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卡夫卡的精神流浪

2012-08-15 00:49
关键词:卡夫卡流浪世界

方 美

解读卡夫卡的精神流浪

方 美

弗朗茨·卡夫卡是一位世界性作家,同时也是一个“被抛入世界的陌生者”。他的一生身份归属不明,他的精神一直在找寻一个栖息之所,但始终没有找到,这使他的精神一直处于一种流浪的状态,也使得他的作品充满了漂泊感、陌生感、压抑感与孤独感。解析卡夫卡的生平与作品,解读他无奈而又荒诞的精神流浪之旅。

卡夫卡;精神流浪;荒诞;漂泊

在20世纪的文坛上,弗朗茨·卡夫卡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作家,美国评论家W.H.奥登说:“就作家与其所处的时代关系而论,当代能与但丁、莎士比亚、歌德等人相提并论的第一人是卡夫卡,……卡夫卡对我们至关重要,因为他的困境就是现代人的困境。”的确,卡夫卡的地位是特殊的,他以极度敏感的心灵来感知这个变异了的陌生世界。这位被誉为“弱者的天才”的作家一生都在找寻一个精神的栖居地,然而他耗尽一生也没有找到。正如他的名言:“目标虽有,道路却无,我们谓之路者,乃彷徨也。”因为要实现目标,卡夫卡踏上了寻找的道路。于是,精神的流浪也随之开始。流浪使他的作品充满了漂泊感、陌生感、压抑感与孤独感。

一、无家可归的流浪作家

卡夫卡生于当时奥匈帝国统治之下的布拉格一个犹太家庭。失去了家园的犹太民族,以“他者”的身份生活在他国的土地上,这使得犹太人比其他民族的人有着更为强烈的无家可归感。无法选择的犹太民族血统带给卡夫卡的就是这种与生俱来的无家可归感。不管他是否愿意,这种无家可归感已经化成一种“集体无意识”深深地融入了他的血液。卡夫卡的好友布罗德曾说:“卡夫卡除了写共同的人类悲剧外,尤其注重写他那不幸的民族,写那无家可归、幽灵般晃荡的犹太民族……”[1]卡夫卡在与自己的女友密伦娜通信时,也曾慨叹说:“我已经走过了怎样的三十八年的人生旅程啊(因为我是犹太人,这旅程实际上更要漫长得多)。”[2]“你有你的祖国,所以你甚至可以抛弃她,而这大概是对待自己祖国的最好的办法,尤其因为她那些不能抛弃的东西人们并不抛弃。可是他(指卡夫卡本人)没有祖国,因此他什么也不能抛弃,而必须经常想着如何去找一个祖国或者创造一个祖国。”[3]祖国是个大“家”,在这个意义上,卡夫卡是一个流浪者。

在社会生活中,卡夫卡也没有自己的归属,卡夫卡的一生都是一个“恪尽职守”的保险公司的职员,然而保险公司的工作让他感到厌恶,他热烈而又执着地爱着写作。为了写作,他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的健康与生命作为代价。卡夫卡说:“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用于写作的,丝毫没有多余的东西。”[4]从这一方面看,卡夫卡的灵魂和肉体是分离的。他的肉体在现实的世界中扮演着公司职员的工作,而精神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着陆点,只能在写作中找到些许慰藉。他是一个被“撕裂”的人。

卡夫卡的无家可归感更直接的是来自于他的家庭,卡夫卡一生订过三次婚,但最终也没有成为一个丈夫,更没能成为一个父亲。因此,卡夫卡在家庭中的身份始终是作为一个儿子存在的。读过卡夫卡《变形记》的人大体都有这样的感觉:主人公格里高尔的家没有家的温暖,家庭成员之间也很冷漠。尤其是主人公的父亲,那个高大、威严而又冷酷的父亲;那个在第一眼见到他变成甲壳虫时,“就握起拳头,露出一脸敌意”的父亲;那个“发狂的野兽似的发出啾啾声”的父亲;那个在母亲因看到自己外形而晕厥时,恨不得用苹果将格里高尔砸死的父亲。不错,提到他的家庭就不得不提到他的父亲。正如叶廷芳先生所说:“熟悉卡夫卡的人,大都有一个突出的感觉:他与父亲的关系始终十分紧张,而且在他的创作中有浓重的投影。”在一封没有交出去的《致父亲》的长信中,他用了数十页的文字表达了对父亲的强烈不满,他谴责父亲“专制犹如暴君”。父亲犹如一只巨大的手,始终控制着卡夫卡,父亲的强大使他感觉到压抑,父亲的威严使他感到恐惧。卡夫卡自己也说,自己全部作品的愿望就是“逃离父亲的范围”。由此,卡夫卡与其父亲的疏离感可见一斑。如果说,家是温馨的的港湾,那么,卡夫卡始终没有找到家,在他心里,“家”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德国文艺批评家龚特尔·安德尔这样评价卡夫卡:“作为犹太人,他在基督徒中不是自己人;作为不结帮的犹太人,他在犹太人当中不是自己人;作为说德语的人,他在捷克人当中也不是自己人;作为波西米娅人,他不完全是奥地利人;作为替工人保险的雇员,他不完全是资产阶级;作为中产阶级的儿子,他又不完全是工人;但是在职务上面,他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作家,但是就作家来说,他也不是,因为他的全部精力都是用在家庭方面。‘可是在自己家里,我比陌生人还要陌生’……”[5]龚特尔·安德尔的这段话非常精辟地概括出了卡夫卡一生的尴尬身份。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卡夫卡的身体还是他的精神,一直都在漂泊,一直都在流浪。因为他无所归属,无家可归。

二、启程去流浪:世界与自我的双向选择

“孤独是因为内容独特而不能交流”,“越是丰盈的灵魂,往往越能敏锐地意识到残缺,有越强烈的孤独感。”[6]203卡夫卡就是这样一位有着强烈孤独感的人。卡夫卡对现实世界感到陌生和恐惧,他在精神上接受不了这样一个异化与变形了的世界,他的精神是自由的,所以他要启程去寻找精神的自由之所。同样,他生活的现实世界也容不下他,他是小鼹鼠,他是甲壳虫,他是门外汉,他是思想怪异的饥饿艺术家。对现实的世界而言,他是一个异类,广阔的大地上没有他安身的地方,也没有他要走的路。某种神秘的异己的力量把他放在了现实世界的门外,也逼迫着他去流浪。而且,世界的驱赶力量也是强大的,在这种力量面前,卡夫卡毫无反抗的能力。“在我生活的地方,我被抛弃了,被宣判了,被打倒在地;为逃往别的地方,我虽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这不是工作,因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除个别小的例外;我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7]因此可以说,卡夫卡的精神流浪,是卡夫卡的自我选择,同时也是“被世界放逐”的流浪。

卡夫卡所感知的世界是一个充满危机与不确定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即使把自己隐藏得再隐蔽,他也感觉不安全。因为他心灵找不到温暖的、可以信任的“家”。卡夫卡晚年写的短篇小说《地洞》中,主人公成为了一种鼹鼠类的小动物,为了躲避敌人的袭击,他费尽心思地挖了很多迷津暗道。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恐惧,暗道挖得越多,他的恐惧感就越剧烈。作品的最后,当主人公以为暗道已经很安全的时候,一个庞然大物发出的巨大声响再一次把主人公拉入了更深的恐惧之中——这就是卡夫卡感知到的现实存在,他感到无所逃遁。卡夫卡在微型小说《启程》中说:“只要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不停地离开这里,只有这样我才能到达我的目的地。”卡夫卡启程去流浪了,但是他的目的地在哪?“‘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目的地。”他只有流浪,只能流浪,因为现实的世界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异化的。在一个变异了的世界中何以能承载一个自由的灵魂。在流浪中,他找不到地方安放他自由的精神,于是,他只能不停地赶路,人生就“是一趟确实不同寻常的旅行”。在这里,卡夫卡启程去流浪是他自觉地抉择,是他不得不做的行动。

孤独漂泊的心是需要被温暖与慰藉的。卡夫卡在找一条能让心灵回家的路,卡夫卡的“家”在哪?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微型小说《回家》中,主人公抱着对家的渴望“回家”了,然而迎接他的是什么呢?是“破旧无用的器具堆得乱七八糟,堵住了通往去顶楼楼梯的路。猫潜伏在栏杆上。一块破碎的布——那是从前做游戏时缠在一根木棒上的——在风中高高扬起”,“一件件东西全冷冰冰地立着,似乎每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这是一个家的面貌吗?不是,这里依旧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温暖,也没有慰藉,这不是他灵魂的栖居之所。对于这个“家”而言,他不是归人,而是过客。“回家”作为一种自我身份的确认已经失去了他的情感价值。于是,他启程之后再也没有归宿,只能流浪。

三、流浪之路:无所逃遁的荒诞性存在

流浪的路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途中有曲折是必然的。然而,卡夫卡的流浪之路更多了一份荒诞。卡夫卡说:“我不是光明,我只是在自己的困境中迷了路。”是的,卡夫卡迷路了,他找不到灵魂回家的路。就像他的长篇小说《城堡》中所描写的那样,主人公一心想进城开一张临时的居住证,而城堡又似乎近在咫尺,但是无论他怎样努力,也无法进入城堡,但在他生命弥留之际,却有人告诉他说:“虽然不能给予你在村中的合法居住权,但是考虑到某些其他情况,准许你在村里居住和工作。”这仿佛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让人哭笑不得。在《法的门前》中,同样的荒诞又一次上演了,作品中那位乡下人请求进入法的大门,但被门警拦住了,执着的乡下人苦等一生,在临终前,门警却宣布说这大门就是为他而开的。这是一个悖谬,理想与现实在卡夫卡那里从来就没有相交的可能。

命运是如此捉摸不定,明天永远是未知的。在命运面前,个体的所有反抗与挣扎都无济于事。就像《审判》中的约瑟夫·K一样,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无缘无故地就被捕了。他自己不知道被捕的原因,荒谬的是,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捕,而他就是被捕了。他竭力地为自己申诉却无济于事,因为在这里“只要有一个人说你有罪,你就永远洗不清”。相反,你越洗命运的绳索就勒得越紧。因此,主人公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卡夫卡在精神上找不到着陆点,因此他的作品中充满了飘忽不定的因素,他执着追求的东西往往都是没有答案,没有结果的。而且,他越想走近,就越适得其反。

作为一个没有归属感的流浪者而言,卡夫卡所感知的世界必然是冰冷彻骨的。对于现实的世界来说,他是一个异类,他像一个孤独的动物,在人的世界中任人宰割。在卡夫卡的代表作《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里高尔有天醒来变成了甲壳虫,失去了为家人谋利益的能力,不久就被最亲的家人所厌弃,最终在孤独寂寞中死去。在卡夫卡这里,荒诞存在已经成为人的命运,人无所逃遁,因为命运始终如影随形。

四、流浪的终点:始终在路上

卡夫卡的精神流浪无疑都是以悲剧收场的,因为他穷其一生也没有找到那个理想的精神栖居之所。他的流浪一生都在继续,最终只能以肉体生命的死亡而告终。卡夫卡是这样,卡夫卡作品中的主人公也是这样。《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变成了甲壳虫,他曾经熟悉的家随着他的变形而变得冰冷而又陌生。尽管他在变形之后在家里的地位急转直下,但他仍希冀着这个家不会因他外形的改变而变形。因此,在妹妹格雷特已经厌恶他房间的气味而开窗的时候,他还在想:“只要妹妹有可能,她一定会在格里高尔所在的房间里,乐于在关好窗门的情况下照料他的”。在他变为甲壳虫已经一个来月,妹妹仍然接受不了他的外形的时候,他花了4个钟头将一条床单驮到沙发上将其完全遮住自己,“他似乎捕捉到了她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目光”;在父亲无情地用苹果将他砸成重伤时,他还揣摩父亲的想法是 “尽管格里高尔的形象既可悲又恶心,但毕竟是家里的成员,不可以把他当敌人那样对待”。但是,这些想法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当他的希望最终破灭时,他绝望地在孤独寂寞中死去了。《饥饿的艺术家》讲述了一个以饥饿为表演方式的艺术家,他对饥饿艺术有着无限的追求。然而当“人们对饥饿表演的兴趣大为淡薄”的时候,他的地位沦落到连马戏团的动物都不如。当最后有人在笼子的稻草堆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问他为什么不吃东西时,他说:“因为我找不到适合我胃口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不会这样惊动视听,并向你和大家一样,吃得饱饱的。”这里的“食物”不仅是维持他肉体生命所必需的食粮,更多的是他的精神粮食。是的,现实的世界里找不到他赖以生存的东西,他只能以死亡为出路。可以说,这位饥饿艺术家的灵魂知直到生命完结时还在流浪,还在为他的艺术存在寻找意义。同样,《城堡》中的土地测量员K,《法的门前》中的乡下人,《审判》中的约瑟夫·K均以肉体生命的结束为其精神流浪的终点。但是,这种肉体生命的终结是卡夫卡所追寻的精神流浪的终点吗?显然不是,卡夫卡的精神流浪一直在继续,肉体生命的死亡并不能终止他精神流浪的脚步。他的精神流浪一直在路上。

“流浪者们当初之所以选择漂泊与流浪,因为他们在既有的观念下感受不到自由,又无法继续下去,……但是,流浪者的愿望总是希望不再流浪”[6]209,以期待找到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来安放自己。卡夫卡就是这样一位精神流浪者,但是他穷尽一生也没有找到安放自己精神与灵魂的“家”。因此,他一直在流浪的路上找寻这个“家”。

[1]马克斯·布罗德.卡夫卡传[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189.

[2]卡夫卡读本[M].叶廷芳,黎奇,等译.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265.

[3]叶廷芳.现代审美意识的觉醒[M].北京:华夏出版社,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5:161.

[4]卡夫卡全集:第9卷[M].叶廷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189.

[5]曾艳兵.卡夫卡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23.

[6]陈召荣.流浪母题与西方经典阐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7]周国平.人生哲思录[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113.

I109.5

A

1673-1999(2012)08-0117-03

方美(1988-),女,安徽宣城人,安徽大学(安徽合肥230039)文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学。

201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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