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传人

2013-05-14 14:55阮红松
小小说月刊 2013年3期
关键词:师弟石匠道士

阮红松

王得法是鄂西南山区一带最有名的江湖道士,50多岁,是个残疾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像踩高跷。他有两手绝活,一是毛笔字写得好,一手蝇头小楷写得出神入化。再就是做法事时唱经唱得好,嗓子韵味独特,能将最麻木不仁的人唱得想哭。

那天,他在给亡人做法事时,正挥幡甩袖唱道经,脑子突然“嘣”的一炸,像个木头人呆立了5分钟,“通”的一下栽倒在地。抬回家就脸歪嘴邪,说不清话,中风偏瘫了。

王道士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觉得自己一身本事就这么废掉了很可惜,决定收个徒弟,将王家道幡打下去。消息一传出,一下子引来不少后生。做江湖道士不用出家,不用拜真人张三丰。平时生活跟常人一样,只是给亡人做法事时,才穿道服戴道冠。写写字,动动嘴,蒙蒙死人和活人,就吃香的喝辣的,一场法事赚百多块钱,成了一门不错的手艺。

十几个后生跪在王道士床前,喊师父,唤神仙。王道士靠床头目测了一下,先将几个少年发福的胖子撵出去了。常言道,瘦道士胖和尚,仙风道骨是对道士外表的起码要求。又试唱腔,五音不全的几个又被撵了出去。最后剩下两个后生,一个叫郑朋,长得眉清目秀,曾在村小学做过一年民办教师;一个叫土豆,黑瘦黑瘦,是个没混出名堂的小石匠。

“郑朋,你曾为人师表,现在跟我学道士做法事,干这种下三流行当,你不怕有辱斯文么?”王道士“嘻嘻”干笑两声,问郑朋。

郑朋没有正面回答师父的问题,谦逊地说:“方圆几十里都称师父不是凡人,自有后辈可学的东西。”

王道士又问土豆:“你呢,放着九佬十八匠正宗手艺不学,是啥道理?”

土豆挺了挺胸,老老实实回答说:“做石匠太苦,我想寻条轻松点的活路。”

两个后生,一个聪明,一个老实,王道士难以取舍,就暂时都留下了。

入门的第一门功夫,就是写经帖。给亡人做法事,根据亡人的身世和家族,场场都要写经帖。经帖写得好不好,事关道士的招牌和脸面。王道士无论走到哪,他写的经帖,都会被人当做艺术品传看的,事后大多被主人珍藏。

这天,王道士将两个徒弟叫到床前,床榻上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箱子。他从里面拿出两个用红绸子包着的东西,神色凝重地说:“这里是我行走江湖近20多年留下的好帖,平时从不拿出来示人,只是自己闲来无事把玩。现在我交给你们,带回去好好研习临摹。”并交代说,将帖子练熟了,把字儿写正了,再来找他。

郑朋和土豆仔细收好帖子,给师父瞌了头,回家学写字帖去了。

半年后,已是年关时节,郑朋揣着自己满意的经帖去见师父。途经县城时,见街上春联生意火爆,一时兴起,从随身箱子里拿出文房四宝,在街角写了几副春联,也叫卖起来。他一是想挣几个钱,给师父买几捆上好的毛烟,更重要的是想检验一下自己所学,几笔字是不是能上台面了。

令人吃惊的是,他的春联刚挂出,墨迹没干,就被过路人抢购一空。有个老先生连要他3副春联,边把玩,边感叹道:“难得啊难得,瞧你年纪轻轻,软笔书法已有如此造诣,在这个商业化时代,少见了,真是少见了!”将郑朋看了又看,说:“小伙子,你还有啥拿手本事?露一手,我愿高价收购你的字。”郑朋被夸得脸红红的,心想自己学到的本事还不及师父三成,竟如此被人厚爱,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他不敢再写,抱着箱子跑了。

走到半道,他才想起要约师弟土豆一块去见师父的,就拐弯直奔师弟家。

来到土豆家,郑朋老远就看见师弟坐在门前的树荫下,在地上比画啥。走近一看,只见土豆痴迷地用一根木棒在地上画来画去,在用木棒写字儿。郑朋在他身后站了半天,他竟然没发现。

郑朋干脆不吭声,屏声静气欣赏师弟的字,眼睛很快就发直了。师弟那用木棒画的字简直神了,活脱脱将师父的帖搬到了地上。如果说自己的字跟师父神似,师弟的字已学到形似,达到以假乱真的境地。

“师哥,我这双大手根本握不住毛笔。天天在地上写,倒写出瘾来了。”土豆看见郑朋,不好意思地说。郑朋笑了,也觉得可惜。是啊,师弟的字写得再好,也只能写在地上,谁会看一个人在地上写字呢?再说,当道士是用毛笔写帖啊。

土豆见郑朋皱着眉头,以为是自己的字写得不好,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说:“郑师兄,我给你看一样稀奇东西。我把师父的字刻到石头上了。”说着,一把将郑朋扯到后院。只见几块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这个小石匠,竟将师父的绝活又搬到石头上了。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郑朋在石碑上抚摸着,忍不住喝彩道。

“但是,我没脸去见师父啊!在纸上,我用毛笔一个字都不会写。”土豆沮丧地说。

当夜,师兄师弟在床上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土豆没跟郑朋去见师父,他让郑朋捎话给师父,自己不是做道士的料,继续做石匠算了,打算开个洗碑房,专门刻碑。

郑朋独自去见师父,走半道上突然悟到师弟真聪明,不往前走了。师父的本事一真一假,写字功夫是真,做法事的功夫是哄人的。自己已经学到师父的真功夫,还去学那哄人的本事干啥?不如学师弟另谋出路。他想明白后,打转身回家了。

话说王道士天天在家盼两个弟子来交作业,盼了一天又一天,盼了一月又一月,转眼两年过去了。两个弟子音讯不闻,再没来找他,他瘫在床上又动弹不得,托人打听也真相不清。他失望地认为,这两个不屑弟子肯定是写字写怕了,不敢来见他了。

不久,王道士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土豆得知师父突然去世,背着块碑来到师父坟前,上面刻着他亲手刻的祭文,那字儿活灵活现像王道士写的帖一样。他哭道:“师父啊,我是没脸见你呀,我不配当你弟子,连毛笔字都写不好!”

郑朋没来,他到省里领奖去了。在省里举办的第23届书法大赛上,他以一幅蝇头小楷独领风骚,夺得冠军。当他风光无限接受记者采访时,问他师出何门,他死也没承认自己的师父是个江湖道士。

当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在省书法大赛的冠军簿上,第二届冠军是一个名叫王少波的青年,也就是已经不在人世的王得法。

王得法为啥没在软笔书法领域走下去,而最终去做了混饭吃的道士?随着他的突然去世成了一个谜。

选自《中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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