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阳杂俎》所记玄奘与《西域记》诸事

2011-08-15 00:45薛克翘
大连大学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酉阳玄奘西域

薛克翘

(北京大学 东方文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

《酉阳杂俎》所记玄奘与《西域记》诸事

薛克翘

(北京大学 东方文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

玄奘的事迹在唐代广泛传播,《大唐西域记》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是唐代知识分子了解西域的必读书。对此,段成式在笔记《酉阳杂俎》有较多记载。本文对《酉阳杂俎》一书中有关记载做了逐条校对、考证和分析,纠正了其中一些由传抄导致的错误,指出了点校本的若干不足,以期对后人再校此书有所帮助。

玄奘;酉阳杂俎;大唐西域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酉阳杂俎》[1]是一部包罗万象的奇书①以下或简称“《酉》书”。。其被收入《太平广记》的条目多达603条②据王秀梅、王泓冰《太平广记索引》第24—33页统计,中华书局,1996年。,为《广记》所采众书条目数之最。而《酉》书所采《大唐西域记》③以下简称《西域记》。条目又很多。这里要讨论的是《酉》书与玄奘、《西域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④以下简称《慈恩传》。相关的内容。关于此题,多年前笔者《从〈酉阳杂俎〉看中印文化交流》一文⑤原载《南亚研究》1979年第二期,后收入拙著《中印文学比较研究》,昆仑出版社,2003年。有所涉及,今再考,以补当年之不足。本文依据的版本为1981年中华书局出版的方南生先生点校本。此本虽仍多有失校、误校处,但因本书内容奇诡博杂,文字艰晦,加之传抄辗转,颇多错讹,点校之难,非比寻常,故仍为目前最佳校本。

一、《酉阳杂俎》所记玄奘传说

《酉阳杂俎》所记玄奘传说凡三条,摘录于下:

(一)前集卷三《贝编》:

国初,僧玄奘往五印取经,西域敬之。成式见倭国僧金刚三昧,言尝至中天,寺中多画玄奘麻及匙箸,以彩云乘之,盖西域所无者。每至斋日,辄膜拜焉。又言那兰陀寺僧食堂中,热际有巨蝇数万至,僧上堂时,悉自飞集于庭树。

这个传说很有意思,系段成式亲耳所闻,当无疑。文中所谓“中天”应指那烂陀所处的摩揭陀国,唐时习惯上把摩揭陀一带称为中印度,后来西藏僧人亦称之为中印度,如多罗那他。所谓“巨蝇数万”亦不甚夸张。至于说寺中多画玄奘麻鞋及匙箸,此“寺”似不止一寺,而最可能的应即那烂陀寺。按玄奘在那烂陀的声望,亦合理。但义净在玄奘后数十年到那烂陀,却未记此事,又可疑。日僧金刚三昧既在大唐求学,又去过印度,应是著名高僧,却名不见经传。《酉阳杂俎》续集卷二《支诺皋中》说金刚三昧元和十三年(818年)在蜀。盖长期居华而未归者?关于匙箸,《西域记》卷二说:“食以一器,众味相调,手指斟酌,略无匙箸,至于老病,乃用铜匙。”[2]216

(二)前集卷十六《毛篇》:

《西域记》卷一仅记地处雪山之中的梵衍那国“宜畜牧,多羊马。”卷三迦湿弥罗国(旧曰罽宾)未记羊事。《慈恩传》卷五:玄奘归国途中过雪山,“行七日,至大山顶,……复经七日,至一高岭,岭下有村,可百余家,养羊畜,羊大如驴。”但未记野青羊事,盖段氏别采。《酉》书“罽宾出野青羊”似当另列一条。

(三)续集卷六《寺塔记下》:

慈恩寺……初,三藏翻《因明》,译经僧栖玄,以论示尚药奉御吕才,才遂张之广衢,指其长短,着《破义图》。其序云:岂谓象系之表,犹开八正之门;形器之先,更弘二知之教。立难四十余条。诏才就寺对论。三藏谓才云:“檀越平生未见太玄,诏问须臾即解。由来不窥象戏,试造旬日即成。以此有限之心,逢事即欲穿凿。”因重申所难,一一收摄,折毫藏耳,衮衮不穷,凡数千言。才屈不能领,辞屈礼拜。

文中,“三藏翻《因明》”指玄奘翻译《因明入正理论》(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完成)和《因明正理门论》(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完成)。栖玄本为普光寺僧,参与了译经工作[3]。吕才(约600年—645年),两《唐书》有传,但均未提及与玄奘辩论事。《全唐文》卷一六〇收其文《因明注解立破义图序》。由该《序》可知,吕才与栖玄为幼时友人。后因信仰不同,二人经常见面辩论。当玄奘译出《因明》二论之后,栖玄又抄写给吕才,意在试其能力。吕才初读不懂,但由于是栖玄的挑战,吕才“耻于被试,不知为复,强加披阅。于是依极成而探义深,凭比量而求微旨,反复再三,薄识宗趣。后复借得诸法师等三家义疏(按,盖指神泰等所作疏),更加究习。然以诸法师等虽复序致众富,文理会通。既以执见参差,所说自相矛盾;义既同秉三藏,岂合更开二门?……才以公务之余,辄为斯注。至于三法师等所说,善者因而成之,其有疑者,立而破之,分为上中下卷,号曰《破注解》。”⑥吕才:《因明注解立破义图序》,《全唐文》第984页,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由此可知,(1)《酉》文中所记玄奘“檀越平生未见太玄”等语,实为栖玄先前与吕才辩论时所说,并非出自玄奘之口。(2)吕才著《破义图》为三卷书,非“四十条”,似并未“张之广衢”。(3)其《序》中语言亦与段氏所记有较大出入。(4)至于是否由皇帝下诏于寺中辩难,是否由玄奘亲自参辩,吕才是否被玄奘辩北,以至“辞屈礼拜”,尚不宜结论。段氏所记,盖源自佛界传闻。但段成式记载的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次重要辩论,自有其意义。

二、《酉阳杂俎》所引《西域记》、《慈恩传》文

《酉阳杂俎》所引《西域记》、《慈恩传》文颇多,计有下列数条。

(一)前集卷三《贝编》:

乌仗那国有佛迹,随人身福寿,量有长短。

《西域记》卷三:“乌仗那国阿波逻罗龙泉西南三十余里,水北岸大盘石上有如来足所履迹,随人福力,量有短长。”[2]277《慈恩传》卷二:“水北岸盘石上有佛脚迹,遂人福愿,量有修短。”[4]40三者文字微异,可互校。

(二)前集卷三《贝编》:

那揭罗曷国城东塔中有佛顶骨,周二尺,欲知善恶者以香涂印骨,其迹焕然,善恶相悉见。

《西域记》卷二:“第二阁中有七宝小窣堵波,置如来顶骨。骨周一尺二寸,……欲知善恶者,香末和泥以印顶骨,随其福感,其文焕然。”[2]228《慈恩传》卷二:“第二阁中有七宝小塔,如来顶骨在中。骨周一尺二寸,……欲知罪福相者,磨香末为泥,以帛练裹,隐于骨上,随其所得以定吉凶。”[4]37三者互校,可知《慈恩传》之“隐于骨上”当为“印于骨上”;段文“周二尺”当为“周尺二”,“香涂印骨”似当为“香泥印骨”,旧文“埿”、“塗”形相近。

(三)前集卷三《贝编》:

北天健驮罗国有大堵波,佛悬记七烧七立佛法方尽,玄奘言成坏已三。

《西域记》卷二:“此窣堵波者,如来悬记,七烧七立,佛法方尽。先贤记曰:成坏已三。”[2]243《慈恩传》未记。

(四)前集卷三《贝编》:

西域佛金刚座,有标界观自在像两躯,国人相传菩萨身没,佛法亦尽,隋末已没过胸臆矣。

《西域记》卷八:“佛涅槃后,诸国君王传闻佛说金刚座量,遂以两躯观自在菩萨像南北标界,东面而坐。闻诸耆旧曰:‘此菩萨像身没不见,佛法当尽。’今南隅菩萨没过胸臆矣。”[2]669《慈恩传》卷三:“佛涅槃后,诸国王以两躯观自在菩萨像南北标界,东向而坐。相传此菩萨身没不见,佛法当尽,今南边菩萨已没至胸。”[4]65互校可见,《酉》文“隋末”或为段氏上推时限。因段氏说过“国初,僧玄奘往五印取经”。

(五)前集卷三《贝编》:

波斯属国有阿軬荼国,城北大林中有伽蓝音佛,于此听比丘着亟缚屣。函缚,此言靴也。

《西域记》卷十一:“城东北不远,大竹林中伽蓝余趾,是如来于此处听诸苾刍着亟缚屣。唐言靴也。”[2]947《慈恩传》卷四:“城东北大林中有伽蓝故基,是佛昔者于此处听诸比丘着亟缚屣。(此言靴。)”[4]94段文“波斯”似为“信度(今信德)”或“大食”之误?玄奘说阿軬荼国其时“役属信度”,地望当在今巴基斯坦信德地区北部⑦参阅《大唐西域记校注》第946页注(一)。,其时信度统治者尚为印度教徒(首陀罗),即便到段氏所处之九世纪,信德地区虽有穆斯林建立统治,却是阿拉伯人[5],不曾为波斯属国。又,其“伽蓝音佛”句,“音”当为“余趾(址)”之误,“佛”字当断在下句。

(六)前集卷十《物异》:

齿,梵那衍国有金轮王齿,长三寸。

《西域记》卷一:“有僧伽蓝,……复有金轮王齿,长三寸,广二寸。”[2]132《慈恩传》卷二所记同。[4]34《酉》文“梵那衍”当为“梵衍那”。

(七)前集卷十《物异》:

石柱,劫化他国有石柱,高七十余尺,无忧王所建,色绀光润,随人罪福影其上。

《西域记》卷四:“旁有石柱高七十余尺,无忧王所建。色绀光润,质坚密理。上作师子蹲踞向阶,雕镂奇形。周其方面,随人罪福,影现柱中。”[2]418《慈恩传》卷二:“旁有石柱高七丈,无忧王所立。”[4]51未作具体描述。《酉》文“劫化他国”应作“劫比他国”。

(八)前集卷十《物异》:

旃檀鼓,于阗城东南有大河,溉一国之田。忽然绝流,其国王问罗洪僧,言龙所为也。王乃祠龙,水中有一女子,凌波而来,拜曰:“妾夫死,愿得大臣为夫,水当复旧。”有大臣请行,举国送之,其臣车驾白马,入水不溺,中河而后白马浮出,负一旃檀鼓及书一函。发书,言大鼓悬城东南,寇至,鼓当自鸣,后寇至,鼓辄自鸣。

《西域记》卷十二:“城东南百余里有大河,西北流,国人利之,以用溉田。其后断流,王甚怪异。于是命驾问罗汉僧曰:‘大河之水,国人取给,今忽断流,其咎安在?为政有不平,德有不洽乎?不然,垂谴何重也!’罗汉曰:‘大王治国,政化清和。河水断流,龙所为耳。宜速祠求,当复昔利。’王因回驾,祠祭河龙。忽有一女凌波而至曰:‘我夫早丧,主命无从所以河水绝流,农人失利。王于国内选一贵臣,配我为夫水流如昔。’王曰:‘敬闻,任所欲耳。’龙遂目悦国之大臣。王既回驾,谓群下曰:‘大臣者,国之重镇。农务者,人之命食。国失镇则危,人绝食则死。危死之事,何所宜行?’大臣越席跪而对曰:‘久已虚薄,谬当重任。常思报国,未遇其时。今而预选,敢塞深责。苟利万姓,何吝一臣?臣者国之佐,人者国之本,愿大王不再思也!幸为修福,建僧伽蓝!’王允所求,功成不日。其臣又请早入龙宫。于是举国僚庶,鼓乐饮饯。其臣乃衣素服,乘白马,与王辞诀,敬谢国人。驱马入河,履水不溺,济乎中流,麾鞭画水,水为中开,自兹没矣。顷之白马浮出,负一旃檀大鼓,封一函书。其书大略曰:‘大王不遗细微,谬参神选,愿多营福,益国滋臣。以此大鼓悬城东南。若有寇至,鼓先声震。’河水遂流,至今利用。”[2]1024《慈恩传》未记此事。《酉》文摘要,而《西域记》则文学描述。《酉》文中“罗洪僧”当为“罗汉僧”。

(九)前集卷十《物异》:

舍利,东迦毕诚国有堵波,舍利常见,如缀珠幡,循绕表树一作柱。

《西域记》卷一:“窣堵波中有如来骨肉舍利,可一升余。神变之事,难以详述。一时中窣堵波内忽有烟起,少间便出猛焰,时人谓窣堵波已从火烬。瞻仰良久,火灭烟消,乃见舍利,如白珠幡,循环表柱,宛转而上,升高云际,萦旋而下。”[2]153这是个完整的故事,而《酉》文显然过于简略,或有脱漏,以致言不及义。“迦毕诚国”为“迦毕试”之误。

(十)前集卷十《物异》:

虮像,健驮逻国石壁上有佛像。初,石壁有金色虮,大者如指,小者如米,啮石壁如雕镌,成立佛状。

《西域记》卷二:“两躯佛像,一高四尺,一高六尺,拟菩提树下加趺坐像。日光照烛,金色晃曜。阴影渐移,石文青绀。闻诸耆旧曰:数百年前,石基之隙有金色蚁,大者如指,小者如麦,同类相从,啮其石壁,文若雕镂。”[2]241《酉》文之“虮”显宜作“蚁”。“成立佛状”与“加趺坐像”相违,段氏疏忽欤?

(一一)前集卷十八《木篇》:

菩提树,出摩伽陀国,在摩诃菩提寺,盖释迦如来成道时树,一名思惟树。茎干黄白,枝叶青翠,经冬不凋。至佛入灭日,变色凋落,过已还生。至此日,国王、人民大作佛事,收叶而归,以为瑞也。树高四百尺,下有银塔周回绕之。彼国人四时常焚香散花,绕树作礼。唐贞观中,频遣使往,于寺设供,并施袈裟。至高宗显庆五年,于寺立碑,以纪圣德。此树梵名有二:一曰宾拨梨婆力叉,二曰阿湿曷他婆力叉。《西域记》谓之卑钵罗,以佛于其下成道,即以道为称,故号菩提。婆力叉,汉翻为树。昔中天无忧王剪伐之,令事大婆罗门,积薪焚焉。炽焰中忽生两树,无忧王因忏悔,号灰菩提树,遂周以石垣。至设赏迦王复掘之,至泉,其根不绝,坑火焚之,溉以甘蔗汁,欲其焦烂。后摩揭陀国满胄王,无忧之曾孙也,乃以千牛乳浇之,信宿,树生如旧。更增石垣,高二丈四尺。玄奘至西域,见树出垣上二丈余。

《西域记》卷八:以文长,不录。《酉》文“令事大婆罗门”应为“令事火婆罗门”。

这一关于菩提树的说明如同百科全书词条,而对《西域记》的征引尤其显得权威。整条文字除征引《西域记》卷八文字外,作者还综合有其他信息。如,唐朝遣使往祭菩提树事:“贞观十五年……尸罗逸多自称摩伽陀王,遣使朝贡……太宗以其地远,礼之甚厚,复遣卫尉丞李义表报使。尸罗逸多遣大臣郊迎……复遣使献火珠及郁金香、菩提树。”⑧《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八《西戎列传》。“又依《王玄策行传》云:此汉使奉敕,往摩伽陀国摩诃菩提寺立碑。至贞观十九年二月十一日,于菩提树下塔西建立。”⑨《法苑珠林》卷三十八《感通篇》第二十一。“唐显庆二年,敕使王玄策等往西国送佛袈裟。”⑩《法苑珠林》卷二十三《敬佛篇》第六引王玄策《西国行传》。“显庆五年九月二十七日,菩提寺寺主戒龙为汉使王玄策等设大会。”11“高宗又遣王玄策至其国摩诃菩提祠立碑焉。”12《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一上《西域列传上》。

(一二)前集卷十八《木篇》:

异果,赡披国有人牧牛千百余头,有一牛离群,忽失所在,至暮方归,形色鸣吼异常,群牛异之。明日遂独行,主因随之。入一穴,行五六里,豁然明朗,花木皆非人间所有。牛于一处食草,草不可识。有果作金黄色,牧牛人窃一将还,为鬼所夺。又一日,复往取此果,至穴,鬼复欲夺,其人急吞之,身遂暴长,头才出,身塞于穴,数日化为石矣。

《西域记》卷十讲到瞻波国,但无此故事。《慈恩传》卷四有之。核之可知,《酉》文略简,其“赡披国”即“瞻波国”之误;“牧牛千百余头”系病句,衍一“余”字,《慈恩传》为“牧数百头牛”。

(一三)续集卷四《贬误》:

释玄奘《西域记》云:中天婆罗斯国鹿野东,有一涸池,名救命,亦曰烈士。(文长,下略)

此故事引自《西域记》卷七。讲一隐士欲修炼法术,需一人帮助,而此人在隐士修炼时须持刀站立于坛场,并通宵不作声。隐士救济一烈士。烈士欲报答隐士,愿在隐士修炼时立于坛场,并保证通宵不作声。但由于隐士作法时烈士出现幻觉,因恐惧而叫出声音,遂使隐士的修炼功亏一篑。

段成式引此故事,是与另一则中国流传的故事作比较,指出二者情节上的一致性。《贬误》中提出多例相似故事作比较,实开比较文学研究之先河。

(一四)续集卷五《寺塔记上》:

大同坊云华寺,……圣画堂中,构大坊为壁,设色焕缛。本邵武宗画,不知何圣?据《西域记》,菩提树东有精舍,昔婆罗门兄弟,欲图如来,初成佛像,旷岁无人应召,忽有一人自言善画如来妙相,但要香泥及一灯照室,可闭户六月,终怪之。余四日未满,遂开户,已无人矣,唯右膊上工未毕,盖好事僧侈此说也。堂中有于阗石立像,甚古。

此故事出《西域记》卷八(以文长不录)。《酉》文“唯右膊上工未毕”与《西域记》文相对应的文字是“唯右乳上图莹未周”。《释迦方志》则说“惟右乳上图饰未周。”13道宣:《释迦方志》卷上《遗迹篇》第四。右乳即右胸,可知,《酉》文“右膊”或为“右脯”。

三、以《西域记》校注《酉阳杂俎》文例

上面,我们已经通过《西域记》、《慈恩传》等书校出《酉阳杂俎》引文中的若干讹误。下面再举几例,试以《西域记》为旁证,或为旁校,以解决《酉》中的某些错讹。

(一)前集卷三《贝编》:

尼拘陀树花,见月光即开。

《西域记》卷五:“时有仙人,……栖神入定,经数万岁,形如枯木。游禽栖集,遗尼拘律果于仙人肩上。暑往寒来,垂荫合拱。多历年所,从定而起,欲去其树,恐覆鸟巢,时人美其德,号大树仙人。”卷六:“旷野中行百八九十里,至尼拘卢陀林,有窣堵波,高三十余尺。”《慧琳音义》卷十五:“尼拘陀,梵语,西国树名也。”玄奘译为尼拘律,或尼拘卢陀,梵语nygrodha。14见《大唐西域记校注》第427页注(二)。

(二)前集卷三《贝编》:

一千六百刹那为一伽那,倍六十名横呼律多,倍三十名为一日夜。

《西域记》卷二讲到印度岁时,“时极短者,谓刹那也。百二十刹那为一呾(口+旦)刹那,六十呾(口+旦)刹那为一腊缚,三十腊缚为一牟呼栗多,五牟呼栗多为一时,六时合成一日一夜。”[2]168对比可知,段成式依据的不是《西域记》记载的计时单位,而是另有来源。其“横呼律多”的“横”似为“模”之误。

(三)前集卷十四《诺皋记上》:

乾陀国昔有王神勇多谋,号伽当一曰加色伽当,讨袭诸国,所向悉降。

《西域记》卷二:“释迦如来,……告阿难曰:‘我去世后,当四百年,有王命世,号迦腻色迦’。”[2]237迦腻色迦,Kanishka,奘译对音准确,至今我国学界仍沿用。《酉》文“伽当”或“加色伽当”均误,盖传抄所致。

(四)前集卷十八《木篇》:

婆那娑树,出波斯国,亦出拂林,呼为阿。树长五六丈,皮色青绿,叶极光净,冬夏不凋,无花结实。其实从树茎出,大如冬瓜,有壳裹之,壳上有刺,瓤至甘甜可食。核大如枣,一实有数百枚,核中仁如粟黄,炒食之甚美。

《酉》文描述详细,可知其为今日所谓之菠萝蜜。《西域记》卷二提到此果,梵名panasa。卷十有详细记载:“其果大如冬瓜,熟则黄赤,剖之,中有数十小果,大如鹤卵;又更破之,其汁黄赤,其味甘美。……;或在树根,若茯苓之在土。”[2]790文中“鹤卵”可疑,非常见物。《释氏六帖》卷十八作“鹅卵”,亦可疑,过大。证之《酉》文“核大如枣”,“鹤”、“鹅”,有可能是“鸽”字之误。

四、结 语

以上仅仅是用《西域记》、《慈恩传》对《酉阳杂俎》部分内容的作了初步校勘,并未展开广泛而深入的考证。根据以上情况,可以提出这样两点:第一,《酉阳杂俎》的作者段成式是读过《西域记》的,并且作了笔记。这说明,玄奘及其《西域记》是唐代乃至后世知识分子了解西域的必读书。因而其在中印文化交流中起过无法替代的作用。第二,《酉阳杂俎》具有古代类书的性质,由于其内容驳杂,涉及门类众多,而且作者在博学的同时还带有猎奇和志怪的倾向。这使历代传抄出现大量讹误,给校勘带来很大难度。《西域记》、《慈恩传》可以帮助解决其中部分难题。

今天的学界和读者需要一个更好的《酉阳杂俎》校本,甚至注释本。本文也许能够为后人精校和注释该书提供些许参考。

[1]段成式.酉阳杂俎[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季羡林,等.大唐西域记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

[3]赞宁.宋高僧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7:71.

[4]慧立,彦琮.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M].孙毓棠,谢方,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5][印度]RR.C,马宗达,等.高级印度史[M].张澍霖,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155-156.

The Records of Xuanzang and his Xi Yu Ji in You Yang Za Zu

XUE Ke-qiao
(Research Center of Eastern Literature,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Xuanzang’s deeds are widespread in the Tang Dynasty.Da Tang Xi Yu Ji(Traveling Notes of the Western Regions in Great Tang Dynasty)and Da Ci En Si San Zang Fa Shi Zhuan(The Biography of Xuanzang)are the required books for the intellectuals of the Tang Dynasty to understand Western Regions.Duan Chengshi records a lot in his note You Yang Za Zu.In this paper,related records in You Yang Za Zu are proofread,veri fi ed and analyzed,meanwhile some errors resulted from copy are corrected,and some limitations in the punctuation version(published by Zhonghua Book Company,1981)are pointed out,in the hope of that it could be helpful to the reproofreading in the future.

Xuanzang;You Yang Za Zu;Da Tang Xi Yu Ji;Da Ci En Si San Zang Fa Shi Zhuan

I207.419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008-2395(2011)06-0001-05

2011-10-06

基金课题: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东方研究中心课题(10JJD750002)“印度密教与中国神怪小说研究”成果

薛克翘(1945-),男,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所研究员。主要从事印度文化和中印文化交流史研究。

猜你喜欢
酉阳玄奘西域
西域门户——两关遗址
绿色高质高效典型案例专题——酉阳篇
《酉阳杂俎》中游仙故事的传承与变异
班超出使西域
小议回鹘文《玄奘传》第六卷所见之Ögä一词
西域散章
玄奘
《西域图志》纂修略论
少年玄奘的奇妙漂流
酉阳古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