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小说的结尾艺术探析*

2013-08-15 00:54蒋敦建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欧内斯特人面石像

蒋敦建

(南宁地区教育学院外语系,广西南宁530001)

小说的结尾部分是一个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作品的成功与否,与结尾部分的构思成败有着直接的关系。“虚构的情节,要想具有艺术性,不得不借助‘突转’的方式。这种‘突转’不仅要引人入胜,而且要令人信服,而这种突转的艺术又常常在小说的结尾部分表现出来。”[1]。中国有句俗话非常形象而深刻地道出此中道理:“编筐编篓,重在收口。”成功的作家是非常重视小说结尾的提炼的,比如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对他的《永别了,武器》的结尾部分就进行数十次的修改后才定稿。美国19世纪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 1804~1864)的小说情节大体说来简单,没有多少曲折,但他注重象征手法的运用,并取得很高艺术成就,这是众所公认的。实际上,霍桑的小说是很讲究结尾的提炼的,在结尾上下功夫是他作品成功的因素之一。研究其小说的结尾艺术,不仅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品的内涵,领会作者对小说结尾的艺术处理的匠心独运,也有助于后来者在创作上得到重要启示。下面笔者结合《红字》、《教长的黑面纱》和《人面石像》三个作品进行分析,希望能够窥一斑而知全貌。

一、首尾呼应,强化主旨

《红字》的女主人公赫丝特刚出场,奇特的装饰立即引起小说中的观众的眼球,同样吸引着读者的注意。小说这样写到:“她(指赫丝特)群袍的前边有一个用红色细布做成、四周用金丝线仔细绣成精致花边的一个字母A。这个字母制作精巧,包含着许多美好的想像,配在她穿着的那件衣服上简直成了一件完美的装饰品。”这段描述马上点明了小说《红字》(The Scarlet Letter)题目的由来。红字A成为这部小说情节交代和发展的轴线,小说的主题思想在围绕A展开的情节描写过程中得到凸显和提升。

赫丝特和没有爱情的、又老又丑、生性恶毒的齐林沃尔斯结婚后,来到了新殖民地新英格兰,在丈夫杳无音信多年以后和一个名叫迪梅斯代尔的年轻教长相爱,并育有一女。在清教主义霸道的年代,这种行为无异于犯了天条,受到严酷的惩罚。作为“犯事”之一的赫丝特,除了受到酷暑中站在刑台上示众的惩罚以外,还得贴上耻辱的标签——胸前绣上红字A。A的含义在清教徒眼中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原罪”。从小说的发展脉络来看,尽管霍桑作为一位清教徒,但他已经看到清教主义的残酷和非人性。他也许迫于当时社会环境的压力,不得不假借宗教的外衣演绎小说的情节。从叙述语气中读者容易发现,霍桑实际上是赞扬世俗之美,而深刻揭示了清教主义的逐渐走向穷途末路的真相。小说中提到,人们刚开始鄙视、憎恶敢于挑战宗教传统的赫丝特,但随着赫丝特不断地进行世俗意义上的努力,坚守人性尊严,乐善好施,真诚待人,最后获得人们的“谅解”,连教民们眼中最受爱戴的、实际上最懦弱、虚伪的教长迪梅斯代尔也在赫丝特的感召下勇敢地走下神坛,公开自己与赫丝特的恋情,死于与宗教决裂之际,但获得世俗形象的重生。所谓的“谅解”,是从传统的价值观来看待人们的变化的。实际上,霍桑在更深层次上向读者揭示了这么一个现象:人们开始动摇自己的价值取向,转而认可赫丝特的追求人性解放的价值取向的。为了深化这一主题,霍桑在小说结尾部分充分运用现实主义手法和象征手法,并成功地加深主旨。《红字》结尾部分从两个方面对此做出交代。首先,小说结尾部分交代作为人类真感情的结晶的珠儿,不但能够在远离充满宗教习气的出生地的异乡生活下去,而且结了婚,幸福地生活着,怀着常人的情怀,一直惦记着她的母亲,多么希望能够把受尽苦难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接到她家里。这是霍桑运用现实主义笔法宣告世俗的胜利。

另一方面,对赫丝特来说,住在新英格兰这里,比起珠儿建立了家园的陌生的异乡,生活更加真实,尽管这里有过她的罪孽,她的悲伤,以及不断的忏悔。她回到新英格兰,重新戴上那醒目的红字A。但是此时已非彼时,红字已经失去原来的意义,有了新的含义了。小说写到:“她又戴上了使我们讲述这篇如此阴暗故事的象征,此举完全出于她自己的自由意志,因为连那冷酷时代的最严厉的官员也不会强迫她了。从那以后,那红字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胸前。但是随着那构成赫丝特生活的含辛茹苦、自我献身和对他人的体贴入微的岁月的流逝,那红字不再是引起使人嘲笑和毒骂的耻辱印记,却变成了一种引人哀伤,令人望而生畏又起敬的标志。”这段话的涵义可以解读为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那坚决走向世俗的精神旗帜已经插在了宗教思想曾经一统天下的新英格兰的土地上,也插入了人们的心中,让人们知道摆脱传统观念应该做出的牺牲。为了使这个观点更为鲜明,小说进一步写道:“她还用她自己坚定信仰使她们确信,到了更光明的时期,世界就会为此而成熟,也就是到了天国自己的时间,就会揭示一个新的真理,以便在双方幸福的更可靠的基础上建立起男女之间的全部关系。”在她最为关心的事物中,女性的生存问题至关重要,对于这个问题她做了相当深入的思考,并为女性摇旗呐喊。小说还写到:“她承认:任何上界的神秘真理的使命是不可能委托给一个为罪孽所玷污、为耻辱所压倒或者为终生的忧愁而沉闷的女人的,将来宣示真理的天使和圣徒必定是一个女性,但应是一个高尚、纯洁和美丽的女性;尤其应是一个其智慧并非来自忧伤而是来自飘渺的喜悦的女性;而且还应该是一个通过成功地到达这一目的的真实生活的考验显示出神圣的爱将如何使我们幸福的女性。”这些都是霍桑促使读者对现实中的一些问题进行关注的意图。

其次,在小说的最后一小段,霍桑借助象征主义手法对清教主义做出最终审判。小说描写道,许多年之后,在一座下陷的老坟附近,又挖了一座新坟,地点就是后来在一旁建立王家教堂的那块墓地。这座新坟靠近那下陷的老坟,但中间留着一处空地,仿佛两位长眠者的骨殖无权相混。然而这两座坟却共用一块墓碑。周围全是刻着家族纹章的碑石;而在这一方简陋的石板上——好奇的探索者仍会看见,却不明所以了——有着盾形纹章的刻痕。上面所刻的铭文,是一个专司宗谱纹章官员的词句,可以充当我们现在结束这个传说的箴言和简短描述;这传说实在阴惨,只有一点比阴影还要幽暗的永恒的光斑稍稍给人一点宽慰:“一片黑黑的土地,一个血红的A字。”这样的构思,与小说开头部分应和,加深小说的主题思想。

二、开放式结尾,召唤读者想象

霍桑对于小说《红字》的结尾部分主要采取封闭式结构,亦即小说有头有尾,首尾呼应。读者的思考基本基于小说已有的叙述材料,然后有所感悟,有所触动,获得某种审美感受,随着小说的结束,这些阅读体验过程也基本上完成,要想获得新的体会,必须重读或回忆文本,回头在文本中找到新的触发点。霍桑对于小说的结尾艺术手段是多样的,除了这种封闭式结构外,霍桑还采用开放式的结束方式,比如《人面石像》即是如此。

《人面石像》的故事情节简单,大体这样:欧内斯特所在的村庄不远处有一座人面石像,他还很小的时候村里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村里肯定出现一个容貌像人面石像的大人物,成为村里的荣耀和骄傲。后来出现一位大富翁,叫“积金”,人们就把他和这人面石像联系起来,觉得人面石像所预示的人就是他了,于是人们隆重祝贺。但是欧内斯特并不觉得这富翁与人面石像有多少相似,在人们狂欢时欧内斯特却在等待真正相像的人。后来人们又认为“咆哮将军”应该才是人面石像预示的那个人,但欧内斯特依然否定。如此这般好几次之后,欧内斯特依然在等待那个真正的人出现。他成年后从事牧师的职业,乐善好施,一如既往,直入暮年。后来来了一位诗人,与欧内斯特交谈之后,惊呼欧内斯特才是真正与人面石像相像的人。小说结尾部分这样写道:“这时候,欧内斯特的脸上也露出了仁慈的神情,显得非常高尚和威严,那神情恰好和他所想表达的思想连接在一起。诗人心中有种无法抗拒的冲动,他高举双手,叫喊道:‘看呀!看呀!欧内斯特才是真正和人面石像最像的人!’在场的每个人都看了欧内斯特一眼,他们发现这位目光深邃的诗人说得完全正确。预言终于实现了。”听到诗人所说的话,欧内斯特没有回答,却“挽起诗人的胳膊慢腾腾地向家走去,心中依旧希望不久就会出现一个比他还要聪明、还要善良的人,长着一张和人面石像完全一样的脸。”故事到此结束,带有戏剧“突变”的艺术效果,让读者感到出乎意料的惊异之感。但是,作者没有明确的定论,而是把读者的思考引向更为深远的地方,诱发他们做出各种各样的想象与延伸:到底欧内斯特是否真的就是真正的人面石像所预言的人物呢?没有结论,只有一个文本召唤结构,让读者自由补充或“续写”,让心中的故事结局得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获得圆满,获得一种“特殊创作”的冲动。

三、不变的细节,不一样的审美感受

霍桑对于小说结尾的处理是变化不定,多姿多彩的。以上分析的两个作品的结尾部分各有千秋,但有一点是相似的:《红字》的结尾交代了红字A进入历史坟墓,暗示A代表原有含义的消亡,而《人面石像》中的主人公欧内斯特不断寻找人面石像现实中的对应者,最后却被告知他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王原型在这里得到一定变形演绎。这两个故事结尾都有“变化”的含义,给人以新奇的感觉。但在《教长的黑面纱》中,霍桑自始至终没有设置与那两个小说类似的发展变化,而是通过对相同细节在结束部分加以浓墨重彩的手法,给读者以极大的冲击和震撼。

小说中胡波牧师突然有一天戴上黑色的面纱,任何人,包括他的恋人都无法说服他将之摘下,直到临终,最后人们只好按照其意愿将戴着黑色面纱的牧师葬入坟中,没有再见到他原来的面目。小说的结尾这样写道:

胡波神甫快咽气了。仅存的气息在嗓子里咯咯直响,但是他两手拼命地向前摸着,抓住那将要消失的生命,好把话讲完。他甚至在床上坐了起来,在死神的怀抱里颤抖着,这时候黑纱向下垂着,把一生的恐惧全集中起来了。那情景太恐怖了神甫的脸上经常出现的忧郁的苦笑又在黑纱的阴影下面忽隐忽现,停留在他的嘴边。

“为什么你们只要见到我就害怕得颤抖?”他说着用蒙面纱的脸向那些面色惨白的围观的人巡视了一周,“你们相互之间见面也就该颤抖!男人躲着我,女人毫无怜悯之心,孩子们惊呼逃跑,就因为我的黑纱!事实上它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还不是因为模糊地象征着的秘密?当有一天,当朋友与夫妇之间都能够倾心交谈,开诚布公,当人们不再想躲避造物主的眼睛,可耻地隐藏自己罪过的秘密,到时候,你们再因为我这至死不离的象征物而将我视为怪物吧!我望着我的四周,噢!一张张脸上都蒙着一块黑纱!”

听众恐惧地相互对视,彼此回避,胡波神甫却躺在枕头上,变成了一具蒙着面纱的尸体,淡然的苦笑依然留在嘴边。人们将他蒙着面纱放入棺材里,蒙着面纱埋入坟墓中。一年又一年,青草在那片墓地上长出来又死去,石碑上覆满了青苔,胡波的脸也已变成尘土。然而,一想起它是在黑面纱底下腐烂的,依然令人感到心惊神悸。

霍桑之所以这样结尾,实际上是通过不断强化细节的描写,通过人物的独白,把作品的主题提炼出来:揭示清教主义的虚伪,人们之间的不相信任,缺乏坦诚,顽固守旧,不敢面对新变化。小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令读者的审美感觉发生变化:刚开始,读者和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一样,对胡波的举动感到非常的好奇,带着探知的欲望阅读下去,然而没有任何结果,不免心怀遗憾。然而,小说却以强化方式终结了秘密呈现的可能性,给人一种“受挫”的震撼,同时经过思考胡波的话语,又获得了某种感悟,弥补了这种阅读“受挫感”,让读者享受不断变化的审美过程。

四、结语

霍桑对于小说结尾的艺术处理手法是变化不定,多姿多彩的,有首尾呼应、召唤结构、继续强化细节等等。分析他的小说结尾手法不但有助于理解其作品涵义,增加审美感受,而且对小说创作实践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1]傅腾宵.小说技巧[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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