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诗人的愤怒与绝望

2013-07-09 04:29于翔汉
阅读 2013年6期
关键词:楚怀王楚国秦国

于翔汉

从三峡走出来的理想主义者

“楚之同姓也”“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是说出身贵族的屈原文学与政治才华同等出众,在楚国内政、外交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深得楚怀王的信任。寥寥数语,屈原的重要生平便呈现在我们面前。

与中国历史上许多伟大人物籍贯不详不同的是,生于战国中后期七国争雄时代的屈原,其故乡确定是湖北秭归。位于长江三峡北岸卧牛山麓的屈原故里,四周被城墙环绕,形似一个倾斜的葫芦,故有“葫芦城”之称;因城墙均由石头叠砌而成,又叫“石头城”。秭归汉代始设县,唐朝时曾设立归州,民国元年改称为归州县,自民国三年改为秭归县后,一直沿用至今。

作为“葫芦城”或“石头城”的屈原故里,因葛洲坝、三峡工程的兴建,曾两度迁移。每次迁移,人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将“屈原祠”搬迁到他们放心的地方。而无论是“归州”还是“秭归”,这县名均与屈原有关。

传说屈原有个姐姐,在屈原被流放前,她特地赶来宽慰弟弟,其情其景,感人至深。悲愤的屈原怒投汩罗江后,屈原的姐姐沿江呼喊着弟弟,并化为泣血的“子归”鸟。后人为表示对这位姐姐的敬意,便将县名命名为“归州”,后改为“姊归”,并最终演变为现在的“秭归”。

先秦时期,既有思想上的自由活跃,所谓“百家争鸣”,亦有军事上的混战,所谓“春秋战国”。到公元前403年前后,七国并立争雄的局面形成。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此期间各国攻伐连年,政局动荡。屈原就生活在这个社会大变动的战国后期。

长期的社会动荡,迫切地呼唤统一政权的出现。各国在相继经过社会变革及战争后,齐、楚、秦三国变得势均力敌,随着时间的推移,秦和楚又成为最有可能统一六国的国家,而秦更占优势。于是,“合纵”与“连横”的谋略应时而生。所谓“合纵”,就是南北六国联合成一条纵线,共同反对西方的秦国;所谓“连横”,就是秦国与东方六国中的某一国家结成联盟,形成一条东西向的横线,来攻击另一个国家。

屈原生活的时代,七国争雄的斗争,均围绕着“合纵”与“连横”来进行。可以想见,深得楚怀王信任的青年屈原,在楚国的内政及外交上,一切均围绕着“合纵”布局。

长江三峡跌宕起伏的山峦,狂放奔腾的江水,造就了屈原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个性,同时,也注定了他在政治上的理想主义色彩。在屈原内心,合纵抗秦应该是他现实中的必然选择,而更远大的目标应该是要由楚国来完成统一六国的大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在《离骚》中,将其卓越超群的才华和对政治理想执着的追求,诠释得淋漓尽致,至今仍激励着后来者。

屈原最大的政绩应该是成功地使楚国与齐国结为联盟,这势必阻挡了强秦兼并的步伐。于是,一场破坏与维护齐楚联盟的大戏,在秦国与楚国间上演了。

两次流放:从愤怒到绝望

心怀政治理想的屈原,在内政上提倡变法,主张限制贵族特权,举贤授能,发展经济;在外交上,坚持联齐抗秦政策。屈原的政治主张符合楚国的长远利益,却触动了贵族阶层的即得利益。在楚国内部,以上官大夫、公子子兰为代表的贵族阶层,或出于妒贤嫉能,或出于政治及经济利益,相继成为屈原的政敌。而屈原所面对的外部环境又是如何呢?

面对动荡的形势和咄咄逼人的齐楚联盟,秦国自然感受到了威胁。如何破坏齐楚联盟,尽快实现远交近攻各个击破的战略目的,便成为秦国的当务之急。而要达成这一目标,则必须除掉楚怀王身边的重臣屈原。

在封建社会的中国,君臣关系甚于父子。一位满怀政治理想的臣子,如果失去国王的支持,则意味着他将一事无成。屈原失去楚怀王信任一事,发生在公元前313年。而这一切,与秦国的阴谋有关。

为破坏楚、齐联盟,秦国重臣张仪贿赂了楚国的一批权贵宠臣,并骗楚王说:“楚国如果能和齐国绝交,秦国愿意献出商、於一带六百多里土地。”楚怀王不顾屈原的强烈反对,与齐国断绝了合纵之盟,并罢了屈原的官。断绝了和楚的合纵之后,齐国反而与秦国联合起来。此时,张仪出面对楚使说:“您为什么不接受土地呢?从某地到某地,长宽六里。”六百里竟然变成了六里,受到愚弄的楚怀王大怒,先后两次兴师伐秦,却因失去合作伙伴齐的接应,被强秦打败了。

此时的楚怀王稍有醒悟,“悔不用屈原之策”。于是,屈原复出。

复出后的屈原,致力于重修楚齐之盟。秦怕齐、楚复交,于是求和。

而此时,还是那个张仪,贿赂了楚后郑袖等贵族,他们在楚怀王面前一番花言巧语之后,楚怀王竟与秦王结下婚姻关系。待出使齐国的屈原回来后,木已成舟。如此,楚国再次失信于齐国。

屈原遭楚怀王第一次流放,发生在公元前305年。起因是楚怀王背齐合秦,屈原竭力反对而无效。那一次,楚怀王将屈原流放到了汉北地区,即今安康一带及汉水上游地区。

公元前303年,齐、韩、魏三国攻楚,声讨楚违背联盟之约。楚向秦求救,送太子到秦国做人质。次年,楚太子杀了秦大夫逃回楚国。公元前301年,秦以楚太子杀秦臣为借口,联合齐、韩、魏攻楚,杀楚将唐昧,并占领了重丘(今河南泌阳县东北)。转年秦又攻楚,消灭楚军2万,又杀楚将景缺。此时,昏聩的楚怀王才意识到齐楚联盟的重要。

公元前299年,秦又攻楚,取楚八城。趁此形势,秦昭王“邀请”楚怀王在武关(今陕西商县东)相会。屈原此时已从汉北的流放地返回,他力劝楚怀王不要赴会,楚怀王不从。结果,怀王一入武关,就被秦军扣留,劫往咸阳。楚怀王被劫往咸阳,楚由齐迎归太子横,即顷襄王。公元前296年,楚怀王死于秦国,秦楚断交。

公元前293年,秦国向楚国下战书,顷襄王谋划与秦国媾和。屈原主战。屈原斥责公子子兰不该劝楚怀王入秦,以致怀王死在秦国,又斥责他不该怂恿顷襄王向秦国屈膝投降。屈原说,怀王之所以最后落到死在秦国的下场,就是因为“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于是,不甘处于政治下风的子兰向顷襄王进谗,屈原第二次被流放到南方的荒僻地区。按《哀郢》提供的路线来看,这次流放是从郢都(湖北江陵县)出发,先往东南顺江而下,经过夏首(湖北沙市东南)、遥望龙门(郢都的东门)经由洞庭湖进入长江,然后又离开了夏浦(湖北汉口),最后到了陵阳(据说是今安徽青阳县南)。

合纵抗秦,进而统一六国,是屈原胸中的政治理想。然而,残酷的现实将这一理想撞得粉碎。如果说屈原第一次被流放心中虽有愤怒,但对楚怀王还心存一丝幻想,那么到了第二次被流放时,这种愤怒已演化为绝望。汩罗江上纵身一跳,更是将这种愤怒与绝望演绎到了极致。

纵身一跃:汩罗江上演的是政治悲剧与诗苑浪漫

政治上的失意,驱使屈原在诗歌的王国里抒发情怀,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离骚》、《天问》、《九歌》是屈原作品里三种典型的代表。它们都是屈原以自己的理想、遭遇、痛苦、热情以至整个生命所熔铸而成的宏伟诗篇,“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故将愁苦而终穷。”“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无处不闪耀着鲜明的个性光辉。鲁迅称屈原作品“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

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攻破郢都,屈原悲愤难挨,遂自沉汨罗江,以身殉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其自沉前的情景是被这样描述的: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浑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其糟而啜其酾?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汩罗江一跳,屈原以诗人特有的方式上演了一出惊天动地的政治悲剧,这既是屈原向自己生命及理想所作的最后告别,也是楚国政治理想的终结。在艰苦的流放岁月里,忧民的屈原写下了以《离骚》为代表的不朽之作。我国著名文学史研究专家刘大杰说,在《离骚》这首诗中,“屈原将他的思想、感情、想像、人格融合为一,通过绮丽绚烂的文采和高度的艺术,倾吐出自己的历史观、理想,表达出对于昏庸王室和腐败贵族的愤恨,流露出爱国家爱人民的深厚感情,使我们体会到一个苦闷的灵魂追求真理、追求光明而感到幻灭的悲剧”。

百姓相信爱国诗人是不会死的。时至今日,每年农历的五月五日,百姓们摇着龙船,到处去寻觅诗人。这种带有纪念色彩的寻找,是精神的归宿,是理想的寄托。屈原的爱国精神,在中国百姓的心中生了根。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来自于悲剧的力量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一典出自《史记·项羽本纪》,所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

这句产生于反抗暴秦统治时代的名言,除代表了一种情绪化了的坚定信念之外,又不可思议地与历史演进的过程吻合。它先验地预言了亡秦的真谛,即亡秦这一事业乃起于楚,又终成于楚。仅就亡秦这一事实,这句名言还有着双重应验:首先,亡秦大业虽成于天下民众,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确实当首推三位楚人―陈胜、项羽、刘邦;其次,仿佛是一种历史巧合,亡秦的决定性战役就是在三户水(今河北临漳西)一带展开。其时,楚将项羽率军战胜秦军主力,并接受其投降。从此,秦亡之势不可逆转。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当这句情绪化的预言一旦成为现实,当楚人刘邦建立起统一的大汉王朝,血色残阳之下,我们仿佛看到了屈原清瘦而孤独的身影。

文化,此时以一种强烈的穿透力,让我们再次感受到它的力量。屈原,至今,仍以他独特的方式,影响着世人。

自汉代以来,屈原在中国历史上地位日渐崇高,影响愈加深远。郭沫若对屈原和屈原作品的评价尤为耐人寻味:“楚人是把在政治上统一中国的功名和产生了一位屈原的功名兑换了……由楚所产生出的屈原,由屈原所产生出的《楚辞》,无形之中在精神上是把中国统一着的。中国人如果不灭种,中国文如果不消灭,《楚辞》没有毁灭的一天。楚人的功劳是不朽的,屈原是会永远存在的。”无疑,这段话道出了屈原及其作品与中华民族的关系。

屈原既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研究屈原遍及中国,波及全球,这使屈原从一个以传统文化占主导地位的东方文明古国走向全面开放的西方世界,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最权威的“使者”。

1953年在赫尔辛基,世界和平理事会颁布了世界四大文化名人。除波兰的天文学家、日心说创始人哥白尼,法国作家佛朗索瓦·拉伯雷,古巴作家和民族独立运动的领袖何塞·马蒂外,还有一位来自东方的伟大诗人、政治家―屈原。这一年的端午节前后,北京举办了楚文物展览,在这次展览上首次展出了屈子祠和屈原墓的照片。与此同时,原苏联各界在莫斯科集会,隆重纪念屈原逝世2230周年。

前苏联著名汉学家H·T·费德林在20世纪70年代就提出了“屈原诗歌的独特性与全人类性”的重大研究课题。西方学者或着重从屈原作品本身探讨其艺术价值及其在世界文学史的地位,或着重对屈原诗歌进行考据和诠释。而以美国汉学家詹姆土·R·海陶玮、劳伦斯·A·施奈德,英国汉学家戴维·霍克思,法国汉学家戴密微,德国汉学家卫德明为代表的学者,则着重于从屈原身世和作品中研究中国古代政体君臣之间的微妙关系,从而深入探讨屈原的政治生涯和文学创作的历史文化背景与内外条件。这无疑为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屈原,打开了另一扇窗户。

爱国主义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支柱,是检验国家、社会的凝聚力及个人行为的试金石。屈原的死亡,不是陨落,而是升华;不是放弃,而是坚守。国家破碎,山河犹在,失去祖国的他,也失去了继续生存下去的依据。但是,没有出路的他却为中国人找到了一条精神上的出路和理想。

屈原的词章和他的人生传奇照亮了中国。屈原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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