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深海

2013-05-14 11:22谢长亭
桃之夭夭B 2013年12期
关键词:深海

谢长亭

周六,燕怀蓁受恩师的邀请,回母校H大做一个有关普通话的小型讲座。学生们天真热情,听完讲座后纷纷拥上来要签名。

她失笑摆手:“我不是明星。”

“你是B城电台十佳主持人啊,最近刚获得金百灵奖……”

“你是我们播音系的偶像,每晚我们都会收听《今夜星空》……”

好不容易挤出重重包围,燕怀蓁催着笑眯眯的蒋老师一溜烟地跑出教学楼。她原本坚持要请客,但蒋老师接到一个电话后说必须他请,因为有位朋友要过来。

燕怀蓁没想到这位朋友是叶深海。

餐厅的玻璃门旋转着折射出清冷的光线,他穿经典窄身西装在光影中走来,背景音乐是幽邃低沉的大提琴曲。

燕怀蓁全身僵硬,耳边蒋老师热情的介绍也变得零落:“我的得意门生……知名电台主持人小燕……这位是叶总……”

“燕小姐,幸会。”叶深海伸出手。

触到他的手掌,燕怀蓁才察觉自己指尖冰凉。而对方笑容恰如其分,完全是初次见面者该有的礼貌与客套。

幸好蒋老师与叶深海话题不断,她只需要附和微笑就好。过了很久,她才听清端倪。H大正筹备建新图书馆,叶家的建筑公司是竞标人之一,而蒋老师马上要晋升为副校长,所以这顿饭算是叶深海投石问路。

熬到结束,燕怀蓁说电台有事便要告辞,叶深海突然转向她:“我与燕小姐同路,就送你过去吧。”

燕怀蓁还来不及张嘴,蒋老师连连点头。她无奈地上了叶深海的车。

气氛沉寂,谁也没有说话。去电台的路口一闪而过,叶深海径直开往燕怀蓁所住的小区。他知道她在说谎,她不过是借口离他远一点。

到了家,天色已黑,燕怀蓁摸索着开灯时,叶深海从背后抱住她,狠狠扳过她的下巴吻了下来。她剧烈挣扎了几下,他冷笑一声,手臂更加用力。

完全是惩罚式的亲吻,当他松手时,她舌尖、嘴唇都木了。她刚骂了一句,他打横抱起她就走向卧室。

她无声无息,月光照出她眼角晶莹的水痕。叶深海顿住,转而握住她的肩:“你就这么不情愿?今天在外人面前,我陪你演得不够好?”

“闭嘴!你明知道今天我要去见蒋老师,你故意想让我难堪!”

“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难堪?”他厉声冷笑,手指微微发颤,却没有否认今天的碰面是预谋,“燕怀蓁,我给过你选择,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像被突然去鳞的鱼,她猛地弹跳起来想逃下床,不料囫囵间栽了下去,咚的一声闷响。

叶深海吃了一惊,过去一把抱起她:“撞到哪里了?”

她捂着脸蜷曲不动,许久,哑声说:“是,都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选择恨你。”

叶深海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很快他将她扔在床上,起身出了卧室。不久,大门砰地合上。燕怀蓁躺在黑暗中,眼神空洞。

今天蒋老师还关切地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又带着她去谈事情,还让叶深海送她回家,分明是好心撮合。老师不知道,三年前她就和叶深海认识了。认识不久,她就把自己卖给了他。

很多天,叶深海都没有来找燕怀蓁。但临近年底,各种时尚聚会不断,她被同事拖着参加了几场,还是碰见了叶深海。他被人环绕着,身边是容貌出色的女伴,她悄悄退到角落。

最初,叶深海也邀请过她出席类似场合,她一口回绝,他便再也不提。她固执地对所有人隐瞒着他们的关系,好像这样她就还有一线自尊。

她抿着酒,独自出神,直到有人热情地叫:“怀蓁!”

有那么一瞬,燕怀蓁的头脑是空白的,等看到唐洲精致的面容,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像铁屑遇到磁石。

“听说你最近拿了大奖?快点请客。”唐洲笑容顽皮。

“怎么能和你比?你还新拍了大牌香水广告呢。”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

途中不断有女孩来和唐洲打招呼,他干脆拉着她往外走:“带你去个地方。”

酒店顶楼,唐洲兴奋地看了看腕表:“听说今晚江边有烟火。”

不久,远处一道亮光尖啸着冲向夜空,砰的一声响,深海蓝的天幕上绽开巨大的金色花朵,随即是银色、鸢尾紫、山樱粉、玫瑰红……寒冬的夜空变成春夏热烈的原野,花事纷繁如潮,仿佛永不落幕。

燕怀蓁静静地仰头看着,唐洲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小心翼翼嗅着他的气息,她用力忍住眼泪。

唐洲与燕怀蓁来自同一座南方小城,又一同进了H大。唐洲进校不久就因为出众的外表成为模特,又在几次选秀中脱颖而出与模特公司签约。

但随后的路并不平坦,竞争太激烈,唐洲又没有任何背景。在又一个代言广告被同公司男模抢走后,他喝得酩酊大醉。

那年燕怀蓁二十二岁,初生牛犊不怕虎,连续几天她守在模特公司楼下,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女总监叶绮罗,她追着她的车跑过半条街,又搭上的士跟到酒店,然后冲进包厢。众目睽睽,她却半步不退,坚持请叶绮罗给唐洲一次机会。

叶绮罗神色愠怒时,有人开口:“你叫燕怀蓁?”

那是燕怀蓁第一次见到叶深海。衣冠楚楚,眉目深邃,全身都散发出良好的气度与教养。她愣愣地看着他,不自觉收敛了声音,轻轻点头。

“冒昧问一下,唐洲是你的男朋友?”

她顿时脸颊滚烫:“不、不是……是好朋友。”

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绮罗啊,不如你再考虑考虑燕小姐的朋友。”

宛如天籁。即使随后叶绮罗没有说“是,二哥”,她也对他心存感激。

后来的故事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随处上演着。只是因为初见时印象完美,所以燕怀蓁倍觉转折荒谬。唐洲还未拿到代言合约,叶深海就找到她,直白地问她是否愿意用自己来为唐洲换取出人头地的机会。她愤慨逃走。

可是当唐洲再次失意,靠着她喃喃“我知道要怎么讨好叶绮罗才能红,但我做不到”时,她看着男孩眼底的泪光,默默地做了决定。

果然,唐洲越来越频繁地亮相于各大媒体前,如今在模特界已经跻身一线。

无论如何,她还是替唐洲高兴的。即使他从不知道,她爱他。

聚会还未结束,燕怀蓁就独自离开。没想到回家却看到了叶深海。

“有些工作要回来处理。”他看了惊诧的她一眼,指了指茶几上的药,“那种聚会吃不饱,你又喝了酒,小心胃疼。”

原来今晚他看到她了。只是照她的规矩,他们装作陌生人。

燕怀蓁听话地吃了药,夜里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

她的工作晨昏颠倒,饮食也不规律,老早就患上了胃病。有次半夜她疼得死去活来,叶深海当即驾车出去买药。偏偏她常吃的是一种进口药,也不知道他跑了多少家药店才买到。

后来他就在她公寓里放了各种常见的家庭用药。她清理过期药时埋怨他浪费,他却说:“你再突然生病,我在这里还能照顾,不在的话怎么办?”她无言以对。他曾让她搬去他那里,她不肯。

燕怀蓁拒绝叶深海的一切帮助。她努力工作、住租来的公寓、每天搭乘地铁,她的身体属于他,但她的心和灵魂都坚定地拒绝他。

原本以为他会厌倦,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三年了,他依旧不放手。

她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入睡。凌晨叶深海才忙完,他上床后习惯性地吻她。她睡意迷蒙,他却越吻越深,然后纠缠上来。

温存过后,燕怀蓁疲惫不堪,可是叶深海很快又俯身过来。她忍不住推他,他动作忽然粗暴,又狠狠咬住她的耳垂,呼吸颤抖:“不许再见唐洲!”

难怪他今晚反常,原来是看到她和唐洲聊天了。胸口刺痛,她低声说:“好。”

她对唐洲原本就不该再抱有什么念想,不如不见。

叶深海手臂一紧拥住她。她自暴自弃般闭上眼睛,像一叶孤舟在黑暗中随波逐流。

唐洲是活泼的性格,时不时就会约燕怀蓁出来玩。随着他事业的上升,去玩的场所也越来越奢华。

燕怀蓁总觉得两人的世界越隔越远,可他喝醉时还是会像从前一样赖在她身边,说开心或不开心的事,他说:“怀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座城市太大了,只有你让我依靠。”

燕怀蓁没有想到,他在这座巨大的都市里还是迷失了方向。

那天凌晨她刚睡下,唐洲打来电话。犹豫半晌,她还是接通了,那端的声音低微嘶哑:“怀蓁,明天你能来拘留所一趟吗?”

燕怀蓁好不容易才理清头绪。唐洲和朋友在夜店玩时,有警察突击检查,他的酒里竟然含有毒品,他将被拘留十二天。他拜托她带些衣服。

她抓起外套出了门。在公司找到正连夜绘图的叶深海时,他脸色铁青:“你当我是什么人?他自甘堕落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她恨唐洲糊涂,嘴上还勉强分辩:“总不能不理朋友……”

“你会为了普通朋友这样惊慌失措吗?”他冰冷的视线落在她领口处。

燕怀蓁这才发现自己大衣里面套的是家居服。

“你回去吧。”叶深海面无表情。

她垂下头,半晌,扬起嘴角:“可我们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我跟你上床,你帮唐洲——”

面前的男人抬起眼睛,燕怀蓁顿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深海,眸光雪亮,像要在她身上割出道道伤口。

他一字一顿:“不要跟我提交易。记住,叶家捧得起唐洲,就踩得下唐洲。”

燕怀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脚步轻飘,像个女鬼。

叶深海重新看向电脑,片刻,猛地在桌上一扫,几百页文件哗啦啦飞出去落了一地。他仰靠在椅子上,拿起手机。

唐洲的拘留时间减至五天,连嗅觉敏锐的记者也未泄漏他的名字,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被压下。

燕怀蓁去探望时一言不发。唐洲很沮丧:“你在生我的气?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是被蓄意陷害,有人将毒品放进我的酒杯——”

“不要找借口。”她蹙眉打断他,“你记住教训。再犯错的话,未必有这么幸运。”

他苦着脸:“我知道。经纪人差点把我骂死,本来以为兜不住了,谁知道公司这么厉害。”

燕怀蓁一愣,不,经纪公司不可能堵住娱记的嘴。思绪繁乱,她再待不下去,匆匆忙忙离开了拘留所。

她并不知道去哪里,外面下着大雪,视线里白茫茫一片。她像雕塑一样站在街边,许久,伸手拦了辆的士。

叶深海埋头看图纸,秘书退出去后,留下燕怀蓁尴尬地站在办公室中间。她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我知道,是你解决了唐洲的麻烦。”

他不否认,也不承认。空气像黏稠的胶水。燕怀蓁咬紧唇,不知道再说什么。

叶深海终于抬起头,看到涨红脸却硬撑的女孩,心就软了。他揉了揉额角,深深叹息:“燕怀蓁,你有没有心?”

她愣住,叶深海走到她面前,捧住她的脸颊:“我承认,那样的开端是我的错,我不择手段,最初也只是对你感兴趣。但我也是有感情的,我喜欢你、爱上你,现在只想简单地和你在一起,燕怀蓁,如果你有心,不妨也试着爱我。”

心神剧震,她仰头看他,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眼底透出期待。她咬紧唇,只觉得肺腑随着呼吸传来丝丝缕缕的绞痛。

一栋建筑残破了可以修补、推倒重建,那么人心呢?

由于工作安排,燕怀蓁过年不能回家。唐洲问她有什么礼物要带回去,他来电台取。她本想拒绝见面,但头一次过年不回家,的确歉疚,就答应了。

按约好的时间,她拎着东西等在单位楼下,打算交给唐洲就走。不料他迟迟不来,电话也没人接。焦灼地向前面的小花园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异样,她警醒环顾。

不少公司都放假了,时间又晚,附近几乎没有行人。夜风吹动黑压压的树林,似乎里面躲着一道黑影。

毛骨悚然,燕怀蓁慌张地跑回电台大厅。恐惧中又拨了唐洲的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他听起来有些醉意,好在马上就到。

他应该刚从某个“轰趴”上赶来,车里挤满了人,燕怀蓁一眼望过去都是鲜红的嘴唇、雪白的胸脯、亮闪闪的裙子。

他还是改不了爱玩的习性。她忽然觉得疲倦。

临走时,隐约听到有女孩问她是谁,唐洲正经回答:“最好的朋友。”

燕怀蓁转过身,是啊,只是朋友。他飞得越来越远,会不会有一天彻底不再需要她?

深夜下班时,燕怀蓁依旧心神不宁。正苦恼要去路边等的士,一辆车缓缓开过来,车窗滑下,是叶深海。她极少让他接送,此刻却是由衷地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有一丝不自知的雀跃。

叶深海扬起嘴角:“今晚正好这个时间开完会,就想来接你。”

他熟练地帮她系上安全带,握了握她的手后又加大暖气。寒意和惧意无形消散,燕怀蓁满怀沉甸甸的安全感,因此他说以后有空都来接她时,她没有反对。

除夕下午,她做完一档节目放假回家。公寓里冷冷清清,邻居家的笑声更显清晰,她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醒来时,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厨房亮着灯,叶深海系着围裙正忙碌。燕怀蓁揉着眼睛,梦游似的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他责备:“就知道你会敷衍自己。我吃过年夜饭来的。想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一定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她觉得心底宁静柔软,索性靠在门框上看他做饭。他很忙,但来她这儿通常会亲自下厨,展示他在德国留学时练出来的厨艺。烟雾缭绕,他熟悉的侧影竟看得她恍恍惚惚。

叶深海取出从家里带来的饺子,她才想起来:“你来这里……你家里……”

叶家人多,过年时不少亲戚会从海外回来,难得团聚。而且她知道,叶老爷子年事已高,有把家族事务交给儿孙辈全权打理的意思,叶家几房叔侄少不了明争暗斗,这会儿应该都在表孝心。他却跑来找她。

他扬起眉毛:“我躲开更好,免得有人疑心。”

燕怀蓁不太明白,就哦了一声。他微笑:“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吃完饭,她盘腿在沙发上看电视。房间里暖意融融,她啃着苹果,孩子气地脱口而出:“好像回到家了,真幸福。”

两人同时怔住。叶深海唇边的笑意一丝丝扩大,他轻声唤她:“怀蓁……”

十足宠溺的语气,她的心猛烈跳动。她不适应这种陌生的情绪,慌忙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我送你。”

小区里有顽皮的小孩丢鞭炮,叶深海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躲开。大雪纷纷扬扬,他柔软的声音透出怅惘:“如果当初我们不是那样的开始,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橘红的路灯下,他的轮廓亦是温柔的,凝视她的目光明亮闪烁。等不到答案,他也只是恋恋在她唇上一吻,微笑着离开。

燕怀蓁怔怔地站在路灯下,看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

周末,燕怀蓁独自逛商场。有挽着英俊男孩的妩媚女子擦肩而过,然后回头:“燕小姐?”

她疑惑转身,却不认得。对方挑起眉毛,似笑非笑:“我二哥将你保护得很好。”

电光石火间,燕怀蓁醒悟:“叶总监?”

叶绮罗对身边的男孩叮嘱几句,男孩乖乖地走了。她笑笑:“可以和燕小姐聊几句吗?”

燕怀蓁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三年前她看中了唐洲,唐洲不肯陪睡被她撤掉代言,因此只冷淡点头:“就在这里说吧。”

叶绮罗眸光一沉,脸上仍带着笑:“唐洲的事,是你拜托我二哥压下的吧。他动用了叶家的关系,爷爷都知道了。他还真是重视你。”

燕怀蓁心中一跳。果然还是给他惹了麻烦……

“但是你不觉得唐洲出事有蹊跷吗?那家夜店很安全,却有人给警方打电话举报,唐洲也不知道酒里有毒品。”

她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绮罗诡秘地凑到她耳边,细声说了几句。燕怀蓁捏紧手指:“你胡说!”

“我也只是关心唐洲,不希望他被无辜陷害。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叶绮罗嫣然一笑离去。

脑子里哄哄乱响,燕怀蓁呆站片刻,再没有心情逛街。

晚间做节目时频频口误,导播在外面急得指手画脚,结束音乐响起,她就拎包走人。

出来早了,叶深海还没有到。想着叶绮罗今天说的话,燕怀蓁犹豫着是否该问问他。随即又怔住,如果是从前,她会立刻冲到他面前愤怒质问吧,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考虑他的感受、会想要……信任他?

她还没有梳理清晰这异样的情绪,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小燕。”

昏暗中,陌生男人用连帽衫遮住脸,只看到阴影下白牙森森的笑。

燕怀蓁尖叫了半声就被捂住了嘴,对方扼住她,声音怪异地发颤:“你的声音真美,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冬天那个晚上你注意到我了对不对?每一首情歌都是你送给我的……”

她被拖进树丛中,几乎绝望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大响。男人顿了一下,她猛地一推,尖叫:“叶深海!”

他在这里!一定就在附近!他会来救她!

虽然立即又被拽到黑暗中,但燕怀蓁重新生出勇气,又踢又打。当压在身上的黑影被掀开的一瞬,泪眼模糊中,她看到叶深海焦灼的脸。

她还来不及握紧他的手,他用力将她往身后一推。灯光漏进枝叶间,有森冷的锋芒刺进他的身体,她尖声大叫。

电台大厦的保安及时赶到,歹徒很快被制伏,在警察到来前,叶深海就被送去医院。

伤在胳膊,叶深海做完手术出来时,燕怀蓁扑上去,早已红肿的眼睛再次涌出泪水。

他擦着她的泪水:“别哭,不严重,医生说很快就会愈合。被吓坏了吧,怪我没早点去接你……”

她拼命摇头,缓缓将脸埋进他的掌心。

这个人在危急关头保护她,毫无犹豫。这一刻,他双手的温度,让她安心无比。

警方那边很快传来消息,凶犯患有妄想型精神病,极度迷恋燕怀蓁的声音而将她当作假象中的恋人,长期在电台附近窥探,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

叶深海依旧不放心,还没有出院就让燕怀蓁搬去他家。她干脆地点了头,他反倒愣住。她嘟囔:“我突然觉得很吃亏,白给你当了三年情人。以后你要好吃好住地养我。”

他连眼睛里都是笑:“这次要签个合同,期限是一辈子。”

生活变得轻盈甜蜜,燕怀蓁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他接她下班、有空为她烧菜、叮嘱她晚班时要按时吃饭、不时送她各种礼物……只是因为她的心境变了,从前抵触的这一切都变得温馨而珍贵。

这天出门,她习惯性地在地铁站随手买了份报纸,翻看后心就不停地下沉。

唐洲与记者冲突,记者踢爆他吸毒被拘留的新闻占了大幅版面。拨通唐洲的电话,他声音飘忽,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赶到唐洲家时,燕怀蓁闻到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味道,当看到茶几上的烟时,她脑子里嗡了一声,转身狠狠掴了唐洲一巴掌:“你抽大麻?”

迅速打开窗户,又喂了他一杯热牛奶,他渐渐清醒:“是在夜店被下毒品后染上的。你放心,我没有上瘾,心情实在不好的时候才会碰。”

燕怀蓁一声不吭。唐洲看着空气,像自言自语:“那个记者是被人指使的,这个圈子太复杂了。我觉得很累。”

她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明星和记者的矛盾时常都有。”

“你还是那么单纯。”他一笑,红了眼眶,“可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燕怀蓁走到沙发前蹲下,难过地看着他,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猛地抱住她,爆发出哽咽。

她没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就像抱着一个受伤的孩子,温柔拍打他的脊背:“会过去的,唐洲,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晚上回到家,只见叶深海站在窗边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燕怀蓁讷讷地想说些什么,他摁灭烟:“吃饭吧。”

随后几天,叶深海神色如常,可她某天晚上醒来,发现他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她问怎么了,他又抱紧她不说话。她莫名不安。

媒体关于唐洲的报道仍未平息,燕怀蓁越看越担忧。清晨,她忍不住开口:“叶深海,有件事你能不能——”

咖啡杯清脆地磕在桌子上,叶深海说:“不能。”

她沉默着,他缓缓收紧五指,像极力抑制愤怒,终于,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还爱着唐洲?”

她愕然摇头,他冷笑一声,把手机摔过来:“有人把这个发给了我。”

一张张照片,她和唐洲拥抱、她拉着窗帘、窗户紧闭……故意颠倒顺序的照片,惹人无限联想。

燕怀蓁浑身发抖:“不是这样的!那天我是打开窗户,因为唐洲——”

她顿住,因为唐洲在吸大麻。

叶深海逼近她,眼睛都红了:“这么多天,我告诉自己,幸福来之不易,让这些破事儿过去。可你还想让我帮他!你看准了我爱你所以要这样作践我,还是你仍然恨我想报复我?”

她呆呆地看着他,清晨的阳光温暖蓬松,她却觉得每一个细胞都结了冰。

燕怀蓁接受了台里去外地培训的安排。临走前,她向叶深海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说:“我们之间缺少的不是爱情,而是信任。因为那些过去总会像阴影一样冒出来作祟,暗示我们之间的不纯粹、不完美。我曾经问自己,建筑残破了可以修补、重建,那人心呢?其实也可以,只是难得多。因为人心足够强大,但也足够脆弱。”

没有去看叶深海的反应,她将门在身后关上。她想起他说这次的期限是一辈子,眼眶瞬间湿热。

一个半月的培训尚未结束,某天深夜,燕怀蓁收到一个陌生电话:“我是唐洲的经纪人。燕小姐……唐洲出事了。”

燕怀蓁呆呆地搀扶着唐洲的父母,他们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哭得撕心裂肺。这么多天了,她仍然不相信唐洲已经死了。她像在做一场噩梦,清醒地疼痛着,却醒不了。

唐洲死于交通事故,在酒精与大麻的双重作用下,他驾车撞上了路边的护栏。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终于吞噬了他,像大海吞噬一个泡沫。

她请了长假陪唐洲的父母回到家乡,看着唐洲下葬。她所有的青春记忆都和这个男孩有关,现在他走了,她的青春也结束了,永不复返。

在登上回B城的飞机前,她接到叶绮罗的电话。她听完后冷冷地挂上电话。

叶深海来接机,一见面,他轻轻抱住她,像是她坚实的依靠。过去的那些天,他都是这样沉默地站在她身边。他与燕怀蓁之间的芥蒂,似乎随着唐洲的死而烟消云散。

当晚,燕怀蓁喝了很多酒。叶深海也不拦着,只是在她醉得一塌糊涂后替她洗澡、换衣服、抱她上床。

她清醒了许多,蜷在他的怀里,目光随着手指一点点滑过他的眉峰、鼻梁、唇线。他低笑:“小心。你这是挑逗。”

她索性主动亲吻上去,小声喃喃:“我很想你。”

分开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念叶深海。那些爱、恨、忧伤、甜蜜都变成了深入骨髓的痛,让她无时无刻不在心底勾勒他的面容、身影。原来,她已经深爱他。

叶深海亦是情动,每一个吻都灼热滚烫,像要将她融化,永远留在怀中。

夜半,他终于拥着她沉沉睡去,她却缓缓睁开眼睛。听着他安稳的呼吸,她心底泛起细密的疼痛,无边无际。

那天在商场,叶绮罗说过一句话:“有人蓄意陷害唐洲。谁看唐洲最不顺眼?谁有本事把他丢进去再捞出来?唐洲没事,你对谁感激涕零?你越维护唐洲,越是往我二哥心里扎刺。”

在机场,叶绮罗打来电话:“你以为唐洲的死那么简单?经纪人说,他还被记者勒索,就是你和他的那组照片。那些记者是受谁的指使,你猜猜。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也是被逼上了绝路。”

末了,她说:“你不懂我二哥,从小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连我也佩服他手段高明,现在是兵不血刃就让你死心塌地了。当然,燕小姐,我这么苦心提醒你,也不是免费的。你要是觉得唐洲死得冤枉,就帮我一个忙……”

与叶深海之间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燕怀蓁像要被撕裂了,一半是信任,一半是猜忌。痛苦的挣扎中,她蓦然想起,唐洲曾辩解自己是被陷害的,她却从未深思,只觉得他是为自己开脱。

愧悔像一把刀,再次劈开燕怀蓁心中的伤口。她咬牙忍住泪,良久,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向叶深海的书房。

燕怀蓁等待着结局,她没有想到,叶深海的反应是那么平静。

阳光灿烂的午后,她在厨房做水果沙拉,叶深海回来了。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来从身后拥住她,他无声地坐在餐桌边。即使不抬头,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叶深海终于开口:“怀蓁,过来。”

“什么事?”

“过来。”他重复,语气疲倦而柔软,像哄小孩子,“我怕你等下会切到手。”

她走过去。他笑了一下:“H大新图书馆的图纸是你泄露出去的吧。公司里查来查去,没有内鬼。倒是我的书房电脑里有拷贝记录。”

她点点头:“和一条人命相比,你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叶绮罗让她帮的忙就是从叶深海那里拿到设计图纸。前几天她得知,叶氏的建筑公司在竞标中失败了,因为竞争对手事先放出消息,说叶氏的设计已经泄密,叶深海顿时陷入被动,那样浩大的工程,即便他的团队连夜赶制新方案,也无法和原设计媲美。

“你以为是我害死了唐洲?”叶深海诧异。

“你当然没有亲手杀死他。可是他走到今天,难道和你没有一点干系?是谁让他沾染毒品、是谁用照片胁迫他、是谁给了他那么多压力?”她渐渐激动,双手发抖。

叶深海的眸光一分分暗淡,眼底是无尽的自嘲、落寞。

原来他在她心里是如此不堪。原来她从不信任他。

他们的爱脆弱得像琉璃,三年了,他小心翼翼地维护,可是彼此的猜度终于让这份感情支离破碎。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用那种手段得到她,明知她心里有别人。

所以,失去她也算公平。

他轻声开口:“怀蓁,我要走了。非洲那边有一批援建项目,我很快出发。”

她做好了分手的准备,却没有料到离别来得如此仓促。她睁大眼睛,反应不过来。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苍凉而柔和:“这套房子我已经过户到你的名下,账户里也给你存了些钱。这么多年,你一直过得不快乐,是我的错。以后,希望你能幸福。”

脑海中一片空白,挽留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她又死死咬住颤抖的唇。最终,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房间里沉寂下来,能听到窗外树叶轻摇。周围似乎还留有他的气息,可她伸出手,只触到空气。她滑坐在地板上,全身颤抖。

新一年的“金百灵”颁奖晚会上,燕怀蓁遇到叶绮罗。对方打量着她,目光锐利:“恭喜,没想到你还能获奖。去年我以为是二哥的功劳。”

心口一刺,燕怀蓁脸上仍然淡淡微笑:“谢谢。他的确很照顾我。”

“可惜你却恩将仇报。”叶绮罗笑得残忍而快意,“爷爷一直很中意二哥,但图纸外泄的事情让他很失望。叶家原本要追究你的责任,但二哥一力承担,终于惹恼了爷爷,将他发配去了非洲。现在,爷爷已经将大权交给大哥。”

燕怀蓁后退一步:“我不知道这么严重……”

“你当然不知道。我早就说过,我二哥将你保护得太好。他这个人很难被抓住弱点,你大概是他唯一的软肋。”

燕怀蓁脸上血色褪尽,好半天,她说:“所以,他陷害唐洲的事,都是你捏造的?”

“是。陷害唐洲的另有其人,整件事都是一个局,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你是局中最关键的人。”叶绮罗假意叹息,“其实当你帮我时,我是替二哥不值的。你竟然不信他。”

是啊,她竟然不信他。她还对他说“我们之间缺少的不是爱情,而是信任”,到头来却是她辜负了他。她艰难地张开嘴:“为什么?你好歹喊他一声二哥。”

“我们这种家庭,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能上位,就要选择立场。万幸我选对了。”

看来背后布局的人就是她口中的大哥了。燕怀蓁无力苦笑。

叶绮罗依旧不放过她:“我看中的男人,唐洲是唯一逃脱的。要不是你,二哥也不会护着他。二哥甚至严禁我对唐洲泄露,你是为了他而卖身。真是顾全你的颜面……”

燕怀蓁已经听不清了,她反反复复地想,叶深海走的那天有多灰心,所以只言片语的解释也吝啬给她?他与她之间,到底是谁亏欠谁比较多?可是爱情真的要如此计较吗?

心如刀割,此时此刻,她多么想念他的怀抱。

一个月后,燕怀蓁登上了去南非的飞机。她睡不着,不时掀开遮光板寻找目的地。

中途不知道飞越哪一片海域,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俯视,没有一丝云彩,只见蓝得发亮的大海一直铺展到视线尽头。

她扬起嘴角,默念叶深海。那个人的爱,可不正像这一片深海?缄默、广阔、无限包容。

眼中微微发潮,她捏紧拳头。这一次,她要找到他,绝不会再错过他。这一次,换她来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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