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退学生”引发的思考

2013-08-15 00:54许锡良
未来教育家 2013年5期
关键词:比尔盖茨女士

许锡良

广东省第二师范学院教育学院副教授

有网友推荐我看某卫视《深度观察》所做的一期节目——争议中的“复旦退学生——袁涛”,并希望我也发表点评论。我认真地看完了上下集共一个多小时的节目后,还真有话想说。

凭我的直觉,袁涛的确不一般,我可能一生都无法遇到类似的学生。这个孩子不到20 岁,但是,面对那么多社会名流与婆婆妈妈的合力“审判”,始终是那样的淡定从容。这样的气度,即使是在我这样年龄的人身上,也是不多见的。我一边看节目,一边想着,在这样的场景中,我要是袁涛同学,会怎样?我是否会表现得比他好?我是否会有更敏锐的思想与更机智的回答?我的回答是真没有把握。就凭这一点,我觉得,这个孩子的心胸与眼界已经远远超出同龄人。复旦大学“不兼容”于这个孩子,也就说明,中国的复旦毕竟不同于美国的哈佛。

当然,袁涛也不是比尔·盖茨。不过,从比尔·盖茨的回忆录来看,他当年在社会公共问题上还真没有袁涛这样强烈的意识。当年的比尔·盖茨只想做一件事情,就是在知识信息上让人类站到同一个平台上来,并且让自己在做好这件事的同时发大财。当年的比尔·盖茨做出退学的决定,是从内心认为有更为急迫的事情要做,而这个事情与眼下的法律专业学习几乎没什么关系。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呢?

在美国,退学是个人的选择,根本不会有什么社会反响。比尔·盖茨的退学,在当时的哈佛就是琐事一桩,只是后来的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人们才反过来追寻他当年要退学的原因。但是在中国,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退学就成为了社会公共事件、社会热点问题,这本身就说明了中国的社会问题所在。我们的宽容度还是很小很小,根本无法与半个世纪前的美国相比。

这期节目邀请的一些嘉宾评论员,面对袁涛的叙述,他们大多口若悬河,旁征博引,或痛切关怀,或口诛笔伐,或恨铁不成钢,汇合成咄咄逼人的现场氛围。

袁涛的老师、复旦教授冯玮先生,以儒家的“仁术”对袁涛谆谆教诲,循循善诱:“所谓‘仁’就是人要‘二’一点,所谓‘二’,就是要学会中庸一点。另外,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是说,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就不要强加给他人。”而当发现袁涛毫无悔改之意时,冯教授狠狠地说:“我绝对不看好你!”听到这样的批评,我想说,袁涛同学所有的作为,正是社会的弱势群体受到强势力量——“已所不欲,强施于人”所造成的不公正在先。从“筷子事件”到“插班生事件”,其实都是程序、正义遭到了破坏。

作家陈岚女士以势压人、咄咄逼人地质问袁涛:“你有什么资格谈教育?”袁涛作为学生,如果用市场的观念看,他是教育市场的顾客,是顾客就是上帝。倾听每一个学生的感受,是教育工作者应该做到的,至于学生的意见是不是有道理,则是进一步需要讨论的。为什么要从资格上限制一个学生对自己母校的感受呢?难道袁涛谈的那些教育行政化、学校官僚化、教授上课照念PPT 而缺乏思想营养,不是复旦大学乃至中国大学的普遍、真实现象吗?让我无法理解的是,陈岚女士把自己的成功学那一套观点强加于人。当袁涛表示,他并不一定要按照当下社会的标准去追求成功,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陈岚女士却痛心疾首地预言:“你这一辈子注定无法成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媒体人王志安先生相对要理性一点。他希望袁涛同学探求真相、处理问题时要讲究技巧与方法,采取适当的策略把自己的声音化成力量,譬如先争取当上大学校长再去改变大学之类。这样的劝诫,虽带有成年人的世故,却不乏长者的仁厚。

特别值得观众注意的是,后排那些充满“文革”审判口气的女家长们,对袁涛的评价,动辄就是“赶出去”,甚至“打死掉”,充满了语言的暴力。我把这个节目现场看成是中国社会的缩影,袁涛同学所受的压力,就是中国社会生存环境的压力。

整个对话过程中,似乎只有评论员江小鱼先生是坚定站在袁涛同学这边的。江小鱼说:“大家如此对待小袁同学,无非都自以为是救世主,在拯救一个失足少年,其实真的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他的这种鼓励,当场被不少人认为是在害袁涛。

作为旁观者,我非常熟悉并且理解那些规劝袁涛同学的话。无论是冯玮教授的预言,还是陈岚女士的预言,我觉得都是很有准头的。原因很简单,相较于他们走向成功的道路和衡量成功的标准,袁涛同学都是背道而驰的。冯玮教授看好的人就是要有点“二”,就是中庸、机巧、圆滑,这正是中国二千多年来的做人标准。陈岚女士预言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在中国也出现过不少,比如那个为中国革命而在日本跳海自杀的陈天华;那个死时年仅32 岁,在狱中留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按照冯玮教授与陈岚女士的说法,这些人都是不成功也是不被看好的人物,他们一点也没有按照“人要‘二’一点”的标准去活。然而,如果没有这些不“二”的人,社会能进步吗?一个人,只要做的事情是有利于社会的,合乎人性的,成功了当然好,失败了其实也很有价值。但求无愧于我心,岂能尽合人意?

作为过来人,我也有几句话要对袁涛同学讲。社会充满了复杂与险恶。许多事情确不是年少时想的那么简单。要做好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的准备。一个人要想生存下去,不完全是靠聪明才智,也不完全靠真知灼见,而是要有超乎寻常的韧性与耐力。

在这方面,我们需要虚心听一听林语堂先生当年的告诫。

林语堂先生说,英国的母亲常常教育自己的孩子:抬头挺胸,坦率回答别人的问题。然而,中国的母亲常常嘱咐孩子:不要管人家的闲事,要学会明哲保身。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家庭教育呢?因为,英国有宪政法律保障自身的合法权益,而中国自古以来在这方面就不太理想。因此,对于容易“惹火烧身”的公共事务,一般的普通老百姓,不要说去关注,躲避还唯恐不及。因为是公共事务,吃亏的又不是你一人,因此就可以接纳与忍受。如果你一个人站出来了,赢了,受惠的是大家;输了,吃亏的却只是你一人。因此,在法制不健全的时候,消极避世是最安全的策略。而这种策略,在中国极有吸引力。

林语堂先生这样谈论“消极避世”:“自我保护的本能告诉我们,消极避世是我们个人自由的最好的宪法保证。”在残酷现实的考验下,中国人的最高价值,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活命价值观,而为公共事务去冒个人风险,恰恰是最愚蠢的。然而,中国人并不天生如此。那些十几岁、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常常也会对公共事务表现出极大的参与热情,但是,在现实的跌打滚爬中,他们会一个个变得“聪明”,获得稳重的品格。在中国,“所有的老年人都很稳重,因为所有的老滑头们都悟到了消极避世的好处,在一个人权得不到保障的社会,吃一次亏就够呛了”。而那些不懂得消极避世,敢于积极站出来为世道主持正义的人,大部分都牺牲了,当年被国民党秘密逮捕未经审讯就枪毙的记者邵飘萍和林白水,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袁涛没有这些心理准备,那么冯玮教授与陈岚女士的预言就将是非常准确的,毕竟他们也曾经年轻过,他们的预言无疑是基于自己人生的体验。有时,一只小乌龟不肯敬佩大乌龟厚实的甲壳,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追杀它的天敌。

最后,我还想感慨一句,如果从教育效果的角度来看,袁涛对老师的不满是有道理的,那些完全没有营养的课堂,那些照本宣科的授课方式,肯定是让人无法容忍的。但是,如果袁涛知道当今中国大学教师低微的待遇,知道教师面临的行政化标准下的压力,知道教师背后学术资源、教育资源的官本位垄断,知道许多教师不得不到社会上兼职谋生应付课堂的众多原因,可能他对老师也会增加一些包容心吧。其实,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站在不同的立场与不同的角度,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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