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肖特代议民主制下大众论说的解读与思考

2012-03-31 11:41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12期
关键词:肖特个体性奥克

闻 睿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政治与公共管理分社,北京 100872)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奥克肖特所认为的大众人,并非是一个在人类历史中已经存在很久的群体。数个世纪之前,人类打破中世纪旧有的沉闷气氛之后,拥有个体性的人们解放出了自己,并且逐步在欧洲的道德和政治设计中成功地使个体性得到了绝对体现。这一逐步深入的过程,构成了与之相对的大众人产生的背景。

一、大众人产生的背景:人类个体性的产生与发展

(一)“偶尔的偏离”:个体性的产生

随着近代商业的兴起以及其所引起的文艺复兴的进行,14以及15世纪的意大利,成为拥有个体性的人类最早出现的地方,这些人能够“控制自己的环境,特立独行”,并且被奥克肖特认为是“由于其多样性和他自我改变的无穷力量与所有人相区别的人物”。[1](P45)

奥克肖特将个体性的产生称作是“偶尔偏离某种人类处境的状况”[1](P45),而这种人类的处境则 是对个体性产生之前社会状态的总结。在更早的古希腊时期,人们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界定的私人领域,也没有任何个人的权利,因此人类的个体性不可能存在。在中世纪的状态下,每个人也都谈不上拥有个体性,因为所有人都被已经存在的关系所限定住,而这些由地位或者亲属关系构成的关系,决定了每个人的权力与义务,大多数人都处于一种被压抑状态下的静默状态,每个人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而个体性的产生则打破了这种静默的状态,将个体性的人从这些被牢牢限定住的关系中解放出来,并且将这种意识逐步传播到整个欧洲。

(二)代议制民主:个体性人类对政府的要求

人类个体性的发展及其在道德思辨领域统治状态的建立,必然要求其改变原有中世纪时期阻碍个体性存在的政治体制,而建立起适合自己个体性发挥的政府形式,因为在原来的体制下,人类的个体性不可能得到充分的显现,在社会关系中,和别人没有差别的个体在政治上同样共同处于无声的状态,也就是近代代议制民主。奥克肖特认为,在这种政治体制之下,人们通过其代表,将体现和维护个体性的诸多权利,通过议会这个立法实体进行法律上的确认,然后对政府进行唯一的授权,使其获得权威并成为最高的主权者。人们通过对政府进行唯一的授权,以避免其他如行会、教会等中世纪的权力实体对其施加的公共压力。此种政治体制在18~19世纪的欧洲得到广泛确立,并进而影响了人们对政府的理解。政治理论家们绝口不提政府作为共同体的属性,而是强调政府的构成源于每个个体的人结成的契约,因此代议制政府理应为个体性打破共同忠诚的枷锁,并进而维护个体性的利益。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奥克肖特认为,代议民主制能够使人类的个体性得到体现,但是通过其对该政府形式描述为“最不合格的外表”可知,其认为的理想形式并非是代议制民主。奥克肖特认为,理想的政府形式应该是一种强制性的公民社团,这种社团“不会危害个人自由”。

奥克肖特通过对人类个体性产生发展的历史的梳理,为我们展现了作为一种对人类原有状态的偶尔偏离,是如何对欧洲人思想和政治设计造成深远影响的过程,而伴随其席卷欧洲的过程中而产生的反对者,就是奥克肖特所关注的反个人及其群体形式大众人。

二、反个人与大众人的产生

反个人在奥克肖特看来,并非是没有被个体性人类驱除掉的中世纪的残留物,而是在面临为个体性所主宰的世界里败退下来的一类人。在由个体性人类主宰的世界里,各个领域都为人们提供了选择的邀请,人们为自己做出无数个选择来塑造和显示自己的个性。但是反个人这一类人用奥克肖特的话说,是指“由于环境,或由于气质,不像其他人那样准备回应这个邀请;对于许多人来说,做选择的邀请限于做选择的能力到来,结果被认为是个负担”[1](P45)。对于拥有个体性的人来说,原来不能容忍的公共压力在反个人看来,恰恰为其提供了一种压迫下的温暖,而原有个性的不存在在反个人看来,则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他们无意塑造自己的个性,他们希求的是一种共同体式的无需彰显个人特征的社会。

但是如前面所述,个体性特征在社会各个领域都占据了最高的位置,导致反个人不得不退入最窄小的角落之中,对社会所要求的个性化的无力回应,以及其所倡导的公共道德被无情地毁弃,都使其深深地感受到了挫败感,同时对整个社会持一种抱怨甚至仇视的态度。当他们又发现自己是“近代欧洲人数最多的阶级”时,他们迅速地将自己反个人的身份隐藏,然后融进了被奥克肖特称为大众人的群体之中。

三、奥克肖特对大众人特征的分析

首先,大众人要求一个能够对他们进行领导的领袖。奥克肖特认为,大众人和反个人一样,需要被领袖所领导,因为大众人“有感情而无思想,有冲动而无观点,无能而无热 情”[1](P50)。大众人不关心甚至厌弃能否对自己做出决定和选择,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为他们做出决断,指导下一步计划的人。相比之下,具有个体性的人则不需要被领导,他们有能力也有意愿代表自己做出决断,为自己的利益而发表自己的看法,因此他们需要的只是上文所提到的能够维护他们个体性的权威,这个权威所能起到的作用仅仅是对个体性的纷争做出中立的仲裁。在对领袖这一角色进行分析的时候,奥克肖特同样认为,其本质上也是一个“失败的个人”,因为正是其没有能力对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其无法彰显自己的个体性,而只能为他人做出决定。

其次,大众人倡导“共同体团结”的道德观念。这种道德观念在奥克肖特看来,早在反个人出现的16世纪就已经出现,但是真正得到发展的原因则是,由于在之后的时间里,大众人急需一种属于自己的并且能够与个体性进行斗争的道德。相比于个体性的人类所倡导的“自由”与“自主”的道德,大众人将自己的道德以“平等”和“团结”的形式提倡,但是奥克肖特拒绝将旧有的有关于过去公共道德的词汇,用来形容大众人的道德,而是将其称为“一种新的道德”。大众人树立这种新的道德的目的,是为了反对个体性的霸权。这种道德的核心是一种“公善”。这种善在大众人看来,是一个独立的整体,而非是“由各种个人自己可以寻求的善”所构成。奥克肖特提到,在对这种核心进行定义的时候,大众人拒绝一切能够反映人类个体性的词汇的描述,连“博爱”这个词汇也因体现了由个体性组合成分的存在,而被大众人所拒绝。大众人将其道德的核心称为是一种爱的共同体。

第三,大众人要求建立起大众政府。大众人的兴起,也必然要求一个能够维护其利益的政府形式,由个体性所认可和建立的议会制政府当然不能满足其需要。正如上文所说,议会制政府仅仅是个体性人类用来维护和保障自己个体性得到最大发挥的政府形式,它从未被授权可以做出任何干涉个体性行为的行为,不能代替个体性的人类做出他们自己能做出的所有选择。总而言之,它的职能是一个仲裁者。与之相对的大众人则不能适应如此的政府形式。奥克肖特认为,统治对于大众人来说,是“操作权力以便加强和维持等同于公善的人类处境的实质性条件”[1](P80),政府所能做的,就是为大众人做出他们自己不能够或者说不愿意做出的选择。也就是大众人所盼望的政府应该是力量极大的,大到可以为它治下的大众人不需要做出自己的决断,只需要去按照政府所安排的去做就可以。而大众人要求其所建立的政府所保障的权利,也并非如同个体性人类所要求的那样,他们不需要一种自己能够对事情做出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是同时他们又希望获得在社会中那些成功的个体性人类所拥有的权利,而这在奥克肖特看来并不可能,因为首先在个体性人类建立的代议制政府治下,所有人都被赋予了相同的权利,也就是不管成功的个体性人类还是遁入大众群体的反个人,在是否拥有选择的权利方面都是自主且平等的;其次,既然大众人无法或回避自己做出选择,那么在个体性的充满选择的社会里,他就永远无法和个体性人类一样获得成功,因此奥克肖特判定:“他(大众人)要的权利是完全不同种类的权利,是一种需要取消个体性的权利的权利。”[1](P85)大 众人认为自己应该拥有免于做出选择和经受失败的权利,但是这在充满个体性的社会中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有人类个体性差异的存在,就会使所有人都要面对选择以及失败的考验,因此,只有通过建立大众政府,取消所有有关个体性的权利,使所有人处于完全受政府控制和指导的绝对平等之下,才能够使大众人免于感受失败的滋味。奥克肖特认为,这样的大众政府目前并不存在,但同时他又指出,大众人试图将原有的代议制政府进行有利于自己的改变,使其具有变成大众政府的倾向,其方式是通过争取确立普遍的成人普选权,将议会内代表的性质进行改变以及进行公民投票。争取普遍的成人选举权主要是基于其是社会上最广泛群体的特点。通过普选权的确立,大众人就可以借此为渠道侵蚀议会制政府中尚还对人类个体性进行保护的部分,而将议会内代表的性质由原来的个人变成受共同体委托的委托人这一行为,则被奥克肖特认为是“给政府无限增加的权力”[1](P85)。

奥克肖特试图对大众人所要求的政府形式进行总结,即为“由普遍成人投票选举的,由被委派的代表组成的,用全民投票的手段掩护的代表大会”。在这种政府治下,大众人确实可以免于自己做出选择,因为他将选择的机会通过公民投票的方式授权给了政府,每个人都获得了强加于自己的绝对平等,进而不能提出显示自己个性的要求,所有人都是一致的。他们在欣喜于自决负担解除的同时,自愿接受政府的操纵与摆布。

四、对大众人的现实性思考

如果我们对奥克肖特的论说进行解读之后,将目光转向现实,就可以发现,人类的个体性和大众人并未消失,他们借助全球化以及世界范围内民主浪潮的发展,开始走出奥克肖特论述中的欧洲而在世界范围内找到自己的共同属性者,而且两者都在政治的实际运行中发挥着巨大的影响。

需要承认的是,现代社会中,除了政治领域,其他所有的领域对人类个体性的肯定都会使大众人感到沮丧。在这些领域中,大众人的人数优势变得一无是处,人类的个体性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而在政治领域,我们所看到的则是与之相反的情况。尽管奥克肖特仍坚信人类个体性道德倾向的牢固性,以及指出大众“要求享有个体性成果的欲望已经缓和了他们的毁灭冲动”[1](P134),但是我们看到的则是,虽然议会制政府仍然运转,而其为个体性人类提供的争议或者协商的舞台则不断缩小,现代管理的专业化,使政府能够获得比原有的更大的决断权力,而这正是个体性人类所力求避免而被大众人所希求的,同时普选权的实现和公民投票的不断进行,正验证了奥克肖特所说的大众人对议会制政府的异化倾向。从这一点来看,如果在不能有效地提高民众的政治参与素质的情况下,大众政府的出现似乎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

尽管奥克肖特并未给我们提供解决实际政治问题的道路和方法,其实他也并不提倡这样的行为,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借助其对问题的透彻分析,来对政治现实进行解释与反思,并进而做出一些有益的改变。奥克肖特对大众人的担忧,可以促使我们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其对人类个体性所抱持的乐观态度,则应该是我们在政治现实中进行有利于保存个体性的改变的动力。

[1](英)迈克尔·奥克肖特.政治中的理性主义[M].张汝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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