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

薛立彬

这里原是军阀卢永祥的府邸。卢永祥与段祺瑞、王士珍是密友，是皖系军阀的骨干。在任淞沪护军使时，他从南方运来石材与木料修建了这座府邸。建国前这里成了学堂，后来改为学校，叫做王家堰小学。

王家堰小学在王家堰村东北的高处，当初卢永祥建造这座府邸时特意请风水先生择的宝地。学校四周没有人家，离学校最近的一户人家也要有几百米。三爷那时是这所学校的校工，说是校工其实就是现在的临时工，主要职责是看大门，打铃，修剪花木。三爷行三，一生没讨得老婆。他生得魁梧，肤色黝黑，不大开口说话。左眼有眼疾，似睁非睁，满脸的横肉，所以小孩子见了他都怯生生的。

王家堰小学是一所村小，共五个年级，一个年级20多名学生。三爷能当上校工是托了校长的福，校长李贤忠是三爷的五弟。学校加上三爷也只有10名职工，七男三女，全部是民办老师。三名女老师中，有一个叫王金花的，20岁，长得俊美如花，肤色白，腰肢软。因为离家比较远，就住在校园东北的一间偏房。房间不大，里面几乎堆满了书籍，每天晚上她房间里的灯都要亮到很晚，她要参加高考。那是1977年的事。

校长李贤忠四十多岁，比三爷小五岁，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原来他不住校，可自从王金花来了之后，这所学校里便住下了三个人：李贤忠，三爷，王金花。李贤忠住在校长办公室，校长办公室有两间房，外间是他的办公室，里间是他的卧室。

三爷住的传达室旁边有一耳房，耳房除了给老师们烧水，还是三爷做饭的地方。每天下午放学后，王金花都要提着暖瓶来这耳房打水，三爷总是烧好了热水等王金花来打。如果哪天王金花不来，三爷就提着暖瓶送过去。校长李贤忠下了班没事，就把给王金花送水的事主动承担起来，每次送水李贤忠总要在王金花的房间里坐一坐，起初一两分钟，后来坐的时间就越来越长，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

时间就像王金花房间里夜晚跳动的灯火忽明忽暗，也搅乱了王金花的心思，三爷在传达室里也多了叹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黄昏，三爷对王金花说：“小王老师，以后我给你送水，你好好复习功课，谁敲门也不要开。”王金花冲着三爷点了点头。

近五十岁的三爷觉少了，每天晚上他都要拿着手电筒在校园里转，有时一宿转好几回。如果看到王金花房间外有黑影在闪动，他就咳嗽两声。那黑影似乎也惧怕三爷手中的光亮，瞬间就消失了。

校长李贤忠的脾气越来越大，训斥三爷的次数远远超过训斥他手下的老师。不是花修剪得不好，就是水烧得不及时，要么就是铃打早了或晚了。三爷能咂摸出这其中的味道，但他不说，依旧每晚在校园里转，犹如学校的守护神。

三爷被王家堰村的支部书记辞了，那时农村的民办老师或校工的工资由学校所在的村发，支部书记对民办老师或校工的使用与罢免起很大的作用。王家堰小学没有了校工，校长李贤忠亲自打铃，老师们自己烧水，三爷搬回自己家住了。但没几天三爷又搬回学校住了，王家堰小学的老师问三爷：“村里都不给你发工资了，你咋还在学校住？”三爷说：“在学校住惯了，回家睡不着。”

1978年，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王金花考上了大学离开了王家堰小学。临走时，她深深地给三爷鞠了一躬。

王金花走后，三爷也搬出了学校。

2012年，三爷无疾而终，享年86岁。

选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