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是曲艺人——忆谢晋、蒋丽萍、程乃珊

2013-04-23 06:58文/梅
上海采风月刊 2013年6期
关键词:谢晋崇明笔会

文/梅 平

谢晋

蒋丽萍英国留影

这三位,是各自领域的翘楚,也是曲艺界的良师益友。四月的清雨与哀思已经过去,落下一些文字,以示纪念。

谢晋

二十多年前的时光,我还年轻,初到曲协。那时大导演谢晋名声显赫,如日中天。在一期曲艺讲习班上,我和大导演交集。谢晋导演来讲课,我负责在门口迎接。记得那天暴雨倾盆,谢导不顾湿漉漉的衣服,随即坐下,开始讲课。他讲了什么,我真的记不全了,只记得谢导说喜欢评弹,他在执导电影时,融进了不少细腻的评弹手法。

后来,我两次奉命去江宁路谢导家送讲课费送资料。第一次见到了阿三、阿四,他们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不敢进门了,只好在门口大喊,谢导,谢导。这次是谢导出来迎我,他极其慈爱地叮嘱阿三、阿四进去,又对我说,别害怕,他们不会伤人的。对我这样一个青涩的小字辈,谢导一样赐座上茶。席间,我们谈起谢导的讲课,谢导以为,他的讲课,也许对曲艺演员不会有很多直接的帮助,但跳出了曲艺圈来讲,可能反而会有更多的触类旁通的启发。知道我毕业于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他说,我和你探讨,我看一些评弹的作品,细节很好,尤其是抒发内心情感的手法很好,但整体构思,整个故事的框架有不少的缺陷,“这是蛮要命的”。虽然谢导的讲课我已经淡忘,但他的这番话,我记到了现在。

多年后,我开始主持曲协工作。于是,每年数次邀请圈内外的专家学者来讲课,并对曲艺作品缺乏严谨结构的致命伤提出警示加以“整治”,成了我“风雨无阻”的使命。实在着急的时候,自己也坐上了当年谢导坐过的讲台,开讲“曲艺创作中的起承转合”。十年坚持,总算有了一点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成绩。

谢导,谢谢您!

蒋丽萍

想到蒋丽萍,耳边就响起她在“曲艺创作笔会”上和顾绍文(谷白)激烈的争论声,以及让人笑翻在地的崇明话“悼词”。蒋丽萍,还有顾绍文都是作协的一级作家,作品丰厚,同时也是我们曲协的会员,无比热爱着评弹,并对其深有研究。每年一至两次的“曲艺创作笔会”,我总会邀请他们以及文化圈的一些学者作为辅导老师参加。

这些辅导老师本着对曲艺对评弹的热爱和“辅导老师”的头衔,极其认真地对待每一部参加笔会讨论的曲艺作品。当作者朗读或表演完自己作品的时候,讨论便开始了。尤其是讨论评弹作品的时候,急性子的顾老师往往会“恨铁不成钢”地跳将起来,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历数作品中的不足之处……同样是急性子的蒋老师也同样不买账地跳将起来,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历数顾老师评论中的不周之处,再一二三四甲乙丙丁说出自己的意见,顾老师又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反驳蒋老师,而沈老师周老师们又会在旁打边鼓、加作料,火上浇油……真是热闹啊,记得最“疯狂”的一次讨论竟从晚饭后直至凌晨3点45分,但一个个行之有效的修改方案就在这样激烈的争论中渐渐形成了。周而复始,每一次的笔会,都会有这样的“凤凰涅槃”。后来,二度摘得“中国曲艺牡丹奖·文学奖”的徐惠新和同样摘得“文学奖”的吴新伯、摘得“表演奖”的周红,摘得“作品奖”的曹雄、许伟中等无限感慨地说,真怀念那时的“吵架”声啊,我们从中得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笔会休会期间——其实笔会早、中、晚一天三班都在讨论,没有休会期间,所谓休会,就是吃饭时间——在吃饭时间,蒋丽萍一改“剑拔弩张”的架势,又是那样的随性幽默,她唱京剧,唱评弹,她的评弹唱得真是细腻委婉,极小的细节处都仔仔细细地唱了出来,唱得比有些专业评弹演员还到位。在崇明农场呆过的蒋丽萍,还说过一个令滑稽演员都佩服的滑稽段子——崇明话“悼词”,她是在饭桌上说的,真正让人饭喷了一地。记得其中有一句,“默哀三分钟”,蒋丽萍演绎的崇明话是“头板拐落(头低下),暖过(难过)三分钟”,让人笑疯。于是,只要到了“休会期间”,无论是滑稽演员还是评弹演员,都大呼小叫地跟着蒋老师学崇明段子。

2009年,我打电话邀请蒋丽萍参加新一期的笔会,她说:身体不好不参加了。我有些惊诧,每年的笔会蒋丽萍是期盼着的,她一定得了大病,于是不敢追问。

蒋丽萍说过,她如果能写出一部评弹长篇或者中篇,那才是到了她创作的最高峰。有人建议她把她自己的小说《柳如是·柳叶如风》改编成长篇弹词,但她说,功力未到,还要好好学习揣摩。虽然最后她夙愿未了,但她对评弹功不可没。

无法再听到蒋丽萍激烈的争论声了,我们的难过,远远不止三分钟。

程乃珊

说到程乃珊,仿佛她极富感染力的笑声再一次直逼你耳膜而来。那个时候,她笑得双肩乱抖,花枝乱颤,伏在桌上起不来。我说,你这是“痴笑”,于是,她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声明,哦哟哟,你们的滑稽戏、独脚戏实在太好“白相”(好玩)了,太好“白相”了。

程乃珊(沈建一摄)

几年前,我和程乃珊被电视台的“笑林大会”聘为评委,由此相识。面对电视镜头当评委,发表意见,这让程乃珊有些为难,她总对我说,我不太会说话,我什么时候把它写出来。可她又极爱这些滑稽戏、独脚戏,她在作品中写道,“再也没有比方言更能原汁原味折射出社会即时的韵味”,所以她不肯放过这么好的观摩机会,对评委一职,也就半推半就了。其实,程乃珊这个评委另有一功,她的笑点很低,滑稽段子中有一点点笑的因子就会引发她爽朗的笑声,可她又不同于那些里弄里的婆婆妈妈,她有文化有思考有她自己的审美取向,她又会把那些过于庸俗的笑料从里面摘出来说,这个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她不像我们,对这些参赛节目板着脸,挑刺、苛求,理性大大多于感性,甚至一怒之下,举起大棒。她是宽容的,感性的,她给了演员温存和面子,她和我们互补、平衡,红脸白脸相得益彰。和程乃珊一起当评委,真的很有意思,我们除了一起讨论参赛节目,私下还讨论出镜时的服装、配饰、发型,讨论她写上海的那些人、事、建筑,还一起躲在厕所里逃避化妆师,因为两人都有些皮肤过敏……

“笑林大会”结束后,我们也时有联系,程乃珊关照我,有好看的滑稽与评弹别忘了她。但到了需要开作品研讨会的时候,程乃珊会讨饶,说自己不善言辞就不参加了,但答应有一天会把这些体会写出来。

一日,程乃珊来电话,请我去她家一次,说家里来了个香港记者,要知道一些周立波的现况。我去了,看见程乃珊头发花白的先生在弄堂口接我,真有些感动。应付完了香港记者后,我的眼睛就不够用了,草草吃了程乃珊精致的英式下午茶,就起身参观她家的宝贝:红木家具、挂盘、银器、瓷器、摆件、字画……都是“老底子”(以前)的好东西。程乃珊说,好些东西都打包了,过一阵要搬家,是在富民路上,现在正在装修,等搬了新家,一定请你去“大驾光临”。我趁机说,评弹和滑稽也是老上海的文化,你什么时候把你独特的感受写一个系列。程乃珊答应我,等搬家以后,一定会着手这件事,并说有些不清楚的地方要和我好好商量。又相约商谈的地方或者在绿屋附近的一家西餐厅,或者在常德路上以前张爱玲常去的咖啡馆。我就在想,这样一个优雅的上海名媛、名作家,将以怎样的笔触来写被很多人视为俗气的上海曲艺。

可我当时不知道,也许正是这个在装修的新家,在程乃珊看起来那么丰润那么充满活力的体内,种下了毒芽。

四月下旬,我在依然飘雪的北方出游,一日朋友来电告诉我,程乃珊去世,并惊呼,她那么开朗的人,是要活到一百岁的呀。四月的春风,竟是如此的凛冽,寒彻心肺。

程乃珊,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完成呢,你怎么可以爽约,怎么可以!

再也听不到循循善诱长者的教导了,再也听不到充满激情的争论声了,再也听不到那样爽朗的宽容的大笑了,我们的前路,变得更加艰难和寂寞。其实不对,这些声音,只要你愿意,你时时可以听到,天上人间,无法阻拦。只要你还有向上的心,只要你愿意。

他们和我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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