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辛词,先学其神
——论辛词中的军人情结与审美意识

2012-01-29 02:11沈玉荣
中学语文 2012年1期
关键词:词作辛弃疾情结

沈玉荣

辛弃疾的词作代表了宋词的最高成就。辛词“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总能给人以慷慨悲歌、激情飞扬之感,而且常表现出一种浓厚的军人意识。这源自他的军人身份和经历、个人的气质禀赋和志趣习尚。根深蒂固的军人情结塑造了他特有的军人审美意识。可以说,他的词就是军人雄壮品性的外化,使词中意象充满军旅的特征,藉此深刻表现英雄的豪情和英雄的悲愤,体现了一位忠心报国却壮志难酬的“儒将”豪放雄阔,慷慨悲凉的心胸。

一、军人的情结意识对辛词的深刻影响

辛弃疾胸怀韬略,有勇有谋,实是一位“儒将”。只是受到南宋统治者的错误处置,才身列文臣,但坚定的军事政治理想和他本人的英雄气质却养成了他根深蒂固的军人情结,使他终其一生矢志不移,在词作中屡次吐露了自己向武从戎的愿望,如“马革裹尸当自誓,娥眉伐性休重说”(《满江红》),“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试手,补天裂”(《贺新郎·同父见和》)等等,无不豪情飞扬,气冲斗牛。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屡屡打击他,使他的雄心壮志郁勃心中,不得抒发。时光荏苒,年华逝去,怀才不遇的心情给他的心境带来了起伏不定的变化,时而慷慨激昂,为一生的理想所振奋激动;时而怨语深沉,因现实的无情而愤怒灰心;时而又强自宽慰,在想象和期盼中抒解愁情,但无论怎样,他的心中始终积聚着一种浓厚的军人情结和军人意识,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横戈跃马战斗生涯的追忆和怀念

辛弃疾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就是这段为理想亲付实践的时光。这段时间里,他快意地追逐着心中最执着的梦想——抗击金军,恢复中原。虽然未能最终实现,但毕竟是他在以后的岁月里所无法比拟的,因为那时的他还可以纵横在抗金的第一线,充分发挥自己的军事才华。他时刻记挂的就是如何收复失地,重整乾坤。因而在他后来被南宋统治者排斥和打击,失去了继续实现理想的机会,那份被迫远离军旅的失落让他对曾经获得的赫赫战功产生了深情执着的回忆。从他中晚年所写的关于军人忆旧的词作中不难看出他的心声: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永遇乐》(千古江山);“谁唱黄鸡白酒,犹记红旗清夜,千骑月临关”《水调歌头》(说与西湖客)。这些作品多是晚年罢官赋闲时所写,表达的不仅是对亲临疆场,从军报国的回想,更是他深埋心中的军人情结和军人意识的集中体现。

(二)重返战场再建军功的渴望和追求

当辛弃疾带领不多的人马踏破江北烽烟投奔南宋时,正怀着满腔热血,渴望一展宏图,却不料从此陷入碌碌无为的境地。但辛弃疾骨子里的那种军人的刚毅和坚韧使他对于自己肩上所担当的使命,决不轻言放弃。在他中晚年写下的词作中,即使是在写他的孤独和悲哀,痛苦和眼泪,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他以英雄自许,绝不甘于沉没。如《江神子·和陈仁和韵》中借薛仁贵“三箭定天山”,降伏铁勒九姓十万众之典,云:“却笑将军三羽箭,何日去,定天山?”以此来表达自己有意效仿薛仁贵,带军破虏的志向;在 《八声甘州·夜读<李广传>》中他借古人酒杯,浇己胸块垒:“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表达了自己不愿应友人之约归老田园,愿学李广猎居南山,在慷慨激昂的戎马生活中度过自己的晚年;然而时世变迁,自己在朝廷的弃置下,有力无处使,还没有“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就已经“可怜白发生”(《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了。但内心里,他仍然心系祖国,不忘使命,老骥伏枥,“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这种英雄本色,伴随了辛弃疾一生,也始终闪耀在他的词中,成为他剖心沥志的最好证明。

(三)痛恨奸臣赞扬志士的忠诚和义勇

长久的埋没和无所作为,使辛弃疾怨愤填胸,“不平之鸣,随处辄发”。他登建康赏心亭时“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深恨“无人会”其统一中原的“登临意”(《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对于不公的境遇,他愤慨地写道:“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李蔡为人在下中,却是封侯者”(《卜算子》)。对那些和自己一样,胸怀壮志,热血报国的同道中人,他由衷地加以赞美,他以“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来表达自己对家国遗恨的感慨,同时也是激励堂弟以大业为念,于困境里彼此共勉。由此种种表现,可以想见辛弃疾对于军旅生活的深深渴望和对恢复失地理想的不懈追求。

二、军人的审美意识对辛词的深刻影响

用军人的眼光审物喻情是稼轩词中的一大特色,也是辛词中旷雄豁达及乐观悲壮情怀表现的途径。他以一个怀才不遇的爱国军人的眼光去看待残酷的社会现实,用失意英雄所共有的郁闷悲愤的心情来著作词作,更广范围地开拓了宋词豪放阔大、高旷开朗的风格。

(一)情感抒发上表现为英雄豪情和英雄悲愤

和苏轼词较偏于潇洒疏朗、旷达超迈不同,辛词则给人以慷慨悲歌、激情飞扬之感,辛弃疾总是以炽热的感情与崇高的理想来拥抱人生。这与他天生的英雄气质和军人经历以及兴趣习尚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在年少时是一个统兵作战的将领,有过辉煌的军事战功,卓越的才华和爱国的热情使他立誓以恢复中原为己任,并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实践。然而事与愿违,他的一生却大多是在碌碌无为的罢官赋闲中度过,其忠贞的理想无时无刻不在呼唤他为之奋斗骚动,无奈阻力太大,他的年华都在郁闷里流失,这一切形成了他感情色彩的主基调就是英雄的豪情与英雄的悲愤交织,希望的激荡和绝望的悲壮缠绵。在他的词中,既有“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豪壮,也有“恨之极,恨极消磨不得。苌弘事、人道后来,其血三年化为碧”(《兰陵王》)的激愤;既有“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的胸怀天下,也有“停云高处、谁知老子,万事不关心眼”(《永遇乐·检校停云新种杉松》)的静休养心;既有“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的极高期望,也有“身世酒杯中,万事成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浪淘沙》)的悲观绝望!他的这些情感交织扭结,反差强烈,给人的心灵以巨大的冲击。

(二)意象使用上幻化为军事现象和军人形象

在意象的使用上,辛弃疾常透过军人的审美眼光,把所描绘的事物与所要表达的感情基调相吻合。他写自然景物时,往往把他们“军事化”来表现他的军人情结,如他把静寂不动的群山变成了奔腾咆哮的战马或屹立裁天的兵刃:建康城外的山是“联翩万马来无数”(《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南剑州的山是“舟人好看客,似三峡风涛,嵯峨剑戟”(《瑞鹤仙·南剑双溪楼》);面对钱塘江潮,他更是把它想象成磅礴壮美的战斗场面:“望飞来,半空鸥鹭,须臾动地鼙鼓。截江组练驱山去,鏖战未收貔虎”(《摸鱼儿》);在激励友人惜时砺志,诗坛夺魁时也幻用了战场雄风云:“谁筑诗坛高十丈?直上,看君斩将更搴旗”(《定风波·在用韵》)。在这种特殊眼光中,山间的松林化成了他帐下的军官和士卒:“门外苍官千百辈,尽堂堂、八尺须髯古”(《沁园春·灵山齐庵赋》);酒亦成了他用以攻愁的兵丁:“酒兵昨夜压愁城,太狂生,转关情”(《江神子·和人韵》);而池中鱼,手中杯,眼前花,无不被他比拟成军中景象:“饱观鱼阵已能排”(《浣溪纱·别成上人送性禅师》)、“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须来。'”(《沁园春·将止酒》)、“愁红惨绿今宵看,却似吴宫教阵图”(《鹧鸪天·赋牡丹》)。在他的词中还常出现一些战马兵器的描述,如“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前铁。南共北,正分裂”(《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等等,体现了他对军人武将的本来身份念念不忘的情怀。而他所选择的历史人物,也多属奇伟英豪,或慷慨悲凉的类型,如“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八声甘州·夜读〈李广传〉》的李广;“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刘裕;“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的孙权等等,他们都有与北方政权交战的历史事迹,而这正契合他的政治军事理想。由此可见在辛弃疾的心中,军人精忠报国的职责已经成为他精神信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辛词中蕴涵着浓厚的军人情结与审美意识,这既是辛弃疾作为军人词家本质的自然流露,更是他爱国情操的具体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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