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解与重构——对马克·坦西作品的再分析

2012-08-15 00:42赵志明新疆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乌鲁木齐830046
名作欣赏 2012年18期
关键词:德里达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

⊙赵志明[新疆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乌鲁木齐 830046]

作 者:赵志明,硕士,新疆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广告学、美术学。

马克·坦西作为当代美国知名画家,其作品享有“关于绘画的绘画”和“关于艺术哲学的绘画”之美誉,他的作品中充满了历史与现实、调侃与严肃、抽象与具象、文字与图像、理论与实践、质疑与肯定等一系列二元对立,这一切又都采用戏拟、反讽、并置、原型等后现代主义手法,向我们展现了他作为一名艺术家对艺术史、艺术理论,乃至哲学从历史的角度对现代主义的质疑与超越。

坦西的作品大都采用单色描绘,其目的在于避免观众将过多的注意力停留在画面的形式层面,希望读者通过作者的精心设置,去领会他的精神世界。进入20世纪,坦西开始用解构主义的观点和方法对解构主义本身进行解读与解构,这与他早期对现代主义艺术和形式主义理论的态度一样,旨在探讨对解构主义超越的可能与途径。

解构主义缘起于20世纪60年代的法国,雅克·德里达是解构主义领袖,因不满于西方几千年来贯穿至今的哲学思想,对那种传统的不容置疑的哲学信念发起挑战,对自柏拉图以来的西方形而上学传统大加责难。

在德里达看来,西方的哲学历史即是形而上学的历史,它的原型是将“存在”定为“在场”,借助于海德格尔的概念,德里达将此称作“在场的形而上学”。“在场的形而上学”意味着在万物背后都有一个根本原则,一个中心语词,一个支配性的力,一个潜在的神或上帝,这种终极的、真理的、第一性的东西构成了一系列的逻各斯(logos),所有的人和物都拜倒在逻各斯门下,遵循逻各斯的运转逻辑,而逻各斯则是永恒不变的,它近似于“神的法律”,背离逻各斯就意味着走向谬误。

而德里达及其他解构主义者攻击的主要目标正好是这种称之为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思想传统。简言之,解构主义及解构主义者就是打破现有的单元化的秩序。当然这秩序并不仅仅指社会秩序,除了包括既有的社会道德秩序、婚姻秩序、伦理道德规范之外,还包括个人意识上的秩序,比如创作习惯、接受习惯、思维习惯和人的内心较抽象的文化底蕴积淀形成的无意识的民族性格。反正是打破秩序然后再创造更为合理的秩序。

德里达认为,“解构”是一种质疑任何霸权之正当性的行动。解构的任务首先就是重建这种霸权的谱系:它从哪里来,而为何是它获得了今天的霸权地位?①《西方面孔》是坦西近期的作品,他从后现代主义思想作为切入点,进行对西方整个思想体系的反思,从而达到他解构的目的。在《西方面孔》中一队登山者正在艰难地向远处的高峰挺进,强风使他们步履艰辛,顺着路线我们看到远处陡峭的山崖上布满了裸露的岩石与积雪,它们分别构成了尼采、维特根斯坦变形的肖像,尼采横亘在登山者最先要穿过的位置。更高处的山崖上,依然有更多肖像隐于其间。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到存在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再上溯到柏拉图、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他们俨然一部西方思想的历史高峰。把尼采放在登山者最先要跨越的位置与后现代主义视他为先驱不无联系,尼采虚无主义的观点,对西方传统理性主义的批判,以及对传统认识论的批判,成为后现代主义的精神支柱。登山者们试图用他们的行动来对后现代主义及整个西方思想史进行超越。在画面右下方平坦的雪原上一块山崖形成的阴影构成了一个“一战”时期法国士兵的身影,正用手臂指着前方,似乎在告诫登山者前进的路线。这让我们想起坦西20世纪80年代的作品《纽约画派的胜利》,即现代派在战胜传统艺术的同时,自身也面临着被超越的困境。坦西想要表达的是作为真理的山峰始终屹立在那里,成为不断吸引我们征服的目标,但是这条道路不但充满了艰辛,而且它的意义值得怀疑,因为真理的山峰不会因为我们的征服而失去自身的魅力,而且探索的道路并非就此一条。

解构的目的不是要简单地颠覆原来的等级制,使原来处于从属、边缘地位的一方变成主导的一方,而是要彻底消除这种等级结构,确保此类等级不再建立。德里达强调说:“解构不是拆毁或破坏,我不知道解构是否是某东西,但如果它是某种东西,那它也是对于存在的一种思考,是对形而上学的一种思考,因而表现为一种对存在的权威或本质的权威的讨论,而这样一种讨论或解释不可能简单的是一种否定性的破坏。认为解构就是否定,其实是在一个内在的形而上学过程中简单地重新铭写。”②

站在解构主义的立场坦西绘制了《尾波》,画面中几乎完全被流动摇摆的水面所占据,一艘疾驶的小船穿过被阳光照射的水面,掀起阵阵波浪,画面左下角一场私人聚会正在进行。这幅作品的原型是坦西家庭的亲朋好友,马克·坦西也在其中,这个典型的爱尔兰家庭的聚会是为纪念画家死去的父亲。这是单词weak“尾波”的另一层意思“守灵”。在古希腊神话中人死去之后灵魂将会被引渡到冥界,而必须经过的河流就是冥河,画面中的河流也许正寓意着这一情景,在小船划过的尾波中,我们隐约的看到一副变形面孔,他是《finneganswake》的作者James Joyce③,是坦西父亲生前喜爱的一位爱尔兰作家。《finneganswake》作为一本书,人们只需观看而不必仔细研读,而马克·坦西的《尾波》则不仅要求人们观赏还需要仔细揣摩,也就是说,观赏者必须一步步探究,对每个细节所包含的主题和构造都给予更多关注,才能明白其中的意蕴。

德里达认为,文字的本质就是“延异”。“延异”是对终极意义求解欲望或意志之实现或满足的“拖延”;“延异”能同时指涉意义的全部配置;“延异”是一种运动,根据这种运动,语言或任何代码,任何一般指涉系统,都被历史地构成差异的编织式样;“延异”还是印迹(踪迹)的游戏。它“迫使我们将每一赋意过程看做是一种差异的形式游戏”④。

文本是无数能指的印痕和无限变化的一种不稳定过程。文本符号的能指“延异”使得每一种话语变成了能指的“交织物”。在此,互文性成了能指自由嬉戏的过程,文字文本与非文学文本(如哲学文本、历史文本等)之间的界限也因能指的嬉戏而失去界限,一切文字、话语、符码都处于互文性中。

因此在《尾波》中肖像与水面在相互作用、相互混淆中发生了增值,同时,还产生了更多值得深思的问题。水面中还出现了达尔文的头像,使我们想到生物进化论学说和神造论:人死去真的会有灵魂存在吗?我们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吗?世界上的万物一经造成,就不再发生任何变化吗?画中太阳伞下的一人,像举着望远镜一样举着他的杯子,目光注视着观画者,观众突然会意识到自己在“研读”画面的同时,自己也成为被观察者。

对于后现代主义来说,政治化、社会化和生活化是一体的,在具体的艺术现象中,艺术观念表现为各种各样的现实主题,女权主义、集权政治、民族问题、环境问题,成为代表性的政治问题。坦西处于后现代文化的中心,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白人、是男性、是异性恋者、是具象艺术家,自然也会被这些问题所困扰。在《雪人》中坦西为我们继续重构了这样一幅风景:明媚的阳光下,人们正用现代工具来人工造雪,妇女和几个孩子的嬉戏使整个画面充满了祥和与快乐的气氛。但是当我们仔细观看时就会发现,靠近画布中心,雪雾与树林形成的阴影构成了一个很明显的眼睛,深邃而宁静,正在注视着我们,画面中看和被看,大和小,空间和平面,深刻与平淡,自然与人造,温暖与寒冷,已知的和预知的——所有这些二元因素都处在相互矛盾之中。

画中妇女和孩子滚动的巨大雪球,轮廓清晰的体现出马克思的肖像,这让我们联系到后现代主义理论的重要支柱——马克思主义,马克思虽然没有使用过解构主义的解构概念,其哲学却体现着巨大的解构功能。可以说,马克思的思想历程就是建立在一系列结构之上的,诸如对古希腊哲学的实体精神、必然信念以及古希腊哲学最高成果的观念论的解构,对观念统治世界和历史的意识形态见解及作为德意志意识形态代表的黑格尔哲学的解构,对资本主义社会中最普遍的异化形式——拜物教的解构,对西欧资本主义起源方式及西欧社会发展形态的普适性的解构等等。

后现代主义为了抗拒资本主义技术文明,为了在后工业社会里回归自然,从马克思主义中找到了对资本主义的深刻剖析,即在机器文明的今天,人越来越失去作为人的本性,被异化为一种非人的存在,其表现就是远离自然。而在《雪人》中坦西所营造的闲逸与快乐气氛,试图警示我们技术在今天已经统治了我们的生活,在这种统治下,人类被一种假象所欺骗。仿佛人是技术的操作者,人凭借技术就可以在根本上支配一切,成为这个宇宙的上帝,成为绝对的主体,然而不清楚自己已然被作为“gestell”(普遍强制)之技术的“命运”带入了与天地人神以及万物的某种关系中,他成为被订购来实施对一切存在者(包括天、地、神与万物)进行订购的被订购者。⑤当人的本质由“接受者”变成了作为构想者的“主体”之时,存在者的本质也就由天地人神游戏中的“自行涌现者”变为由主体构想出来的“客体”,世界也就成了由作为主体的人所描绘的“图像”⑥。

画中在凹陷地带车辙印痕中间是美国政府领导人乔治·布什及他们以前最喜欢的人——已经下台的萨达姆·侯赛因的肖像,有人把它解读为野蛮的入侵,也有人把它解读为对国际法理念的捍卫,也有人把它解读为两种不相容的文明的冲突,还有人把它解读为一些国家对未来的可能性所做的试探性反映。是什么使人们做这样的解读呢?解构性的解读试图展示这些可能性并追溯它们的根据,如果可能,它还要揭示解读如何代表了不同的视角,这些视角如何相关联并形成新的视角,这也很好地解释了画面中央眼睛所代表的意义。

马格利特曾在他的作品《烟斗》中注明“这不是一只烟斗”,提醒观众,你所看到的并非真实本身,而坦西将“你知道你正在看什么吗?”这句话写在《雪人》中,似乎也在提醒我们,我们该如何看待今天的世界?我们看到的是世界的本质吗?绘画难道仅仅只是视觉的愉悦吗?它难道不能带给我们值得深思的内容吗?

①[法]德里达:《书写与差异》,张宁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第15页。

②④包亚明主编:《德里达访谈录:一种疯狂守护着思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75页。

③芬尼根守灵夜(FinnegansWake),是爱尔兰作家乔伊斯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书名来自民歌《芬尼根的守尸礼》,这是一部融合神话、民谣与写实情节的小说,作者在书中大玩语言、文字游戏,常常使用不同国家语言,或将字词解构重组。《芬尼根守灵夜》常常被视为英美后现代主义新纪元的开始,因为这部作品体现了“以自我为中心的现代主义”向“以语言为中心的后现代主义”的过渡。在这部小说中,乔伊斯对语言实验和文本构造的关注超越了合理的界限。

⑤⑥余虹:《艺术与归家——尼采、海德格尔、福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74页,第1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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