人爱着,真美啊!是不是?吴襄生气地问着。

心兰意识到吴襄生气了,但还是望着吴襄兴奋地点点头。她还没在幸福中回过味来呢。

吴襄眼神凌厉地逼问道,你想和他上床是不是?

心兰看吴襄不对劲,想哭,没哭出来,撇着嘴,又点头。

吴襄继续咄咄逼人地问道,那晚你和我做爱喊哥,是不是喊他?

心兰感觉到乌云压顶了,但还是诚实地点点头。吴襄比心兰小,心兰从不叫他哥,所以不点头也不行。

吴襄的眼睛要冒出火焰来了,他问,在那里怎么不和他上床?

心兰往后躲躲身体,着急地辩解说,老多人看着,没机会。

吴襄骂道,要是没人看着,你还真想将自己给了别人?贱货!

心兰边往后退边说,也是想随便和人上床,怕他瞧不起我的。

吴襄将脑袋探向心兰问,以后还想见面是不是?

心兰要缩到墙壁上了,还是诚实地回答,是。

吴襄将两只手扳住心兰的肩膀用脸庞直抵着心兰的脑袋问,你为什么爱他,你想过没有?

心兰想往地下缩,缩不下去,但还是说,不知道,或者因为他好看。

吴襄一把推开心兰说,你带回的那些相片我看了,哪有一个好看的?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心兰被吴襄推得险些跌倒,她扶住边上的一把椅子说,我也不知道,可就是觉得他好看,哪儿都好。

吴襄将他自己的身体转到了落地窗边,还是问,回来还联系吗?

心兰扶着椅子喘粗气说,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发过几次短信,他似乎不爱搭理我。

吴襄回身讥笑地看着心兰说,那怎么办?

心兰直视着他的目光说,等机会,要是有缘保证还能见面的。

吴襄使劲拍了一下脑壳往心兰面前走了几步说,你还有我啊!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心兰怔怔地低下头去自言自语地说,对啊,我忘了还有你呢。

吴襄过来,抬起心兰的下颏说,咱们离婚吧。

心兰甩开他的手说,不。

吴襄收回自己的手,背转身说,别看我说让你找个情人尝尝新,但是你真找了,我可不行,我受不了。

心兰低着头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不吱声。

吴襄再次直视心兰说,你考虑考虑,要不离婚,要不将他忘了。

心兰用手背抹着眼睛哭着说,我不想离婚。你那样,我都不离婚;我这样,你干吗要离婚?

吴襄冷冷地笑着阴沉地说,傻瓜,男人这样可以,但女人这样不可以。你必须做出选择!

心兰依然抹着眼睛抽泣着说,我也不想这样,但我管不住我自己啊!要不,你想办法救救我吧!

吴襄不救她,夜晚和她睡在一个床上自己来回折腾,但是连碰也不碰心兰一下。心兰心里想,这回你也尝到爱人背叛的滋味了!

半夜,吴襄抱着被子跑到沙发上去了,心兰问他为什么?吴襄说,知道我旁边躺着的人想着别人,我恶心。心兰生气地说,你爱上哪儿睡就去睡,再说你在我身边也想过别人啊!吴襄气愤地攮搡心兰说,这是两回事,你别往一块说!心兰看他那生气的嘴脸,怕两个人嘴赶嘴的打起来,就闭嘴不说话了。但是看吴襄一个人睡在沙发上,蜷曲着身子,用被子捂着脸,心里还是很难受。心想,结婚这么多年,吴襄还没有因为生气和自己分床过,看来这次真是恨上自己了。这样想着,心里就有点恐惧,知道自己玩火玩大了。这回吴襄怕是因为这事真的不要自己了。心里想补救,又不知怎么做,就这样眼睛盯着卧室外沙发上的吴襄,好长时间,才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这一天晚上下班,心兰到厨房做饭。吴襄下班了,进门似乎带着气,顺手将手中的几本书往沙发上一丢,转身就往外走,身后的门被他摔得山响。心兰拿着手里的锅铲愣了很久,心说,看来还是因为那事。唉,本来自己是能藏住的,因为想报复一下他,不但没藏没掖,还夸大了。结果弄成这样,怎么办?心兰拿起手机打他的电话,想叫他回来。却从敞开的二楼窗口,听他正大吵大嚷地给别人打电话说,是哥们就出来陪我喝酒,我他妈的闹心!

那夜吴襄一夜没归,心兰打好几个电话找他,他都关机了。心兰知道完了,这吴襄是铁了心要和自己离婚的。想想自己在外遇到的那个人,唉,就是有点好感,只是自己想报复一下吴襄,故意夸大表演给吴襄看的。谁想男人的心眼竟然这样小,自己真是弄巧成拙了。看来自己这个天生的傻人,还真别做自以为聪明的事,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怎么办呢?心兰愁得没有办法。

吴襄一周没回家。这天放学,他出人意料地回来,看样子还挺高兴。心兰忙从厨房跑出去给他拿拖鞋,帮他换衣服。还说,你回来就好了,这几天你一走,我好好思量了一番,发觉我的心里都是你,一点都没想别人。我觉得在我的生命中还是你最重要。

吴襄将自己的西装挂在衣服挂上,转身瞅着心兰讽刺地说,是吗?可是已经不赶趟了,因为我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你愿意爱谁就爱谁吧,我真正地要远走了。

心兰欢喜的心一下蔫了,她怯怯地问吴襄,你要到哪里去?

吴襄走到沙发边,掉屁股坐下,拿起一根烟抽上说,我去南方。

心兰跟过来,搓着两只手问,去南方干什么?

吴襄吐出一个烟圈,眼瞅着大厅上的吊灯说,李秀慧将一切都给我办好了。到那儿还是副校长,但年薪六十万。你知道吗?六十万相当于咱们这儿一个普通教师工作二十年的工资。

心兰的眼皮使劲跳了几下,突然有个预感,便惶惶地问,你是去和秀慧结婚吗?

吴襄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摁在烟灰缸中说,你真聪明,怎么一下就想到我和她去结婚呢?告诉你吧,再瞒着你这个傻子也不人道。我都和她好了十年了,就因为你太善良,我们不忍心伤害你;因为你太傻,我不忍心离开你。没有我,我怕你一个人过不了呢。今天你心里有别人了,说明你像李秀慧一样坚强了,用不着我了,我可以离开你了。

哦,心兰奇怪,但不知说啥好,只有用那双已经含泪的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吴襄看。

吴襄似乎变得很坦诚了,他拿起水杯润润嗓子说,你知道那年暑假,李秀慧在咱家住了一个月。本来秀慧是要我们俩一起走的,但那时我不想走。我就对秀慧说,我拿你没办法,让她和你谈判。如果谈判成功,我就跟她走;如果她也不忍心伤害你,我就留在这儿。但是你感动了秀慧,她丢下我,自己走了。

心兰想到那个暑假,李秀慧的确在家住了一个月。当时也看到他们俩捅捅咕咕了,但是没往心里去。李秀慧似乎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没心没肺地给岔过去了。

她在咱家的那一个月,你做得真好啊!竟然当着她的面给我洗脚。

心兰不愿回忆过去,只是惦记现在,她焦急地问,现在你真的决定要走了?

吴襄说,是的,我决定了。本来犹豫呢,看你爱上了别人,很高兴。我想,我该走了。

心兰问,李秀慧要再次接纳你?

吴襄说,傻瓜,那边手续她都操办好了。当你将你爱上别人的事告诉我,我又告诉她的时候,她就着手准备了。

一下呆坐在沙发上的心兰,仰着头看已经站起来的吴襄说,我觉得你是在骗我,当年秀慧说她没有相中你,才把你介绍给我的。

吴襄说,那是学生时代,一个个青不愣的。几年后,她就看我好有魅力了,应该感谢你的滋养。

心兰低着头流起泪来问,你们真的相爱十年了吗?

吴襄双手插腰站在心兰面前,低着头看着她说,不骗你,你算算她去深圳是不是快十年了?在我俩相爱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她就决定走了。先是想带我一起走,来咱家住一个月,就是想和你谈判,后来她自己走了。她实在不忍心伤害你!

心兰木鸡一般愣怔很久,她不说话,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样整整坐了三个小时,饭也没吃。吴襄到饭桌上去吃饭,喊她,你做好了饭咋不吃啊?她竟然没听见。直到晚上睡觉时,吴襄在床上喊她睡觉时,她突然大哭起来。

吴襄说,你哭啥?我走后,你愿爱谁就爱谁,这是多好的事情?

心兰一边哭一边说,我哭不是因为你和秀慧的背叛,而是因为我自己的愚钝。人都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我……我……我……心兰一手扼着自己的喉咙,一手捶着自己的胸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起流,让走过来安慰她的吴襄,不得不将纸巾一张又一张地递给她。

心兰用纸巾擦了一把又一把,终于止住了,仰起头,红着眼睛问吴襄,为什么不早说?你们给我十年的幸福光阴,我拿什么回报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我让一对有情人十年两地分离啊!心兰说着又大哭起来。

吴襄扶着她的肩背,摩挲她的头发,伤感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和秀慧。不是你,你该骂我们才对。

心兰擦一把眼泪,捶着哭疼的胸脯说,对不起你们的是我,是我啊!你们为我苦了十年,你们能用理智战胜感情,我也不是猪啊!

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心兰就开始为吴襄打理行装。她将吴襄春夏秋冬的衣服全找出,该晒的晒,该洗的洗,该熨的熨。她怕吴襄走得快,自己打理不完,就问吴襄,确定哪天走了吗?一定提前告诉我,要不这些东西备不齐的。吴襄的脸上总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回答心兰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一丝微笑。不忙,这头还有许多手续要办的。心兰将那微笑理解成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心里不由得一疼,暗自说,一说走就高兴呢,好像和我过就一点都不幸福似的。鼻子一酸,怕自己眼泪出来,转身继续为吴襄收拾。通过几夜的不眠,心兰已经决定不再哭。她对吴襄说,只有弃妇怨妇才整天哭天抹泪,我不是弃妇,是我愿意将你让给我的好朋友好同学的;我也不做怨妇,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知道怎么过。吴襄说,你要是不爱上别人,我们也不会这么做,其实这事要怪,真的怪你自己。心兰说,怪谁有啥用,这都是命。如今知道同学密友四十未嫁,终于有良缘,我就想笑呢。虽然她的老公就是我的老公,我在感情上觉得舍不得,但在理智上总觉得该舍就得舍。吴襄说,你呀,傻瓜!心兰说,我知道自己傻,但我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吴襄说,你去找那个你爱的人吧。心兰说,有你在,家庭无忧,还有心思玩玩婚外情;没有你了,也不会有男人搭理我。我知道男人都怕女人赖上,甩不脱。再说家都没了,还爱谁?或许今后剩下的都是记忆。吴襄说,你一个人也得好好过。心兰说,我一个人,唉,我一个人过有啥意思呢?说着忍不住又嘤嘤哭起来。吴襄沉默不说话,看样子也挺难过的。心兰却突然止住哭泣,站起来大义凛然地将手中的纸巾摔在地板上,大喇喇地说,你也不必难过,一个人过就一个人过,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也不用按时定点地做饭收拾屋子了,逍遥自在。一个人过就一个人过,反正我再也不想找了,不说四十多岁的女人难找对象难再嫁人,就是能找到,谁知道能碰到啥人?万一脾气秉性不合,还不得打着过?我和你过这二十来年,可是从来没有动过手,甚至连脸都没红过一次哦。吴襄看心兰由轩昂又转入哀伤的样子,沉默起来,看那神情是在强抑着心中的难过呢。

吴襄并不忙着办离婚手续,心兰催他几次了,他总说不忙。或许他心中也是有许多不舍,毕竟二十来年的夫妻了,总还是有点感情吧。心兰问他,什么时候办啊?吴襄说,等将这边的手续都办完,最后办吧,我怕你不让我在家住呢。心兰说,哪能呢,就是办了,你没决定最后去深圳之前,我也不会放你离开家。你不知我多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啊!这样说着心兰突然异想天开起来,她仰着头对吴襄说,就是办了,我也是你永远的妻子,欢迎你随时回到这个家。吴襄说,你瞎扯啥呢?心兰伸伸舌头说,嗯,不瞎扯。心兰看吴襄还是不说话,又问吴襄,你的老家在这边,祖坟在这边,你总会回老家看看,也要年年回来祭祖的,到时你总不会去住宾馆吧?吴襄呵呵笑起来,你想得倒是挺远。心兰说,就是你和秀慧一起回来,也可以到家里住。等你走后,我就搬到小卧室去住,大卧室给你们留着。别乱说了!吴襄的眼圈红了,对她摆摆手,转身到那边去了。

家中本来只有两个大皮箱,心兰给吴襄收拾的东西太多,装不下,心兰就去商场又买了两个大皮箱。但还是装不下,心兰就又去买。现在自家的大厅里已经摆了八个大皮箱了,还是有许多东西装不下。吴襄笑她,你是打发闺女呀,奁妆不少呢!心兰笑道,我就是把你当成闺女出嫁。我这辈子没有女儿的命了,希望你和秀慧生个女孩。要是事业太忙,没空照顾,给我送回来,我给你们照顾。吴襄不错眼珠地看了心兰半天,才疑疑惑惑地说,丰心兰,我算服了你,天底下竟然有你这样大度的女人!心兰说,头号大傻瓜对不对?吴襄笑着说,就这句话说得对劲,说得聪明。心兰说,傻就傻呗,我就愿意傻傻地活着。吴襄笑着说,人都说,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世界大了啥人都有。今天我真的见识了我的前妻,有着海洋一样的胸怀。心兰喊道,喂,还没办手续呢,我不算你的前妻吧?吴襄说,不算,现在还是妻子。作为妻子的心兰,一边做饭,一边也傻呵呵地跟着笑。但是她今天做的饭不是给丈夫吃的,是给客人吃的。自打吴襄说要走,心兰就天天给吴襄做招待客人那样的饭菜了。

李秀慧去深圳十年,几乎是每个星期都给心兰打电话,现在依然。心兰本不想再接她电话的,可是每一次来电话又忍不住接了。李秀慧说话还和以往一样,家长里短,嘘寒问暖。再就是这一周遇到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苦乐哀愁,她都对心兰说。李秀慧说,人这一辈子没有丈夫可以,但不可以没有闺中密友。一天工作下来死累的,没一个人说说心里的委屈还真不行。心兰说,说吧,我是你的泔水缸,什么都可以往里倒。李秀慧说,难听死了,你是我的心理医生。心兰说,这话对,其实很多时候,你不也是我的心理医生吗?两个互为心理医生的姐妹哦,今天说话就有点不对劲。不对劲的不是李秀慧,她还是那样有啥说啥,不藏不掖的。心兰的话语总是有那么多吞吞吐吐,总想将话绕到秀慧和吴襄的身上,又怕说得太直白,伤害了她和秀慧的感情。有时想两姐妹很好的,为一个男人掰生,犯得上吗?心兰总以为这种事的责任大都在男人身上。吴襄的不忠,是他自己早就承认的;天生的花心,你能赖人家秀慧吗?虽然心里盼秀慧提提她和吴襄的事情,但见秀慧不提,想来也是怕伤害自己吧?这样也好,你不提你们的事,但是我不能不提我们的事。于是心兰说,吴襄这个人啊,和我的性格互补,但是和你可是太像了,你们俩都是硬罡罡的。秀慧笑道,可不,我们俩在一起过日子保证得干架。心兰说,他就是服软不服硬的,不管谁和他过,都不能和他顶着干,那样容易玉石俱焚。秀慧笑道,其实我最服你的就是你的性子,水一样的柔软,再硬的石头都被你漫在脚下,石头越大,你流淌得越快乐,水花四溅。心兰笑,天生就这样,要不在社会上顶不起来天呢。李秀慧说,有吴襄给你顶着,你怕啥?心兰叹口气说,以前给我顶着,以后还能给我顶着吗?没等李秀慧回答,怕她多想,又赶紧说,工作到今天,在单位都是元老级的人物了,就是没人顶着也没事了,可以安心干到退休了。李秀慧说,喜欢你,总是很少的欲望,没有野心。我不行,五十岁时,我想实现我的一个梦想;六十岁时,我还想大干一场呢。心兰心说,吴襄跟她过也是对的,前途远大。跟自己过不行,熬到这个副校长就顶天了,可能这辈子都当不成正职了。这样想着,不由得一把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心里走神,没听清秀慧在那边说什么,心兰又开始给秀慧介绍吴襄生活中的小事情,说每天给吴襄的洗脚水一定不能准备太烫,那样他的脚总爱痒。秀慧说,你还天天给他洗脚啊?心兰想,就你住在我家那几天给他洗了,这几日又给他洗。可是嘴里说,是的,真想给他洗一辈子。秀慧说,我这辈子可不给男人洗脚,我得让男人给我洗脚。心兰说,男人在喝酒后一定得给他准备一杯蜂蜜水,那样是能保肝的。秀慧说,我喝醉后,谁给我准备?心兰说,每天睡觉前,我一般都给吴襄准备一大杯热水放在床头上,他总爱起夜喝水,那杯子的保温效果一定要好,男人喝凉水会坐病的。秀慧说,心兰,你真细心,打死我我也做不到。心兰说,吴襄是寒大的人,每次和他做完那事,都要给他暖一会儿小肚子,他做完后肚子总是很凉。因为这是个夫妻间隐秘的事情,心兰说时总免不了吭吭哧哧。那边的李秀慧笑死了,说心兰呀,你真是一个好保姆!我这辈子不能给别人当保姆,要别人给我当保姆才行呢。心兰说,吴襄那人,也不是给女人当保姆的。秀慧笑道,这世界只有你适合吴襄那德行的,换我和他过,保证一天打三架。

尾 声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李秀慧来电话对心兰说,现在我对你藏着一个秘密。等暑假回老家时,再告诉你,你一定会为我高兴的。心兰知道这个秘密保证就是她和吴襄的事。心里特别疼痛地想,她真回来接吴襄可咋办?但还是对秀慧说,好啊,等你回来给我惊喜!

吴襄回家,心兰就催促吴襄,将离婚手续办了。吴襄还是说,不忙。心兰冷笑着说,暑假秀慧就回来,然后你们就一起走了,怎么还不急?难道你要秀慧看着你和我离婚吗?吴襄嘻嘻笑着说,到时咱三个一块到婚姻登记处去,离婚结婚一起办,省得占用太多的时间。心兰看看吴襄心里说,你们男人的心真是太狠了!

又两个月过去,暑假里,李秀慧回来了,带着一个特别高大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车站的出口处,李秀慧对来接她的心兰和吴襄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公,我们已经结婚。这次回来就是看看父亲和你们,认认家门。

吴襄特别热情地和那男人握手寒暄,心兰一下却傻了眼,原来这就是秀慧送给自己的惊喜啊!她用这个方法堵住了吴襄要跑的路。本来心兰以为吴襄该脸色煞白才对,看看吴襄没事似的,还偷着对自己笑,她就明白了,自己对他那么好,他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呢。转过脸去,心兰还是忍不住掉下几颗眼泪,唉,好在自己懂得“推就是拽,送就是留”的人生哲学,要不这个家就完了。为了这个家,自己真是将一个“傻”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