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概念隐喻哲学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

2013-03-22 23:45赵桂英
关键词:源域英汉隐喻

赵桂英,冯 彦

(吉林大学 公共外语教育学院,吉林 长春130012)

语言是人类特有的现象,它与人类思维息息相关。自古以来语言与思维问题就是哲学、语言学、人类学界持久的话题,两者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哲学家、语言学家的议论焦点。“萨丕尔-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或简称“沃尔夫假说”)是继康德、洪堡特和博厄斯以来有关语言与思维关系的最具影响的理论假说,是语言与思维关系的集中体现。

由于“假说”并未对语言相对论明确定义,因而导致一些语言学概述类著作断章取义,将“假说”分为强式和弱式。强式也称作语言决定论,即语言决定思维;弱式也叫做语言相对论,认为语言影响思维,即一种语言的结构会影响该语言使用者的习惯性思维,使用不同语言的人的概念框架是各不相同的,并因此影响他们的思维模式。

自“假说”提出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就一直受到学界热议。对“假说”的争议颇多,但迄今尚无定论。自上世纪60年代,假说的强式版就一直遭到猛烈抨击(Lenneberg 1953;Berlin&kay 1969;Leech 1974;Brown 1976;Pinker 1994)[1]587,认为语言决定论太过绝对化。我国近年来也有学者针对“强式”版加以批驳(高一虹2000;潘文国、谭慧敏2005;张振江2007)[1]587。直到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早期随着认知语言学及认知心理学的新发展,人们对“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进行了重新解读,提出了新的认识,进入了“新沃尔夫主义”(New-Whorfism)时 期(Levinson 2003[2];Evans&Green 2006[3];陈佳2011[4];王颖 冲2011[1]583)。新认识认为以往的批评者批评的强假设本身并不存在,并支持“假说”关于语言范畴影响思维范畴的理论。

基于“新沃尔夫主义”对“假说”的解读,既然强式版根本不存在,那么“假说”的核心就是“语言影响思维”这一观点,这也是本文所要探讨的对象。如上所述,虽然大多数学者支持“假说”,但本文仍不敢苟同。文章拟从情感概念隐喻的哲学基础即体验哲学这一认知角度重新审视该观点,通过证伪法在一定程度上对之加以驳斥。

一、认知情感概念隐喻

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的本质已超越了语言修辞层面,是人类的一种认知手段、思维方式。隐喻就是通过对事物间的相似性进行类比,以此借助一类事物来理解和感知另一类事物[5]5。它普遍存在于我们的思想和行动中。因此,我们用以思考和行动的日常概念系统,本质上是隐喻性的[5]3。作为人类最普遍、最主要的人生体验之一,人的情感和认知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现代隐喻理论认为隐喻在情感概念化中起着重要作用。人类的情感本质上是抽象的,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隐喻得以概念化和表达的[6]49,因此产生了情感隐喻。

隐喻是人类的一种基本认知模式,它把人们熟知的、具体的源域(source domain)范畴概念框架映射到未知的、抽象的目标域(target domain)范畴概念上。此映射过程包括两个方面:源域的实体到目标域的实体的本体论对应映射,另一种是源域的知识(源域所蕴含的推理模式inference pattern)到目标域的知识的认识论对应映射。

概念隐喻映射过程是遵循莱柯夫(Lakoff,1993)提出的不变原则(Invariance Principle)和目标域优先原则(Target Domain Overrides)进行的。不变原则起到总体约束作用,它要求源域的基本内部意象图式结构映射到目标域的原有内部结构上。因此,目标域的内部结构决定、限制源域中哪些结构被选择映射——目标域优先原则。意象图式是在人与外界接触的过程中形成的、反复出现的对事物之间基本关系的认知结构,它基于人对外部世界的体验(bodily experience),人们对复杂、抽象概念的理解和认知就是建立在此基础框架之上的。意象图式理论揭示了人的体验是如何通过隐喻得以扩展的,是感性与理性的连接桥梁[7]200。

基于上述概念隐喻的运作机制(两个概念域间的本体论映射及认识论映射),人们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情感概念隐喻的具体语言表达。

二、英汉情感概念隐喻的对比研究

情感概念隐喻作为一种认知现象,大量存在于英汉两种语言中。除了上述“爱情”概念外,本文还选取了在人类认知中最具代表性的其他两个情感概念“幸福”和“愤怒”作为研究对象,考察英汉两种语言在这两个概念的隐喻性表达上是否呈现出相似性。

(一)英汉“幸福”概念隐喻(Happiness metaphors)

1.HAPPINESS IS UP(幸福是上)

英汉语中都有用具体的方位概念表征抽象的“幸福”概念的情况。

2.HAPPINESS IS LIGHT(幸福是光)

当人们感觉幸福、喜悦时,由于体内能量充足,通常表现出面带光泽,面色红润,因此,明亮就成为人处于幸福状态的生理和心理反应。

3.HAPPINESS IS JUMPING

通过以上英汉“幸福”概念隐喻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两种语言在“幸福”这个概念的隐喻性表达上呈现出巨大的相似性。

(二)英汉“愤怒”概念隐喻(Anger metaphors)

基于人们生气、愤怒时所表现出的生理反应,英汉两种语言都使用ANGER IS HEAT(愤怒是热)这一根概念隐喻来表征“愤怒”这一抽象情感概念。而这一根隐喻又是通过与“热”这一概念紧密相连的两个更具体的次隐喻ANGER IS FIRE(愤怒是火)(英汉语中)和ANGER IS A HOT FLUID IN A CONTAINER(愤怒是容器中的热流体)(英语中)/ANGER IS THE HOT GAS IN A CONTAINER(愤怒是容器中的热气)(汉语中)分别表征的。

可以看出,英汉两种语言在选择表示“热”这一概念的源域时有所差别。汉语更习惯用“气”而不是“流体”,这主要源于两种文化上而非语言上的差异。中医学的五行说认为“气”的运行推动血液流动并促进体内器官进行生理运转,如果气的运行受阻,它将影响血液流动,增加受阻区域的内部压力,严重时会导致身体生病。气的运行受阻有各种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消极情感尤其是生气、愤怒所导致[6]71,因此汉语倾向使用“气”来表征“愤怒”情感。

通过以上英汉“愤怒”概念隐喻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英汉两种语言都使用ANGER IS HEAT(愤怒是热)这一根概念隐喻来表征“愤怒”这一抽象情感概念。虽然在具体表达上两种语言略有不同,但这主要源于两种文化模式上而非语言上的差异(这一点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总体来看,两种语言在“愤怒”这个概念的隐喻性表达上呈现出极大的相似性。

三、英汉情感概念隐喻相似性存在的哲学基础——体验哲学

英汉情感概念隐喻的对比研究使我们注意到,在英汉两种不同的语言中,人们都用相同的具体概念来隐喻表征抽象的情感概念,可以看出英汉两种不同语言在情感概念隐喻方面存在着巨大的相似性。这种现象表明在形成抽象概念的隐喻化思维的背后有某种共性的非语言的深层次上的东西在支持着人们的这种隐喻化思维,那么这共性的东西又是什么呢?这一点可以从情感概念隐喻的哲学基础——体验哲学(experientialism)(Lakoff 1999)关于意义的解释中得见一斑。体验哲学认为“意义是通过人们的各种生理机能与其周围的生活环境相互作用而得到的身体体验与社会经验得以体现的(embodied)”[8]。人类共有的认知活动是可体现的,不仅体现在身体经验上,也体现在大脑神经运作及想象性思维活动上。

(一)身体经验(bodily experience)的可体现(embodiment)

体验主义认为意义首先建立在身体经验上,“我们体验着什么,经过体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我们如何理解这种体验并就之进行推理,所有这一切都与我们的身体结构密切相连”[9]。因此,我们对体验过的事物形成的概念、范畴、推理都源于我们的身体经验,尤其是我们的感觉运动系统进行的体验。正是人们与周围世界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得到的体验帮助人们在头脑中形成动觉意象图式,从而形成相应的概念。因此,我们的身体体验与概念隐喻密切相关,它为概念隐喻的产生提供了物理基础。所以情感概念隐喻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基于人们的日常体验。不论是操英语者还是操汉语者,他们都经历这样相同的身体体验,这些体验都是人类所共有的,使操英汉两种不同语言的人使用相同或相似的空间概念源域去构建和理解抽象的目标域的概念和特点,因此在构建和理解HAPPINESS(幸福)这一积极情感概念时,就产生了HAPPY IS UP(幸福是上)情感概念隐喻。其他的情感概念隐喻的产生也是基于人们相应的身体和心理体验。

(二)神经元连接(neuronal connection)的可体现(embodiment)

人们与周围世界相互作用得到的体验首先源于身体,但只有身体体验是不足以形成概念的,更谈不上形成概念隐喻了。源于身体体验的两域间的映射还要靠大脑中的两组神经元的激活才有可能得以实现。由于是大脑掌控身体活动,那么基于身体体验的概念隐喻的形成也要受大脑的控制。现代神经科学研究表明,当我们隐喻性地理解抽象概念时,大脑中控制源域和控制目标域的两组神经元会同时被激活:“神经元被激活,神经元即被连接”(Neurons that fire together wire together)[10]。概念隐喻中的源域和目标域就是由神经线路连接的位于大脑不同部位的,而两个神经元集合间的连接(当然这种连接要通过下文所述的想象性思维得以实现)即是两域间的映射。 该运作过程可以从“AFFECTION IS WARMTH”(喜爱是温暖)概念隐喻的形成中得到演示。如果我们从小就反复体验父母的拥抱且感受到拥抱带来的温暖感觉,那么,在大脑中“温度”域和“情感”域的神经元就会被反复同时激活,并建立起两域间相应的神经线路连接,就会自然地用“温暖”来思考和谈论情感,因此在头脑中就形成上述的概念隐喻,表现在语言层面,如,“We have a warm relationship”。至此,可以从神经科学的角度得出结论,由神经元连接所形成的概念隐喻是可体现的,因此神经元连接也是间接可体现的。

(三)想象性思维(imaginative thought)的可体现(embodiment)

身体体验和神经元连接为具体概念(如旅行)及抽象概念(如爱情)的形成和理解提供了先决必要条件,那么在具体概念(神经元集合)和抽象概念(神经元集合)被激活后又是什么使神经线路建立连接从而使两个概念域联系起来的呢?体验哲学认为,是人类特有的想象力把具体体验抽象概念化的。想象力的这种联系的功能是实现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跨域映射必不可少的条件。想象力就是通过两域间的跨域映射间接体现的,所以想象性思维也是间接可体现的。

四、结 论

英汉情感概念隐喻的对比研究表明,尽管英汉分属不同的语言,但这两种语言中都有借助相似或相同的具体概念来隐喻化表征抽象的情感概念的现象。这一现象可以从体验哲学的体验观得到解释:人类可体现的身体经验和神经元连接为概念隐喻的形成奠定了物理基础,为其实现提供了必要条件,而可体现的想象性思维又为其实现提供了充分条件。而这些人类所共有的特点使得即使是操不同语言的人也可以建构相同的概念隐喻,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出相应的语言表达式。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使用不同语言的人的概念框架并不是各不相同的,不同的语言并未影响相同的隐喻化思维的形成,因此并不是不同的语言影响了语言使用者的思维模式。至此,本文从情感概念隐喻的哲学基础——体验哲学的角度在一定程度上为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提供了有力的否定佐证。

[1]王颖冲.语言与思维关系再认识-沃尔夫《论语言、思维和现实》解读[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1,43(4).

[2]Levinson S.Space in Language and Cognition:Explorations in Cognitive Diversity[M].Cambridge:CUP,2003.

[3]Evans V,M Green.Cognitive Linguistics:An Introduction[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6:96-102.

[4]陈佳.新沃尔夫主义概述[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1,43(4):593-600.

[5]Lakoff G,M 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6]Yu Ning.The Contemporary Theory of Metaphor:A Perspective from Chinese[M].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8.

[7]赵文学,赵桂英.汉英时间作为空间隐喻的对比研究[J].学术论坛,2007(5):199-204.

[8]Lakoff G.Wome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266-267.

[9]Johnson M.Image-schematic bases of meaning[J].RSSI,1989(9):109.

[10]Kovecses Z.Metaphor in Culture:Universality and Variation[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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