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戴望舒诗歌中的女性形象看其诗歌创作心理
—— 以《雨巷》为例兼谈其他诗歌

2014-02-12 16:10王怀昭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戴望舒雨巷恋人

王怀昭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从戴望舒诗歌中的女性形象看其诗歌创作心理
—— 以《雨巷》为例兼谈其他诗歌

王怀昭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戴望舒的《雨巷》中“丁香姑娘”具有多重内涵:既象征愁怨,也是诗人政治理想和希望的化身,还是诗人的自画像;其意象的创造受中西诗学的影响。此外,戴望舒其他诗歌中的女性形象既是诗人心中恋人的剪影,也体现了对女性的抽象崇拜。究其原因,戴望舒诗歌女性形象创造的文化心理为:首先受到五四个性解放思潮和个体本位思想的影响,其次是男人心灵深处女性气质的外显,再次是现代知识分子无法摆脱群体意识的精神习惯和传统文化的潜在影响。

《雨巷》;戴望舒;创作心理

戴望舒既是中国后期象征诗派的中坚力量,也是中国20世纪30年代现代派的代表诗人。他一生留下了《我的记忆》《望舒草》《望舒诗稿》和《灾难的岁月》4本诗集,共90多首诗歌。他把中国传统文学,尤其是晚唐五代温庭筠、李商隐一派的诗歌作为诗歌创作的参照系,并且通过阅读法文对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熟知、驾驭进而把中西诗艺相结合,有所扬弃从而使诗歌不断蜕变,力图制出“最合自己的脚的鞋子”[1,p163],从而推动了象征主义诗学中国化的进程。

戴望舒在他的诗歌里极尽描绘之能事,塑造了一系列的女性形象:“羞涩的恋人”、朦胧的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情窦初开的“村姑”、忧郁的“八重子”、思乡心切的“百合子”等,体现了诗人诚挚浓烈的情思,从中可以窥见诗人的诗歌创作心理。“《雨巷》可以说是戴望舒所有诗歌的摇篮和源泉,后来戴诗里所展开的时代主题和人的主题,都从这儿发源。”[2]因此探询诗中“丁香姑娘”形象所具有的内涵,对把握戴望舒诗歌创作心理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一、《雨巷》中“丁香姑娘”的形象特点和内涵喻指

《雨巷》是戴望舒早期诗歌的代表作,写于1927年夏天。在诗歌的第一节,诗人用“油纸伞”“雨巷”两种意象营造出一种复古而又迷蒙的意境,而抒情主人公“我”孤独彷徨地在雨巷中前行,希望遇到一个“丁香姑娘”。在“我”的强烈渴望下,丁香一样的姑娘出现了,但是这个丁香姑娘的形象却是朦胧迷离的,她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1,p28]的内在气质,“太息般的眼光”和“冷寞,凄清,又惆怅”的神情。她“默默彳亍着”“走近”又飘然行远,“走尽这雨巷”,这一系列的动作进一步深化了感伤、寂寥的情绪。面对丁香姑娘的离去,抒情主人公怀着无限眷恋的深情,一直痴痴地目送着她“到了颓圯的篱墙”。尽管“丁香姑娘”已经飘然远走,“我”的心中充满寂寥感伤,但“我”仍然坚持执着、不懈追寻。

分析《雨巷》发现,“丁香姑娘”这个意象的喻指和象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雨巷》的核心意象是“丁香姑娘”和“细雨”。用美丽的丁香作比喻古已有之,丁香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大多是“愁怨”的象征,如李商隐《代赠》诗曰:“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李璟《浣溪沙》词曰:“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深受晚唐五代诗风浸染的戴望舒显然吸取了古典诗词中这个动人的比喻,“丁香姑娘”暗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丁香”所承载的“忧愁”的独特内涵。

其次,《楚辞》开启了香草美人的抒情传统,以《离骚》为例:“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诗人通过对“宓妃”的追求含蓄表达了自己因美好理想得不到实现的惆怅。自此,“美人幻梦”作为传统文人诗歌创作的母题千百年来一直延续下来。戴望舒从事新诗创作前,已经阅读了大量古典诗词,传统文化的积累难免对他的创作造成一定的影响。诗人创造的“丁香姑娘”的意象是他冥想中的女性形象,“我”对那位姑娘充满希望,姑娘飘然走近,又默默走远,“我”仿佛得到又失去的寻求过程,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求女”而不得的白日梦。并且,戴望舒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与“诗友”杜衡躲到施蛰存家所在的浙江松江乡下。作为那个时代最感孤寂、困惑、迷茫的知识分子,戴望舒一方面饱尝价值观念幻灭的滋味,于哀愁和潦倒中倍感无所适从,一方面又不甘心被时代所湮没,在心灵无所归依时,便将这种进退失据的感情注入诗中,企图从诗的梦幻中寻求安慰与超脱。《雨巷》写出了“在这个时代做中国人的苦闷”[3]。可见,《雨巷》中丁香姑娘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是诗人政治理想和希望的化身。诗人对丁香姑娘的追寻就是对政治理想的追寻。

再次,诗人创造的“丁香姑娘”“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1,p29]。“丁香姑娘”不但被预定了特定的情绪,而且也被预定了与“我”一样的行为,可见,“丁香姑娘”就是诗人自己的自画像。

“丁香姑娘”意象具有朦胧多义性,究其原因,戴望舒诗作《雨巷》的“丁香姑娘”意象的创造在吸收了中国古典诗歌传统手法的同时也受到法国象征诗派的影响。

法国象征派在艺术与生活二者的关系问题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著名理论家和诗人波德莱尔反对摹写自然的真实,在他看来,一个具有想象力的人会这样回答:“我认为再现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是没有好处的、讨人厌的,因为没有一个存在的东西能使我满意。自然是丑的,我宁可要我所幻想的怪物。”[4]戴望舒吸收了西方象征派的理论并加以改造,在《诗论零札》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诗是由真实经过想像而出来的,不单是真实,亦不单是想像”[1,p164]。《雨巷》的创作体现了他的这一理论主张。诗人所选择的具体象征事物,如雨巷、丁香、细雨,都来自古典诗歌中的传统形象或读者所熟悉的生活中的事物。因此,《雨巷》虽然是诗人的一个白日梦,但它既有真实的成分,又有象征的意味。

二、戴望舒其他诗歌中的女性形象

如果说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诗人理想化的幻象、理想政治的化身,那么“羞涩的恋人”则是诗人心中恋人的剪影。戴望舒爱情的春光好似四月里阴晴不定的天气,不管是阳光灿烂还是乌云密布,诗人的心头都蒙着一层淡淡的忧郁和哀愁。因此,不管是《路上的小语》里那个天真、任性而又妩媚的有着“像红宝石一般晶耀着的嘴唇”[1,p37]的少女,《老之将至》中那个模糊的、有着“一片娇柔的微笑,一只纤纤的手”[1,p64]的姑娘的影子,还是《我的恋人》里“有着桃色的脸,/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1,p68]的恋人的面影,都是诗人心中对恋人的美丽想象,深深隐藏了诗人对恋人的患得患失的心态和焦虑不安的感情,从中可看出诗人温柔而多情的心。

此外,诗人还写了几个患有怀乡病的忧郁少女。在《百合子》中,百合子厌倦“百尺的高楼和沉迷的香夜”,心系灿烂的樱花丛中的家乡,怀念“温煦的阳光和朴素的木屋”,她的“忧郁的微笑使我也坠入怀乡病里”[1,p54]。《八重子》中的八重子也是个患有怀乡病的可怜人,她的“沉思的眸子”里流动着“渺茫的乡思”,诗人与她同病相怜,却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能“象幸福者一样地微笑”[1,p56]。在《雨巷》中,“丁香姑娘”和“我”一样哀怨又忧愁,同样地,百合子、八重子和“我”一样患有怀乡病,因而在某种程度上,百合子和八重子身上有诗人的面影。“怀乡病”其实是一种情绪的象征,戴望舒在《对于天的怀乡病》中这样写道:“我呢,我渴望着回返/到那个天,到那个如此青的天,/在那里我可以生活又死灭,/像在母亲的怀里,/一个孩子欢笑又啼泣。”[1,p47]残酷的现实给诗人带来的是忧郁的脸和悲哀的心,虽然诗人是失望的,但是他对生活并没有完全绝望,他坚信有这么一个地方是他真正的家乡,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而没有烦恼,那里其实是诗人想象中的心灵的绿洲,“怀乡病”其实象征着诗人对现实的失望和对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渴望的情绪。

值得注意的是,在阳刚菲勒斯文化中,女性被规定为父权社会中男性主体的被物化了的附庸,她们没有自我意志、自我选择权利和自我生命追求,向来以寻求男人的庇护为毕生的理想,作为“他者”而存在。而戴望舒一些诗歌中的女性形象不但具有温柔、阴柔的女性气质,而且也有阳刚的男性气质和伟岸的雄性魅力,这在中国现代诗歌中是不多见的,中国现代男性诗人们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始终未能从脑海中剔除,不管是徐志摩笔下那个温柔的日本“女郎”,还是卞之琳诗歌中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你”,女性在文学作品中向来以天使的面目出现。戴望舒在《我的恋人》描绘的那个羞涩的“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的恋人,有着“纤纤的手”和“清朗而爱娇的声音”,柔弱而惹人怜爱,无疑会引起男人的保护欲。但她却“会在我烦忧的时候安抚我”,让“我依在她的胸头”寻求保护和安慰[1,p68]。又如《三顶礼》,“我的恋人的发,/受我怀念的顶礼”“我的恋人的眼,/受我沉醉的顶礼”“我的恋人的唇,/受我怨恨的顶礼”[1,p73],在这里,诗人对女性抽象的精神崇拜和形而下的肉体欲望是共存的。

三、戴望舒诗歌创作心理原因探析

戴望舒诗歌里的女性形象具有多重内涵:既是他心中对恋人的美丽想象,也是他政治理想的化身和自我画像,并且某些诗歌中的女性形象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兼具。究其原因,戴望舒女性形象创作的文化心理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民族的危亡、欧风美雨的东渐使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们发现了中国制度和文化的危机,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对儒家思想进行了彻底的否定。五四时代的文明曙光诞生了“为人和为女的双重自觉”,呼唤“个体主义”“个性解放”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首要精神追求。处于中西诗学交汇时代的戴望舒显然受到张扬个性的个体本位思想的影响,并且吸收了法国象征派诗歌中具有现代性的诗歌因素,因此他跳出阳刚菲勒斯文化机制,承认女性的生命的主体性的价值,把女性看成平等地尊重和真挚地热爱的对象。女性不再成为男性的附庸,这不仅意味着女性的解放,也意味着男性的解放,因为真正的文明得益于建立在对不同的天性的相互尊重基础上的两性的合作。

其次,心理学家卡尔·荣格认为每个男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种“阿尼玛”的女性特质。在《自我的探索 人类及其象征》一书中,他这样界定、描述这种女性特质:“在男人心灵中,阴性特质是所有女性心理性向的化身,诸如暧昧的情感和情绪、预言性的征兆、对非理性的接纳、容忍私人的爱意、对自然的感情,还有他与潜意识的关系。”[5]戴望舒生于杭州,从小受到江南山水风物和水乡文化的阴柔之气的熏陶,因此相较其他男性诗人,戴望舒的内在女性心理在诗歌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即:诗人诗歌中对于女性的抽象崇拜体现了他的隐秘女性性格。

然而,五四一代对传统的名教纲常的彻底反叛并不意味着他们在思想和心态上已经彻底地和传统告别。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性格并没有发生根本性、革命性的变化。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始终处于风雨飘摇、任帝国列强随意宰割的局面中,“正是这种严酷现实的强烈刺激,使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变得特别执拗,而只有这份责任感在心中激荡,那先前已经被理智放逐的传统意识,那注重世俗功利的群体价值的精神习惯,就很容易卷土重来。”[6]大革命失败的现实处境使得戴望舒作为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更为强烈,在创作《雨巷》时,他显然无法摆脱群体意识的精神习惯和传统文学中女性形象的“刻板印象”的潜在文化心理的影响,也难以超越男性性别经验的局限,把理想中的女性当作自己政治理想和希望的化身抑或是自画像,以此抒发自己的苦闷情绪。并且女性“作为社会的非权力性角色,作为社会强权与秩序的牺牲品,作为在很多情况下都不得不借助个人精神的幻想聊以生存的弱小者,她的遭遇都与孤寂索寞的诗人叠印在了一起”[7]。

[1] 戴望舒.戴望舒诗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

[2] 蓝棣之.读戴望舒的成名作《雨巷》[J].名作欣赏,2002 (1):37-39.

[3] 杜衡.《望舒草》序[A].梁仁,编.戴望舒诗全编[C].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9:52.

[4] 波德莱尔.一八五九年的沙龙[A].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221.

[5] 卡尔·荣格.自我的探索人类及其象征[M].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89:212.

[6] 王晓明.潜流与漩涡:论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家的创作心理障碍[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273.

[7] 李怡.中国现代诗歌与古典诗歌传统[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245.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The Poetry Creation Psychology of Dai Wang-shu from the Female Images in his Poems-Taking Rain Lane as an Example

WANG Huai-zhao

(Modern Chinese Poetry Research Institute,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The lilac girl in Dai Wang-shu’s Rain Lane has multiple meanings: it is the symbol of the melancholy, the embodiment of poet's political ideal and hope, and the self portrait of poet; the creation of image is influenced by Chinese and Western poetry. In addition, the other female characters in Dai Wang-shu’s poetry are lover’s silhouette in the poet's heart. They reflect the abstract worship of women. Investigating its reason, the cultural psychology of female images creation in Dai Wang-shu's poetry are as follows. Firstly, they are affected by the personality liberation and individualism of May Fourth. Secondly, they are the explicit manifestation of femininity in men's soul. Thirdly, they are the potential influences of the modern intellectuals who can't get rid of the mental habits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of group consciousness.

Rain Lane; Dai Wang-shu; creative psychology

I226

A

1009-9115(2014)03-0014-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3.004

2013-10-29

王怀昭(1989-),女,福建泉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西比较诗学。

猜你喜欢
戴望舒雨巷恋人
戴望舒《雨巷》(节选)
“雨巷诗人”与“康桥诗人”
完美恋人 一汽·大众全新一代CC
红色恋人
秋天的梦
烦忧
作为一个交谈者,一本书比一个朋友或一位恋人更加可靠
雨巷,你可曾记得我
恋人对香
初恋是条幽深的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