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

2014-03-14 07:22
西江月 2014年11期

纳 兰

蓦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

纳 兰

原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当卢一鸣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心竟一下子翻江倒海般掀起了巨澜。

“颖儿,十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咖啡厅刚落座,他便开腔说。他的音容笑貌像极了香港演员林文龙,以前我非常的着迷,可是现在我却有点害怕接触他的眼神,面对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我怕自己把持不住,因为我已经有了男友褚峰,而且连婚期都定下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你见到肖妮了?”我问他。

“嗯,我去了一趟桃花坞。”他继而用感叹的语气说,“知道吗?我一直忘不了那里。”

卢一鸣说的桃花坞,并非是苏州著名的桃花坞,而是我曾经工作过的一家三星级宾馆的名字。那是一个大型军工企业属下的宾馆,建在一个清幽的山腹,登山道两旁植着桃花,一直延伸到宾馆四周,山上有白桦和青松,郁郁葱葱。

第一次见到卢一鸣,是仲春时节。漫山粉红色的桃花迎风招展,这天宾馆迎来了三十多个海军官兵。我们厂主要是制造军用舰艇,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也就是在舰艇即将下水试航的时候,都会有海军官兵提前到来监督。

“哇!好美啊!卢指,我们是不是上了黄药师的桃花岛了?”他们一下车,纷纷为这里美丽的春色欢呼。

那个被称作卢指的虽然看得出也陶醉其中,但语气并不那么兴奋:“大家欣赏归欣赏,咱们主要是来完成任务的,不要乐而忘形。”

“辛颖,你和肖妮给他们安排好房间,再看看他们有什么娱乐需要?卡拉OK厅为他们免费开放,要尽量招待妥当。”馆长说。

“我一定做好工作!”我不敢怠慢,赶紧应道,因为来宾馆工作不过两个月,还没过试用期。这里不仅环境好,待遇也不错,要想留下来必须努力表现。

肖妮则显得懒洋洋的,她比我大两岁,父亲是所属企业的科干部,凭着关系早已转正。

官兵们高高兴兴地住了下来,每天早上到船体车间去看工人们施工,中午回来宾馆就餐,下午休息。

卡拉OK厅就在我们的服务总台旁边。这天下午,在他们的要求下,我把他们领了进去,弄好音响,然后回到岗位,继续看我的书,因为大专文凭在职场中竞争力明显不够,所以我正报考教师资格证。

肖妮在翻阅她订购的时尚杂志,她有很好的家境,家里连伙食费都不用她交,每月的工资她就用来自己打扮。我却没那个条件,两个月的试用工资我只留下基本的生活费,其余的都交给父母还债。

不知什么时候,服务台前站了一个人,我因为太专注看书没发现,倒是肖妮先反应过来,问他:“你有什么需要吗?”

他笑笑:“没什么,到处走走。”

“怎么?不唱卡拉OK了?是不是嫌音响不好?”肖妮问。

“音响很好,不过都是清一色的男声,唱多了乏味。让战士们唱,我出来欣赏景致。”他说。

馆长不在,服务总台比较自由,肖妮来了兴致:“辛颖你自己守一会岗位,我进去唱两首。”

“去吧,让他们见识见识你这K歌女王!”我忍不住笑,她呀,就是喜欢炫耀歌声,不过,肖妮唱歌还真是比较悦耳动听的。

肖妮放下手中杂志,转身就溜进了OK厅。

“你看书看得那么专注,这样上班不够负责任哦。”他说。

我尴尬一笑:“对不起,希望你原谅,千万别向我们馆长告密,行吗?我不想丢掉工作。”我请求他。

“嗯,你在看什么书?”他盯着我手中的书。

“是英语书。”我向他展示封面。

“你喜欢英语?”

我告诉他自己正在复习准备应试的事情。

“原来如此,那你好好读书,我不打扰了。”他说完便起步离开,走了几步回头说:“我到门口那里欣赏桃花,看见馆长的车子回来会打电话到服务台提醒你。”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还担心这个卢指导(后来知道他叫卢一鸣)会向馆长告我一状,想不到他却反过来给我看风!呵呵,这人,还真可爱!

我觉得肖妮近段时间变了,一向很前卫的打扮忽然转变了风格,趋向了淑女型。贴耳的梅花形小耳环悄悄取代了原来大圆圈的银色吊耳环,摇身一变换上一款领口镶蕾丝花边的衬衣,外套杏色低领春装套裙。

“哎呀,肖妮,你这样稍稍改变,整个人的气质都提升了,赏心悦目!”这天早上一上班,卢一鸣经过服务台,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服务台外的肖妮,即时就赞扬了她。“是吗?谢谢!”肖妮眼里流露着喜悦,柔声道谢。我知道肖妮其实是故意让卢一鸣看见的,她站在那里起码有十几分钟,眼睛还不时往电梯口张望,因为每天官兵们都准时经过服务台在停车坪集合。

官兵们下山了,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发呆,仿佛还在回味卢一鸣刚才对她说的话。

“肖妮,肖妮。”前两声见她没反应,我不得不放大声音:“肖妮!”

她如在梦中惊醒:“哦哦,什么事?”

“你还在张望什么?是不是看你的情花开了没有?”我故意逗她,自己已忍不住咯咯直笑。

她脸红红地快步进了服务台,拧了拧我手臂:“叫你乱说!”

“哎。”我小声跟她打听:“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卢指导了?”她虽然不置可否,但脸泛桃花的怀春样早已出卖了她。

我有点吃惊,他们来了才十几天的时间,到底肖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我问肖妮。

她摇摇头:“不知道,希望他能感应得到。”

哎呀,这个糊涂鬼!他们过两天就要回驻地了,还在暗恋!我替她急:“你赶快找机会表白啊!人家快要走了。”

“我没勇气,毕竟是女孩子嘛!这么主动不是太好吧?除非……”她欲言又止。

“要我帮你说吧?”我一语中的,因为看穿了她的心思。

“嗯。”她轻微点头。经不住我旁敲侧击,她坦白了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

原来,那天我正好补休回家看望父母。她傍晚下班的时候,他们邀请她晚上一起唱卡拉OK,那些兵哥都很喜欢她的歌声。

她越唱越高兴,他们都为她鼓掌。在士兵们的怂恿下,卢一鸣和她合唱了几首情歌,她发现他的歌声居然很动听。

“哈哈,天生一对啊,卢指。”战士们故意调笑。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肖妮偷偷瞧他,感觉心动。

唱着唱着,不觉到了晚上10点。宾馆司机都已经下班。卢一鸣不放心她夜里独自下山,尽管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他坚持陪伴她一路走下山,直到把她送上了的士,自己才回去。

这一夜,她难以入眠。

我向一个叫郭雷的战士打听过,卢一鸣还是单身。

他们临离开宾馆前夕,我值夜班,在露天花园的凉亭上替肖妮向他表白。他听完,盯住我好一会,表情错愕。

“知道了,我先回房间。”他没有正面表态,扔下我在凉亭上自己急匆匆走了,一副退避三舍的样子,弄得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翌晨,我下班经过停车坪,看见官兵们背负行囊准备离开。

“辛颖。”我走到大门口,卢一鸣在身后叫住我。一转身,他已经跑了过来。

“祝你们一路顺风!”我伸出右手对他表示礼貌的祝福。

“谢谢!”他微笑握住一会,然后动作很快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信封,塞到我手心:“送你的小礼物,回家再拆。”

“谢谢你!”我说。

“走了,后会有期!”

车子终于启动下山,渐渐远去。

我看见肖妮为自己的失落难过得眼眶发红,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卢一鸣的信封里,我发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碧玉镯。

辛颖:

你好!也许匆匆的十几天你并没有太了解我,但是你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你上班还捧着书那天起,我就开始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知道你和肖妮最大的分别是什么吗?我告诉你,肖妮虽然漂亮,但在我眼里流于媚俗,她这几天老是变换服饰故意在我眼底下晃动,我已经感觉了。你却不同,一颦一笑都毫无矫揉造作,就像一块璞玉。

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还有,告诉肖妮,我们的老战士郭雷喜欢她,郭雷快要退役了,以后会联系她的。

玉镯送给你,逛商场时心血来潮买下的。我没有非分之想,请别误会。

再见!

祝好!

卢一鸣

读完这几行字,我舒了一口气,我得赶快告诉肖妮,欣赏她的大有人在,郭雷活泼阳光,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千辛万苦,我终于通过考核,领取了我的教师资格证。

7月的一个下午,我和肖妮在当值。

宾馆此刻没什么客人,炎热的天气弄得人老觉得浑身疲倦,肖妮双手枕着头伏在桌面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看她睡得香甜,受了感染,我眼皮也开始打架了。但是总得有一个人守住岗位,不能让自己也倒下去,我强打精神 ,抬眼望向露天花园,扫视绿树浓荫。

看着看着,忽然眼前一亮,发现鹅卵石小道上一前一后走来两个人,近了,近了,居然是郭雷和卢一鸣。

“肖妮,肖妮。”我紧张地拍醒她。不知为什么,我这次见到卢一鸣居然会紧张,左手不自然地触碰到那只戴在右手腕上的碧玉镯,心怦怦直跳。

肖妮却很淡定,原来她早已知道郭雷休假会来。这狡猾的妮子!瞒着我和郭雷异地恋上了好几个月,我还蒙在鼓里。

下班后肖妮把郭雷领回家去了,卢一鸣自己掏钱住进了客房。

我笑着问他:“郭雷来见女朋友,你跟着人家干嘛?”

“我和郭雷这次一起休假,刚从家乡探完父母准备归队,还有几天空闲,他记挂着肖妮,我也很想看看这里夏天的景致,呵呵,就一起来了。”

第三天的早晨,我们刚下夜班,肖妮招呼也没打一声,悄悄和郭雷先下山走了,气得我用方言嘟哝:“死妮子,真是有异性没人性!”

卢一鸣哈哈笑起来:“辛颖,难道你想跟着他俩不成?”

“没有啦,我才不做电灯泡。”

“哎,听食堂的阿姨说,从这里的后门有一条山道直通几公里以外的大佛寺,是吗?”他问。

“嗯,我跟食堂阿姨走过一次。”我答道。

我所在的这个城市群山连绵,宾馆的后门有条弯弯的山道,沿着山道走,绕过几个山腰,可以到达约7公里外的白云山,那里半山处的白云松涛间藏着大佛寺,建筑宏伟,常年香火旺盛。

我的介绍撩起了他的兴趣,“你能陪我走一次吗?”他说。

我一愣,说真的我有点顾虑。

他盯着我:“怎么?我很可怕吗?看你满腹狐疑的。”

我故作不屑:“哼,我会怕你吗?走吧!”

我们准备好几瓶水,沿着山路出发……

好久没走远路,我穿着上班时穿来的高跟鞋,累得不行,脚趾头感觉可能磨出泡了,自己却不敢出声,怕他取笑。

“累了吧?”他看着我。

“没事。”我咬了咬牙说。

“看你眉头都皱起来了,先歇歇。”他把一个伐木后剩下的树墩拂干净,招呼我坐下。

“把鞋脱下来让我看看。”他蹲在我跟前说,双手开始接触我的鞋。

“不,不,没事!”我叫起来,马上捂住自己的脚部,心好慌!还从来没有异性对我如此热情。

他不解地看着我:“怎么啦?”

我感觉脸在发烧:“没什么,真的没事,不用看。”

他没有坚持,我们休息了一会继续走。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雨,幸好我们在附近找到了一个草亭。

雨初晴,但见地上雾气腾起,弥漫萦绕在山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美的景致,我仿佛置身仙境一般,陶醉得闭上眼睛!

待我睁开眼,已经避不及,他的唇已经印上了我的额……我本能地想退后,他双手迅速扳住我的肩,眼神像一支温柔的利箭一瞬间洞穿了我的心窝:“颖,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我无言以对,因为肖妮的原因,我把自己的感情隐藏了好久。

“你真傻,居然把我让给肖妮,我那天真的有点生气,却还是喜欢,你真的就像一块璞玉。”

走完这一段路,我默认了这一段缘分。为了不让肖妮误会,我和卢一鸣约定,暂时保密。

郭雷退役了,并且通过肖妮父亲的关系,转到了我们企业的保卫科,转眼和肖妮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羡慕着别人的幸福,我憧憬着自己的未来。蜜月后的肖妮不知内情,开始热心地为我介绍对象,和卢一鸣的恋情保密了两年,这个时候我没有顾虑了,对她坦承了一切。

肖妮听完恍然大悟,笑道:“怪不得一休假就来看我家郭雷,你们也够狡猾的!”

第二天上班,肖妮把我拉到一旁,很担心地说:“辛颖,昨晚我老公说,卢一鸣以前是有女朋友的,是他们上司的女儿,听说他们现在还有往来,会不会藕断丝连?我真替你担心,这样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着实吃了一惊,从来没听卢一鸣提过这些。

“幸好当初他不喜欢我,如果是我,男朋友和前女友还藕断丝连的话,我会疯掉!”肖妮说。

这天,我的心一直悬着。

想不到肖妮一语成谶!我和他真的没有结果。

在遇到我之前,卢一鸣和上司的女儿曾经谈了两年多的恋爱,后来他提出分手,原因是受不了她的刁钻野蛮。她提出要他等自己找到下一任男朋友才允许他离开,他答应了 。

她还是非常的爱他,以至于在确认了我的存在后竟然两度自杀未遂。看着这个曾经爱过,可以为他放弃生命的女孩,还有上司投来的带着期待和威严的目光,卢一鸣彻底妥协了,他决定转业后留在那个城市。

一个电话,淡淡的一句分手,我哭了整整一个下午。肖妮恨恨地把他从家乡带过来的几包上等铁观音茶叶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下班了,我拒绝了肖妮的陪同,自己独自漫无目的地走。看见一群孩子只穿着泳裤披着大毛巾挽着救生圈互相打玩嬉笑着奔向江边,我冰冷的心才感觉到身处盛夏,我不知不觉也随着他们。

我脱掉鞋,赤裸着脚站在浅滩中,木然呆立,任眼泪飘飞。我想起了《紫钗记》里的霍小玉,那个唐代出身卑微却痴心至死的女子,眼睁睁看着曾经海誓山盟的李益最终投向了太尉府千金的怀抱,那种哀绝的心境,我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江水悄悄地上涨,漫上了我的小腿。此刻的我真想彻底埋进江水里,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把裤腿上卷到极限,开始迈步,迎着拍浪。水的阻力越来越大,我举步维艰,一个大浪扑来,把我卷入深水。泳技并不好的我在水中扑腾,渐渐筋疲力尽,只觉身体慢慢下沉,我闭上双目,悲哀地想:也许这就是天意!霍小玉不也是郁郁而终的吗!

江水不容抗拒地灌入体内,我越来越难受,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双手托起我,我在意识迷糊中靠岸。

我被扛起倒挂,吐出大量的水。睁眼的一刻,看到了他,“一鸣!”我冲口而出的刹那,马上意识到认错了,他只不过眉目间有几分与卢一鸣相似而已。

“小姐,生命可贵,凡事要看开!”他把我当作跳河自杀的。

我焦急辩解:“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自杀的,我只想趟着水走走,被浪卷出去的。”

他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天大的误会!对不起。”

“谢谢你救了我!”我浑身无力,轻声表示感谢。

“没什么,我刚好在附近游泳,举手之劳。”

他用摩托车把我送回了宿舍,简单的交谈中,得知他叫褚峰,我们竟然在同一个单位,他就在船体车间任职车间主任。

桃花坞的一草一木,都带给我无限的伤感,特别是到食堂进餐的时候,看到那道后门,我便想起和卢一鸣一起走过的山路,念起那最纯真的初恋从此结束,我久久不能平静。

机缘巧合,不久我应聘到一所小学当了英语老师,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伤心地,临走前肖妮说:“有空回来看看,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别把我忘了。”

我眼角溢出泪来,在这个城市,我孤身一人,只有肖妮对我说过这样带着关怀的话。

世界很大却又很小,随时都会遇见你以为不会再见的人,就如我再次遇到褚峰。

我在二年级的一个班级担任班主任。开学不久发现班上一个叫余思安的女生连续三天没来上学。我翻开学生家长联系资料,一看,父亲姓名一栏写着:“褚峰”,母亲叫“余秀”,看来孩子是随母姓。

为负责起见,我决定作一次家访。造船厂的宿舍我最熟悉不过,下午放学后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住处。

思安打开门看见我,眼里露出惊慌,叫了一句:“辛老师好!”

“老师来了,快请屋里坐。” 褚峰刚从厨房里捧着一碟菜出来,闻言连忙放下,热情地把我请到屋里,吩咐女儿:“思安,给老师倒茶。”

我在略显陈旧的沙发上落座,此刻我们都认出了彼此。

“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他非常高兴的样子。

“是啊!我刚调到学校不久。”

我们聊了几句题外话,然后我转入正题。

“什么?思安她几天不上学了?”他瞪大了眼睛。

“思安,思安!”卧室里传出一个女人似乎病恹恹的叫声。

褚峰听见马上起身,一脸歉意:“是孩子妈妈。我先去看看。”

我跟着进去,卧室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看样子是长期卧床的瘫痪病人。褚峰上前给她翻了翻身子,小声问:“饿了吧,饭菜很快就煮好了,你等一下。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她脸朝外,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我就想翻个身,褚峰,连累你了。”

“别老想这些,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他说。

“思安还不懂事,你别怪她。”

“放心,我会尽力教育好她的。”

他们的对话,非常的奇怪,两夫妻好像很客气的样子。

我们回到客厅。

“思安,你给我解释清楚,我出差几天,你为什么不上学?”褚峰厉声质问女儿。

“我不想上!”思安的神态异常反叛。

“你告诉我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你为什么抛弃妈妈去找别的女人?”她愤愤不平的样子。

“谁告诉你我去找别的女人了?”褚峰诧异地问。

“隔壁刘阿姨说的,有人给你介绍对象。我不许你离开妈妈,你没有良心,你是陈世美!”思安越说越大声,激动地呜呜哭起来。

“你……”他一时语塞。

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知说什么好。女儿在老师面前如此数落自己,褚峰显得尴尬。

“思安,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要好好和爸爸沟通,老师先走了,你明天一定要来学校上课啊!”我告辞道。

“我送你!”褚峰说。

“不用了,你一定要说服她明天来上课,孩子功课不能耽误的。”我再次强调。

他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的,就是押我也要押她回学校。”

“这倒使不得,主要是和她多沟通。”

“是的,谢谢你!”

第二天,余思安来上学了,我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

褚峰在一个星期天主动给我打来电话,称有事约我在餐厅见面。

原来他又要出一趟差,随新下水的船只试航。“我担心思安又逃学,所以请你多注意她。”他说。

“那她妈妈怎么办?思安那么小,怎么能照顾她?”我一下子想到了他那卧病在床的妻子。

“我已经拜托隔壁的刘阿姨照顾一下。”

“你去几天?”

“一个星期。”他回答,然后继续说:“思安的成绩不太好,我想请你课余辅导一下,辅导费我会照付,不知你肯不肯?”

“别客气,好歹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我一分钱也不要,我尽量抽时间去辅导她,你放心!”

“不行,钱一定要给的。”

“别谈钱,再说我要生气啦!”我笑道。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很朴实的笑容,我真的无法把他跟“陈世美”这个名字联想到一起。

“孩子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另有女人?”我忍不住问。

他低头沉吟一会,终于开口。

原来他是老山前线下来的转业军人,32岁,和妻子余秀早在孩子两岁时已经离婚,妻子离婚后留在农村娘家,后来余秀在上山砍柴时摔下山崖,伤及脊椎,落下了瘫痪。余秀没有兄弟姐妹,而且父母已相继去世,他不忍心妻子留在农村等死,更何况还有年幼的孩子,于是他把母女俩接回自己的宿舍一起生活。

前段时间隔壁的刘阿姨劝他再找个对象,被思安偷听到了对话,才有了那些误会。

“你想过再成个家吗?”我问。

他摇摇头:“没想过,再说我这种情况,哪有人肯跟着受苦,思安并不懂事,对我有偏见。”

褚峰出差后的一个星期里,我每天都去他们家,一来给思安辅导功课,二来也想尽力帮助干点家务。思安还只有8岁,给没有一点自理能力的余秀翻身,小孩子显得力不从心。

有一天,我帮助余秀翻身后,她要求和我聊聊,想不到在她嘴里吐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余思安并不是褚峰的亲生女儿,余秀和褚峰仅仅是一对挂名夫妻。“你觉得奇怪吧?”余秀缓缓说出了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情。

战火燃起的80年代初,老山前线上有一对亲密的同乡战友,一个叫林永安,另一个叫褚峰。在一次激烈的战役中,林永安为了掩护褚峰中弹倒下,再也没能醒来。

余秀闻讯悲痛欲绝,她和林永安自小定亲,情投意合,只差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他临走的前夜,两人相拥难舍,禁不住一夜缠绵……

褚峰从前线下来,第一时间去看望林永安的双亲,从老人口中得知战友的未婚妻余秀曾经多次自杀未遂,且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未婚先孕在当地是一件很羞于启齿的丑事。

褚峰找到了余秀,为了顾全她的颜面,也为了保存林永安的一点血脉,经过和她商量,他做了一个让自己父母伤心的决定——马上和余秀办理结婚手续,和她暂时做一对挂名夫妻。

褚峰想过要照顾她一辈子,但余秀不肯。思安降生后的第二年,余秀不想再拖累他,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带着女儿独自生活,他每月会按时给她寄钱补贴生活。知道她摔伤瘫痪,他硬是把她接回城里宿舍照顾。

“这么多年,我真是拖累了他!我多想他能真正有个媳妇。给他介绍对象是我的主意,我拜托刘阿姨的,思安还小,这些又不能跟她说。”余秀说完长叹一声。

我怔住了,大脑里反复出现“思安”这个名字,顿有所悟,原来这寄托了余秀对林永安那一缕痛断肝肠的思念!

时间过得飞快,思安已经进入初中就读,虽然不再为她辅导功课,但我和褚峰还偶尔联系。

这几年,也有热心人给我介绍过对象,特别是肖妮,为我费了不少心思。其中有一个国税局的公务员,原本觉得他人还不错,但是后来我得了一场大病,彻底看清了他的为人。

那天检查后,医生在病床前告知我患了一侧卵巢囊肿,并说要进行手术切除,对以后的生育会有一定的影响,他听后,扔下送我的玫瑰,居然跑得无影无踪。

褚峰知道后马上赶来看我。患病期间,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他和肖妮轮流照顾我。

这天,肖妮悄悄对我说:“辛颖,你感觉到没有?他爱上你了。”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我赶紧解释:“你胡说些什么呀?我是他女儿的小学老师,我们认识很久了。”

肖妮用手轻轻点我脑门:“你呀,就是太糊涂!你想想,人家女儿都毕业了,还用得着天天跑来照顾你吗?而且每次都提着营养十足的炖汤来。别人都随便拿束鲜花或者一篮水果,他就特别细心。你记得刚动手术那几天吗?你自己动弹不得,他一勺一勺的喂你喝汤水,我看见都嫉妒。”

一语惊醒梦中人!想起那些细节,回忆起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体贴!我不由得脸红。从此我再也没有去相亲,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别人听了都会被吓跑的。

出院后,褚峰隔几天就来宿舍探望,每个星期天我们都会一起去晨运,散步。

那天清晨走在薄雾轻笼的江边,他突然问:“阿颖,什么时候才打算嫁人?”

我的心被触动了一下,淡淡回答:“我就这样了,一辈子独身吧!”

“你……”他还想说,我马上堵住了他的话题:“你就别刺激我了!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可能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话未说完,我的眼泪已禁不住哗哗直下。

他慌了:“颖,你别哭,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止不住悲伤,快步走在他前面,就算悲伤我也只想自己独自吞下去。

他紧跟着我走了十几米远,冷不防在后面把我环抱住:“颖,我想说,我爱你,而且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但是我不敢向你表白。我总觉得配不上你,无论是学历,还是外貌,还有我的特殊情况。”

我慢慢转身,第一次仔细端详眼前的他,38岁的脸上,依稀看得见曾经青春年少时的俊朗。

“颖,在我眼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知道吗?你是我的初恋,我希望能牵着你,一生一世!”他动情地说。那不可抗拒的柔情一点一滴把我融在他温暖的怀抱。

思安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不久,余秀含笑离开了人世。

思安是个性独立的孩子,她坚持自己去外省的大学报到,我们只好把她送到车站。上车前,思安说:“峰爸爸,你也应该结婚了。”

褚峰笑道:“你怎么今天称呼都变了,爸爸前面还加个名字。”

思安继续说:“我知道,我有两个爸爸,一个叫林永安,一个叫褚峰,在高二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了。”

我和褚峰一下子都愣住了。“对不起,我小时候不懂事,让你难堪了。峰爸爸,在思安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好爸爸。”思安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思安,你要好好学习,别想那么多,虽然你妈妈走了,你还有你的峰爸爸,还有我,我们会一如既往支持你!”我安慰她。

“辛老师,哦,不,应该叫颖姨,我希望下次回来,能叫你颖妈妈。”

思安走了,褚峰正式向我求婚。

卢一鸣的出现,乱了我的思绪。

他转业后不久就下海从商,也算是赚了盆满钵满。但是他们的婚姻终究还是亮起了红灯,性格的差异,促使家庭彻底破裂。

“颖,当郭雷告诉我,你依旧单身的时候,我太高兴了,我相信是上天注定了我们要重新开始。”他说。

我无语,听着他在述说以前的事情。美丽的桃花,一起走过的山路,还有那仙境一般的林间……

“记得我们最喜欢的一首宋词吗?辛弃疾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颖,你就是那个当我蓦然回首时,立在灯火阑珊处等我的人。”他说。

我不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局面,不能不承认卢一鸣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的烙印,初恋总是那么刻骨铭心。

“我在桃花坞等着你的回应。”从咖啡厅出来,我们分道在即,他一再提醒我。

褚峰忽然说要出差几天。一个多星期过去,我到他单位打听才知道,他根本没出差,只是请假到外地去了!

我气得拨他的电话质问:“你干嘛要骗我?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说:“辛颖,我这样做是想给你时间好好考虑,我知道卢一鸣还很爱你,我并不想做别人的替代品,我希望得到真爱!”原来卢一鸣从肖妮那里得知我和褚峰的情况,情急之下通过郭雷找到了他。

我当场就哭了。他在电话里焦急地说:“颖,你怎么啦?你别哭,我马上回来。”

“褚峰你听着,我只爱你一个,你今天不回来,我永远不想见到你!”我哭着对他吼。

那边电话立即就搁断了。

6个小时后,下午放学,褚峰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校门口。

我给卢一鸣打去电话,告诉他往事早已随风,不必再留恋,不是每个人蓦然回首,都有那人在灯火阑珊处等候,至少我不是那个人。他黯然离去。

我和褚峰的婚礼如期举行。

洞房花烛夜 ,他在梳妆台前一点点替我卸下新娘的头饰。

“颖,你真美!”他陶醉地贴近我的脸。

华服褪尽,我惊奇地发现当年枪林弹雨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疼吗?”我轻轻抚摸着问。

“不疼了。”他说。

此刻我才感觉到我有多么爱他,因为他的每一点伤痕,都会让我心如刀割。

幸福把我们融在一起。

新婚的第一年春天,褚峰领着我回了一趟他的老家。他的老家竟然是桃花盛放的地方,坐在屋前,粉红的世界紧紧把我俩包围,褚峰像孩子一样把头轻轻枕在我的膝上,手放在我微微隆起的腹部,摩挲着自言自语:“孩子,爸爸现在教你读唐伯虎的诗词。”

我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心,醉在他的朗读声中:“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责任编辑:覃凤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