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女儿?还是母亲的女儿?
——玛莎·诺曼剧作《晚安,妈妈》女主人公的生存困境*

2012-08-15 00:54黄姗姗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父权气质身份

黄姗姗

(华南理工大学 广州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800)

父亲的女儿?还是母亲的女儿?
——玛莎·诺曼剧作《晚安,妈妈》女主人公的生存困境*

黄姗姗

(华南理工大学 广州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800)

以性别理论为依据,分析玛莎·诺曼剧作《晚安,妈妈》中杰茜所遭遇的困境,由此展开讨论其悲剧性所在,最后探究杰茜悲剧背后深层次的社会根源.

玛莎·诺曼;《晚安,妈妈》;弗洛伊德;伊里加蕾;性别理论

玛莎·诺曼(Marsha Norman)的著名剧作《晚安,妈妈》讲述一个普通美国家庭中平凡的夜晚,女儿杰茜平静地向妈妈表明自杀的打算,妈妈极力劝阻,而杰茜尝试让其理解自己的决定,并在安排好妈妈的生活之后举枪自杀.

1 杰茜的困境

杰茜的生活面临三重困境.首先,她缺乏一个独立、强大的自我.杰茜从小有病,因此妈妈“从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甚至帮她安排婚姻.杰茜婚姻失败后,她把杰茜接回家.为免杰茜空虚,母亲装作什么都不懂,让女儿照顾自己,这样杰茜就“有事可做”.在全能母亲的保护下,杰茜没有真正独立过.并且母亲还对杰茜产生过度的身份认同.南茜·乔德罗(Chodorow)指出,在身份过分认同情况下,女儿成为母亲在“生理和心理两个层面上的自恋性存在”,母亲也“认为女儿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体感受”.母亲强调塞西尔是为杰茜挑选的对象,杰茜则指出:“你比我更喜欢他.如果不是你挑逗他过来给你建门廊,我是不可能遇见他的”,“天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那会儿还特地去卷发”.可以看出妈妈对塞西尔的喜爱,并最终让女儿杰茜嫁给他以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且母亲的过度认同使女儿“随后把自己认同为世界其他事物的延续或延伸”,即与其他人或事的界线也变得模糊不清.杰茜很少与人接触,除母亲外,她亲近的人便是丈夫和儿子,杰茜对他们都产生了过度的身份认同.与儿子之间,杰茜认为“里基跟我不能再像了.我们甚至穿同样大小的裤子”,“我们睁眼看这个世界,看到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她与儿子几乎成了一个人.与丈夫,杰茜曾代替丈夫写过一张便条给自己,上面写着“对不起,杰茜,我没能帮你把事情都解决好”,然后署名塞西尔.虽并非塞西尔写的,但是杰茜认为“他就是这样想的”,把自己的感受混同于丈夫的感受.因此,杰茜的自我界线模糊,缺乏一个足够强大独立的自我,易与身边人产生过度的身份认同.

杰茜面临的第二个困境是自身价值得不到他人认同.杰茜曾尝试工作,但第一份销售电话的工作入不敷出,然后在医院礼品店工作又被人指责她笑的方式让人不舒服.无奈之下,杰茜只好和母亲待在家里照料儿子.但儿子里基不成器.亚德里安·里奇(Rich)曾指出,“母亲在养育孩子方面的失败,会让社会质疑她的品行以及作为女人的地位”.儿子里基的不成器,理所当然被认为是杰茜的责任,在母职这方面,杰茜同样被看成失败者.即使是深爱着杰茜的母亲,也没有把杰茜视为有价值的人,她更多地把杰茜当孩子来对待.当杰茜宣布要自杀,母亲劝阻的理由非常幼稚,诸如逛街、吃好吃的、买新碟子等,像在安抚无理取闹的儿童,而非面对理智的成年人.因此,不管是在社会工作、家庭母职还是在母亲眼中,杰茜的价值都没能得到认同.

杰茜面临的第三个困境是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这一困境离不开母亲充当全能母亲这个原因,除此之外,也源于哥哥多森对其生活的干涉.杰茜控诉多森“总琢磨着我每天都在干什么”,“他们总知道你的事情,在你有机会决定是否让他们知道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杰茜邮购的包裹被多森收到并私自打开了,“他们看到了内衣上的小玫瑰花蕾”.“内衣上的小玫瑰花蕾”象征女性的隐私,杰茜连保护自己这点隐私的力量都没有,她在以多森为代表的父权律法的干涉中显得如此无力.

2 杰茜的悲剧

杰茜虽已步入中年,但母亲对其的身份认同使她仍未走出与母亲的前俄狄浦斯联系,无法区分自我身份界线.

弗洛伊德(Freud)在《女性气质》一文中提到,小女孩在经历俄狄浦斯情结时,其精神发展有三种可能的轨迹:“第一种可能是演变为性抑制或神经官能症,第二种可能是性格发生改变并发展男性气质,第三种可能才是正常的女性气质”.杰茜未能逃脱此选项范围.第一种轨迹明显不能让她建立独立身份,而对于第三种大部分女性会选择的成长轨迹,杰茜清楚地意识到是行不通的,母亲塞尔玛已给她提供了警示.

塞尔玛选择的是第三种成长轨迹——发展正常的女性气质:她是全职母亲,但父权标准下的女性气质禁锢了她,使她没有自我.作为母亲,她牺牲个人欲望以满足孩子需求;作为妻子,塞尔玛从未达到丈夫期望的“标准”.丈夫惩罚她,不和她说话.塞尔玛的生活空虚,她需要用甜食来填满.当她发现蛋糕上的椰果掉了,她很生气:“我最恨掉椰果了.为什么椰果会掉了?”她拒绝去和儿子多森一起住的原因是“他们那只有桑卡”,这“让我们意识到她从食物中获得兴奋感和满足感,而非从人身上”.除了食物,塞尔玛还喋喋不休地说话.快语速可以让塞尔玛逃避思考,她不愿思考真相,“相信事情的真相就像她说的一样”.显示出她在麻木度日,沉浸于语言编织的自我世界中.

目睹母亲受困于父权标准下的女性气质,杰茜毅然转而追随父亲发展男性气质,文中诸多细节表明她这一选择.首先,一出场杰茜没有穿裙子,而是“身穿长裤和黑色长款毛衣,其中一个上衣口袋装一便条本,耳后别着支铅笔或在上衣口袋夹一支钢笔”.男性装扮象征杰茜对传统女性身份的摒弃.其次,杰茜告诉母亲丈夫塞西尔离开她的原因是“他让我在他和吸烟之间做选择”.婚姻和吸烟是两种相反的选择:选择婚姻意味着迎合丈夫的期待,而吸烟是具有男性气质的行为,杰茜选择吸烟,意味着追求具备男性气质的身份.最后,杰茜与父亲存在更多的相似之处.父亲总是沉默寡言,杰茜同样“不大爱说话”.杰茜说:“我想要在脖子上挂个大牌子,上面写着‘钓鱼去了’,就像爸爸挂在仓房前的那个”.这个牌子是父亲当初用来逃避妈妈的工具,杰茜表明自己想要借用父亲的方式来摆脱全能母亲的影响.杰茜自杀用的枪是父亲的,杰茜“选择用父亲的枪来自杀便明显地表现出她想要从父亲身上找到力量”.

虽然杰茜决意跟随父亲发展男性气质,但却以失败告终.首先,虽然杰茜模仿父亲,但是她并不能真正理解男性的思想.杰茜对妈妈说:“我比你更喜欢他,但我并不比你更了解他”.杰茜对男性思考逻辑的追求,终究流于表面.即使杰茜内化男性价值观,也无法像父亲一样思考,不能融入父亲所代表的“象征秩序”.不仅如此,杰茜的生理性别已是男性价值观贬低的对象.妈妈告诉杰茜:“从你出生那刻起他就说你发育不全,说你不会有什么机会了”.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女性被定义为“缺乏”,因为女性缺乏男性所拥有的阳具.父亲从杰茜出生一刻便认定她是“发育不全”的,正是因为杰茜缺乏男性性征.父亲从生理性别上就断定杰茜“不会有什么机会”,表明在父权社会女性是客体和“他者”.这种男性价值观不允许杰茜获得独立自我.杰茜追求自我的失败最终体现在她在父亲的枪口下死亡.杰茜选择用父亲的枪自杀,虽一方面象征杰茜以父亲为精神力量,挥别旧自我、建立新身份;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暗示杰茜寻求独立身份努力的失败,因为说到底,生命既已消亡,何来自我身份的建立?父亲的枪象征着男性价值观,它成为了刽子手.

杰茜的悲剧便在于此:面对三重困境,她意欲突破,却陷于父权社会摆出的选择题中,三种选项中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让她建立独立女性身份.

3 悲剧的根源

杰茜悲剧的根源并非个人化而是社会化的,有其深层次的社会原因,即父权社会的运行机制.父权社会的潜意识以男性一元论为基础,男性所具备的特征成为标准,女性特征则是次等的.女孩在步入俄狄浦斯阶段之时,要么选择甘于位居次等,发展“正常”的女性气质,服务于家庭与儿女;要么选择以男性特征为目标,发展男性气质,以“男性”身份试图在父权的“象征秩序”中获得一席之地.而父权社会标准下的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无论哪一种,都不符合女性真实的欲望,无法给予女性形态以积极的再现模式.

女性气质所谓的“正常”,依照的是父权社会的标准,其重要特征就是与母性对等.“如果一个女人不是一位母亲,或不仅限于母亲身份,她就挑战了女性的标准”.伊里加蕾敏锐指出:“所谓的女性气质是根据男性标准来判断的,丝毫没有反映出女性的欲望,而女性面对自己隐藏起来的真实欲望之时,却通常满怀焦虑感和罪恶感”.女性发展这种女性气质,常受困于母职.是否履行好母职成为判断女性价值的最重要标准,女性其他的个人价值常被忽视.伊里加蕾因此批判父权标准下的女性气质是一种“伪装物”,一种“掩盖物”,一个“角色”,一个“假面”,被男性的再现体系套在女性身上,女性因此丧失自我,不再了解自己的真正欲望.看到母亲受困于母职,杰茜明白女性气质的道路走不通,转而发展男性气质,可是她却不知道,男性气质的道路一样步履维艰.

伊里加蕾提出,父权社会建立的基础是“弑母”(matricide),意指母亲作为“他者”支撑了男性的在场,而母亲自身却不能得到积极再现.基于伊里加蕾的这一假说,克里斯蒂娜·维兰德(Wieland)探讨男性气质、女性气质和“弑母”三者的关系,她指出:“身份认同的父女之爱……注定要失败……最主要的障碍在于男性的‘弑母’心理恐惧任何女性权力或自由”.维兰德把男性的这种心理称为男性防卫,来源于男性“弑母”的原罪.出于男性防卫心理,“父亲不会允许女儿拥有像儿子一般的自由度、进取性和竞争性”.除此之外,发展男性气质意味着放弃女性身份,伊里加蕾指出:“智慧仅在牺牲女性身份的代价下获得”.这里的智慧指的是男性标准的智慧,它不符合女性自身的生理和心理特点,与女性愉悦(jouissance)相悖,获得此智慧意味着发展男性气质,部分或完全放弃女性身份,也意味着巩固男性思维对社会的统治.

这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对女孩来说都是痛苦的,然而父权社会允许的道路不外乎这两条(第三条通往精神疾病),意欲建构独立女性身份的愿望与现实社会的不允许形成无法调和的矛盾,杰茜的悲剧正源于此.

4 结语

诺曼在《晚安,妈妈》一剧中展现了这些常见的小人物的无奈人生.在菲勒斯中心主义的潜意识控制之下,也许女性受到的伤害更大,但男性也不见得从中完全受益.唯有两性互相尊重对方的差异,不以一方的标准去压迫、衡量另一方,发展多元化的价值观,方能建构两性和谐相处的性别文化.

[1]Chodorow,Nancy.母性的重制:心理分析和性别社会学[M].加利福尼亚: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1978.

[2]Irigaray,Luce.非“一”之性[M].纽约:康奈尔大学出版社,1985.

[3]Irigaray,Luce.他者女性的反射镜[M].纽约:康奈尔大学出版社,1985.

[4]刘岩.母亲身份研究读本[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5]刘岩等.女性身份研究读本[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6]Norman,Marsha.晚安,妈妈[M].纽约:剧作家戏剧服务,1983.

[7]Wieland,Christina.不死的母亲:对男性气质、女性气质及弑母的心理分析[M].伦敦:里布斯出版社,2000.

I1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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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2)06-0095-02

2011-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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