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是一只蝎子

流沙河

十千为万。万这个字最早原非数字，与十千不相干。看甲骨文的“万”字，竟是一只极厉害的蝎子，举双钳，翘尾刺，一副临战的姿势。蝎尾毒针刺人，被刺者通夜惨痛，哭爹叫娘，据闻疼到天亮稍可缓解。旧时华北民众怕蝎子，也就是怕那种名叫“万”的毒虫，所以檐下有“万”便是厉害的“厉”。这种造字方法，旧称“会意字”，今已归入象意字。

随着周朝取代商朝，甲骨文式微，被刻铸在青铜器上的金文以及书写在竹简木条上的籀文和古文取代。到秦朝篆文又兴起，至汉代甲骨文终于被历史完全掩埋。东汉写《说文解字》的许慎未见过甲骨文，固不足奇。他见到的“万”字已经是篆文了，非甲骨文，看来看去，他不能断言那是一只蝎子，所以《说文解字》只好说那是虫，不能落实是哪种虫。

令人迷惑的是甲骨文“万”字固然是蝎子，但是在甲骨文文本里竟无一处作蝎子解，例皆借指“十千为万”之“万”。猜想起来，早在商朝甲骨文时代之前，夏朝已有像蝎子形状的“万”字。距今四千年前，夏人造它来专门指蝎子。夏被商取代后，文明日臻，事务日繁，计数日巨，十百千这三个数量级已嫌不够用了，于是向蝎子借“万”字管领“十千”一义。久借不还，就在万字下面添虫成虿（chài），专指蝎子，而读音也改变，不读wàn了。

为何十千叫万？在下猜想，“万”“满”古音或同。计数到了十千之巨，古人觉得已经爆满，不可以添加了，故谓之“万”。甲骨文“万”字，尾上加一横，便是一万，有加三横的算是三万，在甲骨文中已是最高纪录。

周朝聚宴娱宾时，节目中有万舞，就是蝎子舞。蝎子遇敌，高举双钳，曲翘尾刺，行进踏着节拍，威仪逼人。武舞名之曰“万”，良有以也。

蝎是简体，繁体作蠍，从虫，歇声，旧称形声字，今称象声字。至此，象形、象意、象声三种造字方法我都举过例子了。汉字以象声字数量最多，象意字次之，象形字最少。说汉字部分是象形字，这样就准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