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梁漱溟文化思想及当代启示

2013-08-15 00:50姚满林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2期
关键词:梁漱溟思想生活

姚满林

(中共江西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江西 南昌 330003)

在20 世纪中国文化思想界中,梁漱溟是一位不可忽视的国学家、思想大家,其涉猎的领域包括印度佛教文化、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以及西方文化,在如此开阔的视野当中,他对文化问题(尤其是中国文化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提出了一系列独到的见解。

历史地看,对文化问题的探讨与反思是20 世纪初中国思想界的一件大事,其本质在于从思想层面进行深刻的反省,以便实现救亡图存的目的,这也是当时国人的一种心态。当然,这个问题是伴随着中国半殖民化的历程而出现的,因此,我们甚至可以将这一倾向追溯到洋务运动。学术界有些学者认为,洋务运动以来中国社会各阶级都在尝试着“文化救国”,洋务派(物质层面)与维新派(制度层面)的救国梦想在西方列强与封建顽固势力的压制、镇压下最终化为了泡影,因而,历史的事实告诉国人文化的物质层面与制度层面无法改变近代中国的命运。既然如此,近代中国的出路又在何方呢?这个悬而未解的问题使国人把眼光转向了文化的思想层面。所有这一切就是梁漱溟文化思想形成的社会背景。

然而,就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来说,文化的“西方化”似乎成为了一种趋势,对于这种状况,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就明确指出了,他说:“我们所看见的,几乎世界上完全是西方化的世界”,[1]12“而惟一东方化发源地的中国也为西方化所压迫,差不多西方化撞进门来已经好几十年,使秉受东方化很久的中国人,也不能不改变生活,采用西方化”。[1]13可以说,在当时,西方的文化思想,尤其是“民主”与“科学”,对近代的知识分子影响甚深,在这种文化思想浪潮中,中西文化的接触与碰撞最终引发了一个问题,这就是我们如何对待中国文化的问题,以陈独秀、李大钊等为代表的“激进派”主张“西化”,而胡适是当时最为激进的“西化派”,他们认为只有西方的文明才能拯救中国,才能为中国指明出路,应该指出的是,马克思主义作为西方社会思潮也是在这种文化交流与争论中逐渐成为我们党指导思想的。

通过思想争鸣,“中国人对于西方化的输入,态度逐渐变迁,东方化对于西方化步步的退让,西方化对东方化的节节斩伐!到了最后的问题是已将枝叶去掉,要向咽喉去着刀”。[1]15-16当然,在梁漱溟看来,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因为这种状况已将中国文化逼向了绝境,因此,在文化问题上,他更愿意将自己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放在中国文化上。实际上,梁漱溟的思想经历了由西方文化到印度佛学、再到中国传统文化的转变,后来,他在谈到自己思想发展历程时,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说:“我常常说我一生思想转变大致可分三期,其第一期恰是近代西洋这一路。从西洋功利派的人生思想,折返到印度的出世思想是第二期。从印度思想转归到中国儒家思想,便是第三期了。”[1]263从这里,我们也不难发现,作为一位国学家,梁漱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现状与未来的忧虑,以及对传统文化的那份挚爱和高度的文化自觉。

正是基于对西方、印度以及中国文化的深入研究,梁漱溟对文化问题有着独特的理解,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具体说来,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对什么是文化的问题梁漱溟进行了回答。在《中西文化及其哲学》中,梁漱溟采取自问自答的方式,明确地界定了文化,他说:“你且看文化是什么东西呢?不过是那一民族生活的样法罢了。”[1]35在这里有三点值得我们注意,其一、梁漱溟向我们表明文化具有民族性,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文化,离开了民族的特性来言说文化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其二、文化折射出的是人的生活,这是梁漱溟文化思想的一大特色。那么,什么是生活呢?梁漱溟有两种解释方式,一方面,基于西方生命哲学的立场,将生活与欲望联系起来,在他看来,“生活就是没尽的意欲(will)”[1]35,这种“意欲”类似于叔本华意义上的“意欲”,从这个意义上看,生活无非就是由欲望的满足与不满足构成的,文化植根于这种欲望,文化是人为满足欲望而创造的;另一方面,梁漱溟利用佛家唯识宗的观点来解释生活,他认为“生活就是‘相续’”,[1]61也是“事的相续”,对此,他进一步说到,“一问一答即唯识家所谓一‘见分’一‘相分’——是为一‘事’。一‘事’,一‘事’,又一‘事’……如是涌出而不已,是为‘相续’”,[1]62“事事”之所以涌出乃是由于意欲的驱使,从这个意义上,梁漱溟将生活视为“事的相续”。其三、文化反映的是生活的样式,也就是生活的方式,纵观文化种种,由于人们对生活欲望的满足方式不同,其文化的表现形式也不同,在梁漱溟看来,西方文化、印度文化与中国文化之间的差异充分反应了这一点。值得一提的是,梁漱溟后来在《中国文化要义》中对文化定义有所修改,不再提“生活意欲”,而认为“文化就是吾人生活所依靠之一切”,[2]9实际上,这里所谈的“生活所依靠之一切”仍然是欲望的表现,因此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他对文化的界定。

平心而论,梁漱溟的文化理论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方面,他不赞同文化具有共同的模式,或者说,他只看好文化的差异性与个体性;另一方面,他将文化的根源定位在“意欲”上,这种做法的合理性值得拷问,因为“意欲”是人与动物共有的,它无法说明文化的属人特性,此外,“从人的内在的欲望及满足欲望的方式来定义文化,确实有其不可掩饰的长处,但在文化的个案的研究中是很难真正实行的”。[3]

其次,梁漱溟提出了文化的三路向说。在梁漱溟看来,既然文化根源于人对生活欲望的满足,那么,人在满足欲望的过程中,难免碰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与问题,然而,不同的民族对困难的解决方式也不尽相同。纵观人类的所有生活,梁漱溟认为其路径大体分为三种:一是向前要求,他称这种路径为本来的路向,走这条道路的人奋力拼搏,“遇到问题都是对于前面去下手,这种下手的结果就是改造局面,使其可以满足我们的要求”,[1]67西方人所走的路大体代表了这条路径(除中世纪外)。二是对自己的意欲进行调和与持中,在这条路径中,人“遇到问题不去要求解决,改造局面,就在这种境地上求我自己的满足”,“他并不想奋斗改造局面,而是回想的随遇而安。他所持应付问题的方法,只是自己意欲的调和罢了”[1]67,梁漱溟认为中国人走的“中庸之道”正是这条路。三是返身向后欲求,这条路径与前两者根本不同,因为走这条路的人既不主动积极奋斗,又不改变自己的欲望,相反,“遇到问题他就想根本取消这种问题或要求”,[1]67印度人走的就是这第三条路。在提出文化三路向说之后,梁漱溟又对物质生活、社会生活与精神生活三个层面进行了考究、分析,并对未来文化进行了推测,他认为,人类文化最初都应该走第一条路,只是中国文化与印度文化还未等第一条路走完就中途拐道了,中国文化走上了第二条路,而印度文化拐上第三条路,因此,这两者都“把以后方要走到的提前走了,成为人类文化的早熟”,[1]221至于世界文化的未来,梁漱溟主张,“世界未来文化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1]220继之之后就是印度文化的复兴。

总体上看,梁漱溟文化三路向说独辟蹊径,在当时学术界可谓“轰动一时”,影响较大,从而为人们研究文化提供了新的视野,但是,文化三路向说也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一方面,三路向说并不能囊括所有的人类文化,他的论点似乎也缺乏充足的论据,对此,胡适就明确指出,文化三路向的模式“‘整齐好玩’则有余了,只可恨那繁复多方的文化是不肯服服帖帖叫人装进整齐好玩的公式里去的”[4]192;另一方面,三路向说既主张文化发展的“直线论”,否认了文化三路向“齐头并进”的可能性,又认为中国文化与印度文化是早熟的文化,这些论点缺乏严格性与科学性。

最后,梁漱溟批判了当时流行的文化观。上个世纪初,在文化界,除了“西化论”外,还有一种论调就是“中西文化调和论”。对于“西化论”,梁漱溟的态度是非常鲜明的,正如我们在上文所讲的,他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立场,主张吸取西方文化的精华(尤其是西方的民主与科学)。至于“调和论”,在梁漱溟看来,这种论点的产生主要受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受杜威和罗素的影响,杜威来中国讲学后,大谈中西文化应当调和,而罗素由于目睹了一战对欧洲的负面影响,产生了对西方文化的反感,所以他到中国后高度赞扬中国文化;二是受梁启超等人的影响,梁启超在欧洲考察时就亲历了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羡慕之情,所以在《欧旅心影录》中他主张中西文化融合。针对这种论调,梁漱溟指出,他们没有看到文化的本质问题,而是仅仅看到外在的表现,因而,不能给出调和融合之道的充足理由,实际上,调和论“只能算是迷离含混的希望,而非明白确切的论断”。[1]22而对于印度文化,梁漱溟早期热情很高,但后来他发现佛家的出世生活不是顺应人性,因而又转向对儒家思想的钟爱。总之,对于文化问题,梁漱溟的态度就是,“第一,要排斥印度的态度,丝毫不能容留;第二,对于西方文化是全盘承受,而根本改过,就是对其态度要改一改;第三,批评的把中国原来的态度重新拿出来。”[1]223

就当前而言,我国正处在社会转型期,文化作为软实力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性日益突显,为了适应现代化建设的要求,我们在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大力推进文化强国战略,因此,在这种历史境遇中,梁漱溟的文化思想能为我们的文化建设带来一些重要的启示意义。

其一、要有高度的文化自觉。从梁漱溟的文化思想中,我们不难发现他有着高度的文化自觉,他力挺儒家文化传统,并以此来解救当时中国人的困苦,从而应对西方文化的弊端。然而,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对自己的文化信心不足,文化的“西化”一直深深影响着国人,它引发国人对文化的反思,从一定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文化自觉,因为文化自信的缺乏必然导致对传统文化的甄别,当然,我们必须看到,这种状况的出现尤其深刻的时代背景。然而,在今天,我们处在一个全球化不断深入发展的时代,西方文化的强势依旧,在文化领域中,“各种思想文化交流交融交锋更加频繁,文化在综合国力竞争中的地位和作用更加凸显,维护国家文化安全任务更加艰巨,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要求更加紧迫”,[5]不言而喻,这需要我们有高度的文化自觉,但我们必须懂得文化自觉不能与文化自信分开,一个没有文化自信的民族,是很难做到文化自觉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党的十八大报告明确提出要树立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面对历史与现实,如果说,“过去的文化自觉因民族危亡而起,多有救亡图存、力挽狂澜的激越与急切,那么今天的文化自觉,则更着眼于现代化所遭遇的全球化趋势,更具有一番民族伟大复兴、造福人类世界的胸怀与气度”。[6]

其二、要积极推动文化创新。对文化创新的问题,梁漱溟反对调和论,主张在了解文化所反应的生活意欲基础上,吸取西方文化的精髓,推动中国文化的发展,这一观点对我们的文化创新也有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如何做到文化创新呢?这涉及到形式和内容。从形式上看,文化的创新一定要适应时代的需要,把握时代的主旋律,采取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形式,文化的创新一定要服务于人民,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文化需要,尤其是精神层面的需要;从内容上看,文化的创新一定要将我们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融入其中,体现当代的精神风貌,但文化的创新不是无根基的,它必须建基于我们的传统当中,否则,文化的创新就缺乏深厚的根底。由此观之,文化的创新就必须处理好“古”与“今”、“中”与“外”的关系,对于文化的精华就应该传承并加以弘扬,而对消极的部分就应该封存,因此,在文化创新中,既不能“以外代中”,也不能固步自封,而要“广纳百川”、“博采众长”。可以说,在今天中国文化必须走向世界,这也是我们文化复兴的契机,对此,许嘉璐先生有个很好的观点,认为“一旦中华文化能够大踏步地‘走出去了’,就意味着中华文化之身已经强健了”。[7]那么,当代中国文化拿什么走出去呢?在我们看来,最主要的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心怀天下的和谐理念;一是推崇德性的伦理观念,就前者来看,中国文化的天下和谐理念既与当今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主题相契合,又可以用来指导解决民族国家间的冲突,因而具有普世价值;就后者而言,我们的德性伦理能为现代化过程中产生的问题提供一剂良方,从而帮助人类走出困境。

[1]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三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

[3]胡军.梁漱溟文化三路向说解析[J].大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5).

[4]胡适.胡适文集:第三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5]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N].人民日报,2011-10-26.

[6]钱建强.在自觉中开创文化建设新生命——谈文化自觉[N].光明日报,2010-11-20.

[7]许嘉璐.文化强国战略漫议[J].学习与辅导,2011,12(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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