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蛙》中人物的生存困境

张招娣

试探《蛙》中人物的生存困境

张招娣

莫言的小说《蛙》表达了一个丰富深邃的艺术世界，他主要从时代环境、爱恋、欲望和道德三方面描绘各种人物的生存困境。小说中人物在困境中不断挣扎，却无法逃脱命运所束缚的困境。莫言试图从人生困境的描绘中探究人类生存的现实性和历史性。

《蛙》 人物 生存困境

自20世纪西方进入工业文明以来，诞生了新人本主义思想和生命生存哲学。人性化和生存困境成为人们竞相描绘的主题。在中国，五四新文学运动掀起了人性复苏的狂潮，文学进入了一个强调文学为人学的狂飙突进的时代。作家和评论家们认为文学应该关注人本身，关注人自身的生存状况。特别是有大批作家通过对人类生存困境，诸如社会困境、心灵困境、家庭困境、群体困境和个体困境等的不同层面的描写，帮助人们走出困境，启迪人们达到趋于永恒和谐的自然生命状态，这对揭示生命和生存的真谛意义重大。随着历史进程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作家执笔于对这类题材的书写。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蛙》是描写生存困境主题的典型作品。他将笔端投注于高密东北乡这个神秘而诗意的故土，通过描写一群平凡的人们，展现他们在不同历史中的生存困境，发现他们不同的生存状态，揭示他们复杂的心灵世界，从而找寻人类生命存在的意义。

一、环境的限制与压抑

时代环境是影响个人非常重要的因素。“因为人在世界上不是孤立的，自然围绕着他，人类环绕着他，偶然性和第二性的倾向掩盖了他的原始的倾向，并且物质环境或社会环境在影响事物的本质时，起干扰或凝固的作用。”[1]《蛙》中不断变化的时代环境就导致了其中人物的生存困境。而生命的真谛往往体现在对束缚着的生存困境的苦苦挣脱中。在社会环境中人的困境主要表现在社会超越于个体，甚至淹没否定了个体的存在，而个体往往束手无策。莫言的《蛙》再现了这一生存状况：一群平凡无力的小人物们在历史的洪流面前，自身的生存价值和个体的尊严遭到了荒诞的践踏。人们失去了应有的人性，发了疯，癫狂了。莫言在《蛙》中花了大量的笔墨描绘的一个人物的典型便是“我”的姑姑万心。在不断变迁的历史环境中，姑姑的一生可谓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因为自己的父亲是抗日英雄、革命烈士加之当时特殊社会环境的影响，因此姑姑继承父业，成了一名医生。从那时起姑姑就有了强烈的革命意识，是一个阶级观念极强的人，这体现在她对第一个接生婴儿是陈鼻不满、对医生同事黄秋雅的憎恨和对王小倜叛逃所表现的仇恨中，因为前两种人都是阶级成分不好的人，而王则是背叛祖国。社会环境对姑姑的影响使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根正苗红的革命者，虽然后来姑姑认识到自己的悲哀，“姑姑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太听话了，太革命了，太忠心了，太认真了”。[2]但是这便是她当时没有意识到的生存困境。1953年到1957年，是国家生产发展、经济繁荣的好时期，也是姑姑的黄金时代，那时姑姑是人们心中的活菩萨。后来由于人口急剧增长，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姑姑是计划生育政策坚定的拥护者，人们开始憎恨姑姑。社会环境直接构成了姑姑由被人们赞颂到冷落憎恨的过程，导致姑姑生存困境的每况愈下。因而“文化大革命”初期，姑姑受到了批斗，饱受了精神与肉体的折磨。“文革”后，姑姑依旧进行计划生育工作，并且力度越来越大。很多人为了逃脱计划生育身亡，耿秀莲为了逃脱人流死了，王仁美、王胆也死了。姑姑是忠心耿耿的共产党员，她认为计划生育工作不搞，地球就要被压扁了，这是在为中国也是为全人类做贡献。但是另一方面姑姑在晚年她一直认为自己有罪，不但有罪，而且罪大恶极不可救赎。一边是人口压力，一边是婴孩的死亡，姑姑的生存困境极其恶劣，这难以两全的困境一直折磨着姑姑，姑姑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时代，也葬送了自己的一生。黄秋雅也是时代下的一个牺牲品。她毕业于名牌学院，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自己又是右派，所以被贬到了乡下，经常受到姑姑的揍骂，一辈子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了批斗，被剃成了一个阴阳头、丑陋而恐怖。在计划生育的工作中，耿秀莲的死让黄秋雅成为替死鬼。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人性覆灭，人们不仅丢失了自我的身份，而且丧失本性，变得可怕恐怖，成为一场可怕的噩梦。

二、爱恋的欢喜与苦痛

莫言的《蛙》同样体现各种人物自身内在心理冲突。说到女人，自然离不开爱情，女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例子不乏其数，没有爱的女人终究是孤独的。《蛙》中姑姑是一个多层次立体丰满的人物，她不仅是一名医生，同样她也是一个女人。在与空军飞行员王小倜的恋爱中，于家人来说是风光的，于姑姑来说可谓是欢喜的。可是太革命的姑姑和有资产阶级情节的王小倜终究是不能走到一起的，就当姑姑沉醉在爱河之中，王小倜叛逃了，这对姑姑来说是晴天霹雳，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姑姑的婚姻。让刚刚初涉爱河的姑姑从爱恋的欢喜中一下子到达苦痛之中，这其中的情感是复杂的，其中姑姑的生存困境不言而喻。以至于后来“我”捡到国民党的反动传单，上面印刷着王小倜和陶莉莉结婚的消息被姑姑看到，被黄秋雅利用污蔑时，姑姑写下血书：“我恨王小倜！”[2]有恨便也有爱。爱的幻灭后，作为一个女人的姑姑当时的生存困境便是情人的叛离之后深深的孤独和伤痛。这恐怕是后来的姑父郝大手也难以帮姑姑走出的吧。女人有爱，当然男人也有爱。《蛙》中有两位男性对爱的追求中所表现出来的生存困境比较典型。那便是王肝和秦河。王肝单恋小狮子，做了许多古怪的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人们耻笑的对象。他给小狮子写了整整十二年的情书。王肝给小狮子写的情书是那么富有诗意和想象力，以至于令“我”感动。“我心中充满对他的同情和敬重。我认为他是一个既生不逢时有生不逢地的天才，一个用情专一，可以谱写出传诵千古的爱情诗篇的情种。”[2]王肝对小狮子的单恋是美丽的，但是由于社会地位的悬殊和姑姑的阻挠，王肝对小狮子的爱是忧伤的。他的爱根本没有出路，他的爱的困境使他执著地追寻，寻找爱情的真谛，苦苦的追寻换来的是自己痴狂的十几载，是自己最后终于对爱有了醒悟。正如他说的他的爱像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他再也不喜欢女人了，只爱自己，因为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弗洛姆认为“人们对爱的渴望，其根本的动因源于对孤独的恐惧”。[3]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王肝生存困境所导致的孤独悲凉的一生。秦河同样是如此，他也是一个诗意而悲伤的人物。“他面色苍白，神情抑郁，眼睛里湿润润的，仿佛随时都会潸然泪下，口才极好，满口普通话，讲出话来句句都向话剧台词。”[2]一辈子爱着我的姑姑，却从未换来姑姑的青睐。他一直和姑姑并肩作战，陪伴在姑姑的身边。他这种对姑姑疯狂的仰慕迷恋也深深地笼罩了悲剧的氛围。

三、矛盾的欲望和道德

欲望和道德是莫言思考生存困境的另一种视角，他通过描绘被欲望束缚的人物，揭示社会群体和个体在现实社会中的真实处境，从而引发人的深思。除了环境和感情在个体身上烙下的印记之外，小说里还有一群生活在欲望与道德之间游离的人物。他们身上也有历历可陈的悲哀之处。比较典型的是“我”，作家蝌蚪。“我”在作品中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矛盾的人，“我”一直在欲望和道德之间穿梭，这是导致“我”人生困境的根本原因。“我”在给杉谷义人先生写信讲述姑姑一生的过程中其实也是“我”的不断检视回顾自己的过程。《蛙》中的“我”是党员干部，由于政策的规定我不准生二胎，“我”性格软弱，一直不坚定，在决定生不生二胎中犹豫不决，最后为了自己的名利，硬是要妻子王仁美做人流，导致王仁美的死亡。这成了一直折磨“我”内心的苦痛。特别是后来我得知陈眉为“我”代孕事件中所表现出来的复杂感情尤为突出。一开始，我在得知小狮子偷采我的精子找陈眉代孕时表现得很愤怒，“我”有一种沉重的犯罪感，“我”抚养过一阵子陈眉，陈眉比“我”的女儿还小，在道德上我是无法接受的，这是“我”道德上的清醒。后来“我”向各方反映无果，在商品经济充斥、物欲横流的社会大环境中，人们的思想观念早就异化，丢失了传统的社会感和道德感。我在这种强烈的反差面前败下阵来，考虑到个人的欲望因为我没有男孩，家族血统无法继承，后来我接受了代孕这个事实。在欲望和道德的游离之间，“我”是矛盾的，因为我的正义道德无法与我心里的欲望契合，所以我的生存困境必定是痛苦的。还有我在北京被驱赶，在路上被别人揍打，这无疑是对“我”生存困境的步步紧逼，“我”仿佛已经没有生存之地，身边的人事已面目全非，曾经的和谐不复存在，社会仅存的只是利欲熏心。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生存困境，同样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生存困境，我们丢失了传统美好的人伦道德，在金钱物欲中丧失人性。“我发现在高密东北乡这种新近开发的土地上，土洋混杂，泥沙俱下，美丑难分，是非莫辩。”[2]体现这一点比较典型的就是陈鼻，他就是这种败坏的社会环境中的牺牲品，“我”还有一方自己的心地，但是陈鼻已经完全被这个社会驱逐，他已经疯了，他处境艰难，受人耻笑，没有人关心他，仅有的一对女儿也死的死、毁的毁。陈鼻是向这种败落的人伦无力挑战的战士，虽然他只是通过他的疯癫行为，如同塞万提斯拿着剑向社会挑战。“他是一个忠诚的骑士，没有比用手中的剑来保卫和平、伸张正义更神圣的事业了”。[2]

综上所述，莫言的小说《蛙》描绘了一个充满矛盾的苦难世界，表达了作者意味丰富的人生意义。莫言是一个爱讲故事的人，因而他的小说中所要表达的生存困境是真实逼人的，这同样值得我们深思。莫言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思考，对于不断发展的中国文学来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就如昆德拉所说，“认识是困难的，真理是不可把握的”，小说的主要任务是去“发现存在的不同侧面”，“在于揭示当时未知的存在”，以及“人类行动中的悖论式特性”。[4]纵观莫言的作品，其中大部分描绘了人类无法逃脱的生存困境乃至令人绝望的悲剧。另一方面，莫言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和时代危机感，对我们当前的生态文明建设具有深远的意义。

[1]泰纳.英国文学史·序言[A].杨烈,译.//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

[2]莫言.蛙[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3]弗洛姆.爱的艺术[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6.

[4]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