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的前景化设置与交际意图

2011-08-15 00:51王倩
天中学刊 2011年6期
关键词:古诗十九首思妇仕途

王倩

(黄淮学院 文化传媒学院,河南 驻马店 463000)

《古诗十九首》的前景化设置与交际意图

王倩

(黄淮学院 文化传媒学院,河南 驻马店 463000)

前景化在文学语用学和篇章分析中,是指在具体的篇章中相对突出某个成分,好比在背景上突显出一个人物轮廓。《古诗十九首》中的前景化设置表现为诗歌的作者反复凸显“游子”和“思妇”的形象,将这两类形象置于诗歌中最引人注目的位置,以此实现自己追求仕途和渴盼爱情的交际意图。

《古诗十九首》;前景化;交际意图

文学的创作与接受是一种言语交际行为,是一种有目的有意图的活动,它的意图性大致包括两个方面,即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古诗十九首》中的交际意图既有东汉末年文人仕子对仕途的追求,也有对爱情的渴盼,是作者现实中的人生理想和人生追求在作品中的曲折体现,是隐含在字面意思背后的信息。这些交际意图是通过诗歌中前景化的设置和话语暗含表达出来的。本文着重探讨《古诗十九首》中前景化的设置与诗人交际意图的表达。

一、前景化设置与交际意图

前景化理论本属于美学范畴,后来被俄国形式主义学派借用到文体学领域,继而由布拉格语言学家加以发展,韩礼德等人又将其完善。布拉格学派语言学家和文学评论家莫卡罗夫斯基认为“前景化是对标准常规的系统违反”,是“引人注目的、新颖的”。韩礼德和利奇把前景化定义为“有动因的突出”[1]。“前景化理论认为,语篇中的某些部分比其他的部分更能引起读者的注意,能够在读者心中产生显著的效果”[2]。“有些文体学家将其称为‘突出’(Prominenee),包括数量上的突出和质量上的突出”[1]。总之,前景化是偏离常规的语言现象,既是美学、风格学和文体学术语,也用于文学语用学和篇章分析中,指在具体的篇章中相对突出某个成分,好比在背景上突显出一个人物轮廓。

前景化与交际意图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文本只有进入读者的视野,被读者所理解,才能实现其交际意图。诗歌是高度凝练和含蓄的语言,为了实现跟读者交流沟通的目的,作者要借助前景化手段,在诗歌中突出某种形象,以引导读者对诗歌语篇的认知,向读者传达自己对自然、社会和人生的深切感悟。前景化理论对作者意图的实现具有很强的促进作用。

《古诗十九首》中的前景化设置表现为作者反复凸显“游子”和“思妇”形象,通过这两类形象数量上的突出,将其置于诗歌中最引人注目的位置,以此实现作者的交际意图。

二、“游子”形象与对仕途的追求

《古诗十九首》中除《迢迢牵牛星》之外,其余的十八首都有游子的形象。《行行重行行》中“游子不顾返”,且“相去万余里”又“相去日以远”,是忘记了当初的铮铮誓言,还是“浮云蔽白日”,为他乡女子所迷惑,这当然都是思妇的猜测罢了,游子的义无反顾是因为对仕途的孜孜以求;《青青河畔草》中“行不归”的荡子,置家中体态盈盈、容貌皎皎、装束娥娥、素手纤纤的妻子于不顾,也是一个执着于仕途追求、忘却儿女情长的形象;《青青陵上柏》中的游子“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主人公穿梭于繁华之都,看到“冠带自相索”,主人公在这里遍谒诸侯以求显达的目的也就不言自明了;《今日良宴会》中,“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很显然,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宴会,而是一场上流社会的欢宴,作者身置其中,感慨万端,要“策驽马,先踞要路津”,这种摆脱贫贱、快马加鞭、先据要津的努力正是主人公要彰显才情、追逐功名的交际意图的自然流露;《西北有高楼》刻画了一位徘徊中路的游子驻足谛听高楼上的弦歌声,最后发出“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的呼唤,这是漂泊天涯的游子对知音的苦苦寻觅,寻觅知音是要寻找现实社会中的知遇之人,是诗人期望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留名于世的交际意图的最终体现;《涉江采芙蓉》中的游子“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尽管追求仕途的路还很漫长,但诗人的执着却没有衰减,而是做好了“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的打算,为的是求宦京师;《明月皎夜光》中的游子游宦京华,面对“同门友”的青云直上,面对“同门友”的背弃,尽管他发出了“良无盘石固,虚名徒何益”的愤慨,但他又是多么希望当年的“同门友”会从青云间垂下贵手,提携自己一把,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友人比翼齐飞;《冉冉孤生竹》中那位被思妇比喻为可以依靠的“泰山”的游子,却是“轩车来何迟”,《庭中有奇树》中的思妇“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却是“路远莫致之”,这些让思妇们苦苦思恋的游子忙于仕途追求而忘却了儿女情长;《回车驾言迈》刻画了一位“悠悠涉长道”的游子更是参悟了人生的真谛,发出“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的肺腑之言,认为人生短暂,只有青史留名才是弥足珍贵的事情,所以诗人要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中,不失时机地追求功名,以求显达于世、名垂千古;《东城高且长》写了一位“涤荡放情志”的游子,他徘徊于都城洛阳的东城门外,高高的城墙、鳞次栉比的楼宇是他向往的地方;《驱车上东门》中的游子之所以发出“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的慨叹,是他长期以来追求仕途而不得的结果,也是他有感于“老冉冉其将至兮”而“恐修名之不立”的紧迫感的体现;《去者日已疏》中的游子满目丘坟、悲风萧萧,“思归故里闾,欲归道无因”,骨肉团聚的天伦之乐是游子的期盼,可是,老大无成,又如何去见江东父老,于是,就只有把归思之心抛却在飘渺的宇宙大荒之中而继续自己的仕途求索之路;《生年不满百》中“秉烛游”的游子也是“常怀千岁忧”,忧自己的理想无法实现,忧自己的人生价值无法彰显;《凛凛岁云暮》中“无寒衣”的游子仍然一如既往跋涉在漫长的求仕之途中;《明月何皎皎》也刻画了一位久客异乡、愁思辗转、夜不能寐的游子形象,尽管乡愁绵绵,尽管提醒自己“不如早旋归”,尽管仕途阻滞、进退两难,但还是为营求功名而旅居京师;《孟冬寒气至》和《客从远方来》的游子,尽管思乡念亲情意浓浓,但仍然执着仕途,归期不定。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见,《古诗十九首》的十八首中都有浪迹天涯、漂泊在外的游子形象,这是东汉末年游宦成风,游子们为求仕而离乡背井、弃家远游的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作者把这一形象置于十九首中最突出的位置,且反复书写,意在表达作者追求仕途成功、留名于世的交际意图。

三、“思妇”形象与对爱情的渴盼

《古诗十九首》中除了引人注目的游子形象,就是思妇形象了,对思妇形象的设置与书写表现了诗人在追求仕途无望的情况下转而希望爱情美满的交际意图。

《行行重行行》刻画了一位思妇真挚而痛苦的爱情呼唤:“衣带日以缓”写思妇思念丈夫日渐消瘦、衣带宽松;“思君令人老”写思妇容颜憔悴、青春已逝,尽管形容枯槁,可仍然没有放弃对爱情的等待,最后主人公告诫自己“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这是一位孤独愁苦又执着于热恋相思的痴情女子。《青青河畔草》刻画了一位独立楼头、体态盈盈、容貌皎皎、装束娥娥、素手纤纤的美貌女子,她倚窗当轩,感叹“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这是一位期盼夫妻相聚望眼欲穿的女子。《西北有高楼》写了一位悲如杞梁妻的女子在高楼上借音乐抒发自身的悲凉,“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尽的悲哀随琴声倾泻,幽怨的叹息伴清风飘荡。在诗中,我们见不到这位高楼佳人的装束和容貌,只听到她那幽咽的琴声和幽幽的叹息,但无人疼爱的孤独悲苦的知音之伤却充溢在诗歌的字里行间。《涉江采芙蓉》和《庭中有奇树》写的是思念丈夫,折芳赠远而不能的思妇,“所思在远道”,“路远莫致之”,所要赠与的人远在天涯,剩下的就只是悠长的相思之痛了。《冉冉孤生竹》同样是思妇的怨别之作,诗歌用“泰山”来比喻远方的男子在思妇心中的地位,用“兔丝”和“女萝”两种蔓生植物的茎蔓相互牵缠来比喻男女双方生命的结合,也用来比喻女子对男子深深的依恋。这位痴情的女子始终坚信“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尽管担心自己像短暂的“惠兰花”一样“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可最后,这位思妇仍然发出“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的心声,她相信自己的心上人会坚持高尚的节操,而自己也会一如既往守望自己的爱情。《迢迢牵牛星》写牵牛和织女夫妇的离隔,“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织女虽然伸出素手,却无心纺织,只是抚弄机杼,涕泪如雨,这又是一位饱含离愁的寂寞凄苦的思妇形象。《东城高且长》写了一位绝色的燕赵佳人“当户理清曲”,“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这位罗裳飘拂、仪态雍容的佳人所弹的琴声却悲婉动人,琴声背后所隐含的是佳人身世的凄凉和孤苦。《凛凛岁云暮》中的思妇,因为“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结果真是思极而成梦,梦见丈夫的殷殷眷恋,梦醒后的思妇哀怨满怀,“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只恨自己没有晨风一样的双翼,不能凌风飞起,去追寻丈夫的踪迹。《孟冬寒气至》中的思妇把丈夫的家书视为至宝,“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这份全心全意的爱足以令人感动。《客从远方来》可谓是《孟冬寒气至》的姊妹篇,其中的思妇收到了远方的丈夫托人捎回的“一端绮”,于是感叹“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将之裁为合欢被,并“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痴情的思妇将一床简单的被子赋予了深层的含义:被中的丝绵使她联想到男女相思的绵长,边角的装饰使她想到夫妻之情永结难解,最后用“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来感叹,说明夫妻的恩爱如胶似漆,永远无法分开。

在《古诗十九首》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孤苦难耐却又痴情相思、忠贞不贰的思妇形象,这是作者除游子之外的又一个前景化的设置。

需要指出的是,根据马茂元先生的解释,文人诗与民歌的作者是不同的,文人诗中的思妇大多是男子的拟代。据此我们可以推测,十九首中的思妇形象大都是通过男性的代言而表现出来的,思妇形象成了汉末“游子或男性作者精神和情感的影子”[3],这是《古诗十九首》乃至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独特视角,即男子作闺音现象。中国古代诗歌中男子作闺音的现象很复杂,本文这里不作探讨。但笔者认为,《古诗十九首》中的男子作闺音现象正是诗人体现其交际意图的表现。在汉末混乱的社会中,尽管游宦成风,男人们企图通过游宦的方式博取功名,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是作者通过“游子”形象的前景化设置所要达到的交际意图。但是,仕途的阻滞不畅、人生的落魄失意让游子们感到仕途的渺茫、人生的无望,在万般无奈的困顿中,他们希望有一份幸福美满的爱情,希望有人为自己痴情,希望有人眷恋自己,等待自己,守望自己,于是便有了十九首中这林林总总的痴女和怨妇,痴情者一如既往,哀怨者望眼欲穿,这是失意的游子们心中的一份温馨和幸福,更是困顿的游子们人生末路的憧憬与希望,是他们在求仕而不得之后的最后的精神寄托和心灵的归依。

总之,通过对《古诗十九首》中前景化设置的解读,我们可以实现与诗作者交流沟通的目的,感知他们对仕途的执着追求,理解他们仕途失意后的困顿与无奈,也读懂了他们在仕途失意之后以爱情为寄托的交际意图。需要指出的是,《古诗十九首》的交际意图既具有共时性,又具有历时性,也就是说,十九首的交际意图不仅指向这些诗歌所产生时代的读者,还指向自这些诗歌产生以来的所有读者。正因为其交际意图的共时性和历时性,才使得这些诗歌历久弥新,引起无数读者的强烈共鸣,充满艺术魅力。

[1] 张德禄.语言符号及其前景化[J].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1994(6).

[2] 孙玲霞.前景化理论与高级英语学习者的写作反馈[J].吉林教育学院学报,2008(11).

[3] 刘淑丽.汉末文人五言诗中的思妇[J].晋阳学刊,2003(3).

Communicative Intention and Foregrounding Settings of “Nineteen Ancient Poems”

WANG Qian
(Huanghuai University, Zhumadian Henan 463000, China)

In literary pragmatics and textual analysis, foregrounding means to focus certain parts in specific chapters. The foregrounding of “Nineteen Ancient Poems” lies in the repetition of the images of “traveler” and “miss-husband-wife” in the poems. These two types of image in poetry are put in the most remarkable position to realize the poets’ communicative intention---- to pursue political career and love.

Nineteen Ancient Poems; foregrounding; communicative intention

I206

A

1006-5261(2011)06-0052-03

2011-07-29

2010年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10YJA880178)

王倩(1965―),女,河南汝南人,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 赵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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