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碑志文看韩愈散文的“尚奇”①

2012-03-31 11:41王长顺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12期
关键词:世系墓主贵人

王长顺

(咸阳师范学院 国际交流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钱基博在《中国文学史》中论道:“碑志之文,韩愈事多实叙而驰以奇,乃用太史公之传体;宗元语虚而凝以骈,厥承蔡伯喈之碑志。”[1](P390)“尚奇”作为韩愈的文学观念和审美价值取向,不仅仅表现在其一般的诗文上,还表现在墓碑志散文上。

一、谋篇布局之奇

韩愈的碑志谋篇布局体现出“奇”的特点,主要表现在结构形式上。他注重根据墓主身份个性差异来布局谋篇,这就打破了碑志先叙述墓主世系、仕历,最后才作铭颂的固有模式。如《施先生墓铭》,为了说明施先生乃是深受学经者崇敬的经学家这一身份,韩愈就先用“辞”作了赞颂,再叙述其世系和仕历,这就一反碑志先叙祖德、世荫,再写墓主仕历、生平,最后夸赞德行的固有格式。正如清人林云铭所评:“此自首至尾,步步倒写文字也。读来却是一气呵成,不可以常格论。”这就是说,韩愈在创作碑志文的时候,颠倒了常规顺序,乃是超常之体,故不能不谓之“奇”。曾国藩说:“或先叙世系而后铭功德,或先表其能而后及世系,或有志无诗,或有诗无志。皆韩公创法,后来文家踵之,遂援为金石定例。究之,深乎文者乃可与言例,精于例者仍未必知文也。”[2](P350)再如《登封县尉卢殷墓志》,也是一改碑志的固有格式,开头没有叙述碑主世系和仕历,结尾也无铭颂,仅叙其为文、作诗、读书最后饥寒而死的经历和遭遇,可见其布局谋篇因人而异,创出奇格。至于《唐河中府法曹张君墓碣铭》,则尤其称得上是碑志奇格。该墓碣铭开头用较多的篇幅写张圆生前对韩愈的敬仰,以及欲求其为己作铭的遗愿,然后再历叙张圆生平仕历。再如《唐朝散大夫赠司勋员外郎孔君墓志铭》,志铭紧扣“贤”字谋篇遣词,一开始就称孔戡贤,“昭义节度卢从史有贤佐曰孔君”,后再列举具体事实,赞颂其贤明义勇的行为,不近利禄的品质,碑志最后一段一笔带过其世系,奇而有味。

由此可见,韩愈碑志谋篇布局之“尚奇”,因人而异,具有独创,不循常格,不蹈袭旧体,从而再现并突出了各具个性的碑主形象。

二、墓主事迹之奇

韩愈碑志“尚奇”也体现在描写人物方面,善于就碑主具有传奇色彩的事迹,作一详细记述,能够抓住墓主独具个性的特征,力求人人殊面,以生动再现其生前形象。如《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写墓主王适“怀奇负气”,又家无“资地,不能自出”,须“干诸公贵人,借助声势”;然“诸公贵人,既志得(气满),皆乐熟软媚耳目者,不喜闻生语”,因此他也就“一见辄戒门以绝”,展现了王适与“诸公贵人”的矛盾。正当他寻求仕进无门之时,卢从史任昭义节度使,乃“奴视法度士,欲闻无顾忌大语”,“即遣客钩致”,但王适“怀奇”,有不同流俗之见,与世俗社会格格不入,因此卢从史“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谢客”。王适再次遭到达官贵人的疏远。接着,碑志记述金吾将军李惟简,是位“年少喜士”之人,他与王适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并“尽用其言”,屡升其官。但是,时间长了之后,王适也看透了李惟简“诸公贵人”的作为,就“载妻子入阌乡南山,不顾”。至此,王适与流俗社会决绝。经过这些波折,王适认为“诸公贵人”们或图谋不轨,飞扬跋扈,或无所作为,志得意满,使得整个社会昏暗至极,岌岌可危而不可救药,于是毅然决然退出了仕途,最后幽隐而死。这些奇事奇行,表现了王适既“怀奇负气”,又坚持操守,既积极仕进又不同流合污的品格,体现出了韩愈碑志写人以“奇”的特点。

又《河南府法曹参军卢府君夫人苗氏墓志铭》也选取奇事,描写苗氏的女儿、外孙们探望苗氏时的热闹场面:“累累外孙,有携有婴,扶床坐膝,嬉戏欢争。”其乐融融,再现天伦之乐。《故太学博士李君墓志铭》记述韩愈从袁州还京师,孟简自谓有“秘药”,不愿意仅由自己服用而“独不死”,遂赠韩愈,并告之“以枣肉为丸服之”。《唐故朝散大夫尚书库部郎中郑君墓志铭》写郑群领回俸禄之后,笙歌宴饮宾客,花费尽净,不为日后,等到无钱饷以待宾客时,则窘迫无助,“客主各自引退,亦不为辞谢”。凡此,韩愈创作碑志文,或选取墓主的奇行,或选取生活中的奇事,彰显人物个性,淡化了碑志文雅正雍容的特点,将具有哀悼性的碑志文写成了融叙事、抒情于一体以表情达意的散文。

三、语言之奇

韩愈的散文创作,总是求奇趋新。他自述创作散文的经验:“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3](P109)总结自己文章的特点是“怪怪奇奇,不可时施,只以自嬉”[3](P385),时有“奇怪之辞”。他的散文意新语奇。他说:“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3](P114)不仅一般散文是这样,碑志文也是如此。

《故幽州节度判官赠给事中清河张君墓志铭》是韩愈为忠于唐王朝的义士张彻所作的墓志文。韩愈先简要介绍了张彻的名讳和官职,然后记述了张彻在长庆元年被兵乱所困的情景。为了突出张彻忠毅耿直的形象,韩愈用了一段“奇语”写张彻骂贼而死的全过程。“居月余,闻有中贵人自京师至。君谓其帅:‘公无负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请见自辨,幸得脱免归。’即推门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与其徒皆骇曰:‘必张御史。张御史忠义,必为其帅,告此余人,不如迁之别馆。’即与众出君。君出门骂众曰:‘汝何敢反!前日吴元济斩东市,昨日李师道斩于军中,同恶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喂狗鼠鸱鸦。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骂。众畏恶其言,不忍闻,且虞生变,即击君以死。君抵死口不绝骂。众皆曰:‘义士!义士!’或收瘞之以俟。”语句短促有力,对话简洁明快,节奏铿锵,掷地有声,再现了张彻的高风亮节。“父母妻子皆屠死,肉喂狗鼠鸱鸦”一语,语奇意亦奇,表达了对犯上作乱人的痛恨,以及对张彻的敬佩称颂之情。

韩愈还在碑志中称赞语奇之士。如《南阳樊绍述墓志铭》称道樊氏为文“必出于己,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难也”,铭诗又曰:“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寥寥久哉莫觉属,神徂圣伏道绝塞。既极乃通发绍述,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赞扬樊宗师作文的语奇,肯定其“文从字顺”。这样的评价,也显出了韩愈好尚奇崛的倾向。正如刘大櫆所评:“文贵奇,所谓‘珍爱者必非常物’。然有奇在字句者,有奇在意思者,有奇在笔者,有奇在丘壑者,有奇在气者,有奇在神者。字句之奇,不足为奇;气奇,则真奇矣;神奇,则古来亦不多见。次第虽如此,然字句亦不可不奇,自是文家能事。扬子《太玄》、《法言》,昌黎甚好之,故昌黎文奇。”[4]

总之,韩愈在碑志文创作时,不拘固定格式,选取奇事奇行,用语新奇自然,充分体现了其散文“尚奇”的特点。

[1]钱基博.中国文学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3.

[2]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郭预衡.唐宋八大家散文总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5.

[4]刘大櫆.论文偶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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