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代诗歌”的审美特征探析

2014-03-25 07:14
关键词:诗人诗歌语言

金 梦

一、“第三代诗歌”的产生原因与存在背景

现今的文学界人士普遍认同这样一个划分法:五四时期把诗从文言文中解放出来的白话诗人是第一代;“文革”后把诗从政治工具中解放出来的朦胧诗人是第二代;从朦胧诗以后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这段时间出现的一批诗人被泛指为第三代。第三代诗人主张张扬个性而又关注社会,极力把诗从社会群体意识中解放出来。一般来说,“第三代诗人”所写的诗歌叫做第三代诗歌。第三代诗歌呈现出的总体特征是反理性、反崇高与反英雄;倡导对小人物的生活感受描写,注重平民意识的抒发;重视自身理论建设;拥有很强的语言运用意识,强调口语化,拓展了当代新诗发展的新方向[1]。

“第三代诗歌”在1984年之后才成为一种受关注的诗歌现象。不过,之前韩东的一些诗作风格因为与朦胧诗风格迥异,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关注。1984年后,“第三代”诗歌已颇具规模。实验性的诗歌社团、“自办”的诗歌刊物纷纷出现。“第三代诗人”在“pass北岛”“pass舒婷”的口号声中骄傲地宣言着自己的诞生。他们宣称自己要“像市民一样生活,像上帝一样思考”[2]。“第三代诗歌”写的就是诗人对当下社会的直接感受与思考,并把这些感受与思考用浅显直白、不附加任何修辞手段的语言给描述出来。“第三代诗人”的生活背景和社会地位决定了他们这样的诗歌面貌。第三代诗人把诗从群体意识中解放出来,促使中国诗歌从集体主义代言化转向多元化、边缘化、个人化。

二、“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流派与创作特色

“第三代诗歌”作者群体数量庞大,流派纷呈。比较著名的有四川的“非非主义”、“莽汉主义”,南京的“他们”,上海的“海上诗群”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属“非非”、“莽汉”和“他们”。

“非非主义”由蓝马、杨黎发起成立。1986年5月创立于四川西昌和成都。该流派主要成员有周伦佑、小安、吉木狼格等。“非非主义”是“第三代诗人”中唯一有明确理论主张的诗歌群落[3]。他们认为强大的文化传统对于语言和诗歌创造活动会产生妨碍作者真感情抒发的不利影响,因而提出了相应的一系列理论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感觉还原,意识还原、语言还原等[4]。他们极端地宣称“非非一切”,如“非抽象化,非确定化”,并且还提倡“反美、反和谐对称”。他们的诗作在语言形象方面具有鲜明的奇语风貌,常以新鲜的城市日常用语来代替文雅书面语,其目的是创造出一种新的诗歌语感,也为了拒绝文雅语言对平民诗歌的介入。如女诗人小安的《一首桃花的诗》:“3月19日写下的一些句子/它来自窗外的一株桃树/桃花被风一吹纷纷坠落/所有的粉红落进我的诗里/一首关于桃花的诗就这样/她不是很美丽。”[5]语句普通、意境普通。小安的这首诗读起来非常灵动自然,无任何华彩的词句。我们可以再感受一下“非非”里的吉木狼格的 《风景》:“从高楼的窗户/看见一堆矮屋/中间有两棵枯树/这是本市/最烂的风景。”[6]

“非非主义”的第一诗人杨黎自认为其诗非常好读,或者说,读他的诗会感觉愉快。杨黎认为对于读者,这一点很重要[7]。试看他的代表作《西西弗神话》:“我想写一首诗/它的名字就叫/西西弗神话/但我总想不好/第一句/以及/更后面的句子/我就写到这里/我希望/你们看了后/能够记住/西西弗神话/这个美丽的名字。”这首诗字面的意思再易懂不过,体现了杨黎的诗歌创作追求。“非非主义”不主张在诗中“谈”出什么“意义”。再看杨黎的一首“冷抒情”诗《旅途之一》:“有一个小女孩/被汽车轧死了/就那么轻轻一下/她就躺在/路的中间/有少许的血/从她身上流了出来//她的父亲正从前面跑来/她的母亲趴在她的身上/已经无法哭出/许多人/围在周围//交通顿时阻塞/来往的汽车在两边/停了长长一串/我恰好在其中一辆车上/我得赶到那边去/坐开往远处的火车//但小女孩躺在路中/没有哪一辆汽车/敢从她的身旁开过去/那是郊外/一个普通的下午/阳光明亮而又温暖。”客观的叙述、直白的语言,向读者描述了生活中的车祸惨剧。“第三代诗歌”就是如此,关注平凡人的点点滴滴并用口语化的语言传达给读者。在“第三代诗歌”中我们见不到以往那些承载着“仁、义、礼、智、信”的微言大义之句。用最浅显直白的口语描述我们身边的风景人事是“第三代诗歌”的普遍性审美特征。

“莽汉主义”诗群代表性的诗人有李亚伟、万夏、胡东等。他们以破坏和嘲弄一切的姿态去努力拆解朦胧诗的正统规范。“莽汉主义”就是“中国流浪汉诗歌,现代汉语的行吟诗歌”[8]。“莽汉”们不喜欢那些大而空的诗、不喜欢抒发私己小情怀的诗、不喜欢那些精密的让读者过度思考的内部结构或奥涩的象征体系。他们以男性极其坦然的眼光对现实生活进行大大咧咧最为直接的楔入。在创作过程中,他们极力避免博学和高深。在创作原则上坚持意象的清新和语感的突破,尤其重视使情绪尽可能地简明,使得一切人都懂,寻求最大范围与读者共鸣。他们的诗立志要给读者强烈的感情冲击,自始至终坚持站在自身独特的角度来感应人生不同的情感。亲切感、平常感和幽默是“莽汉”诗给读者最为直接与深刻的阅读审美体验。在他们的诗论中,避免博学高深这一点和其他流派的诗歌主张大体一致,都强调诗歌的平民意识,反对传统文化左右自己的诗歌语言和思想。“莽汉”主义的代表作就是李亚伟那首著名的《中文系》:“中文系是一条撒满钩饵的大河/浅滩边,一个教授和一群讲师正在撒网/网住的鱼儿/上岸就当助教,然后/当屈原的秘书,当李白的随从……这些要吃透 《野草》的人/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的利息……根据校规领导命令/学生思想自由命令学生/在大小集会上不得胡说八道/校规规定教授鼓励学生创新/成果可在酒馆里对女服务员汇报……”这首曾经风靡一时的《中文系》写出了现代社会大家对中文系的看法。李亚伟用一种调侃戏谑的语言轻薄中文系。“莽汉”诗就是要说真话,诉真情,打破一切权威与传统,以图建立起自己独立的话语体系。

“第三代诗”反传统、反英雄、反抒情、反崇高,甚至反诗歌。他们要求把诗引向真正人的道路,决意表现最普遍的人生。对于历来诗歌创作中非常注重的意象建构,他们反对。他们竭力主张诗歌语言应该还原到语言本身。他们反对扭捏抒情,转向为平淡或冷抒情式的叙述。这些艺术探索确实为当今诗歌拓展了发展空间。“第三代诗歌”的出现是市场经济浪潮下,整体社会意识在诗歌中的集中反映。

三、“第三代诗歌”的审美特征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知道“第三代诗歌”的诗学主张与中国传统诗学主张背道而驰。“第三代诗人”喜用日常口语作诗,并且拒绝诗中的字、句带有深刻含义,提倡语感应流动自然,贴近生活[8]。在“第三代诗歌”中我们所见到的大海就是简单的大海,沙漠也就是沙漠。他们诗歌中的意象只代表事物的本身,语言澄明无蔽,舍弃象征[8]。“第三代诗人”和“第三代诗歌”这个称谓所包含的内容极为广泛。对其诗歌审美特征也只能大体而论。

(一)诗歌的语言以纯口语为主

读“第三代诗歌”,我们会感觉不像我们以往读的那些诗那样字句文雅,含蓄蕴藉,内涵高远。“第三代诗歌”大多数都是普通大白话写就的,读来特别轻松顺口。“早晨八点钟/对面商店就开了门/模样像老板的男人/站在门前对两个女售货员说着什么/说完后/他就走了……”这是杨黎的《商店》。“我翻开一本/绿色封面的书/内容是进攻与防守/读完后/我几乎一点都记不住/就感觉到妙”这是吉木狼格的《妙》。这种口语风格的诗作是“第三代诗歌”中的代表。“第三代诗歌”中有些诗写得很美,如柏桦的《家居》:“三日细雨,二日晴朗/门前停云寂寞/院里飘满微凉/秋深了/家居的日子又临了//古朴的居室宽敞大方/祖父的肖像挂在壁上/帘子很旧但干干净净/屋里屋外都已打扫/几把竹椅还摆在老地方/仿佛去年回家时的模样//父亲,家居的日子多快乐/再让我邀二三知己/酒约黄昏/纳着晚凉/闲话好时光。”[9]但就如这样“诗”般的诗,诗歌的语言同样比较简单,没有艰奥难懂之句,只比纯口语诗多了一些美丽情怀而已。“第三代诗歌”的诗歌语言给我们读者带来多种多样的审美体验。

(二)诗歌的形象重视日常人事的描写

“第三代诗歌”描写的是平民生活与平民情感,其诗歌中的形象是我们常见的生活场景与人事。富有历史文化意味的古物故地出现在“第三代诗歌”中也都成了普通的东西。

看丁当的《经过开封》:“列车经过开封/我动手削一只苹果/这只苹果小得可怜/经过开封十分难堪//车窗外的开封是一睹砖墙/一个铁路工人背朝我两手背剪/我的目光在他和墙之间游离不定/同时谨防小刀将手指划破。”[10]历史名城开封在作者心中没有引起任何观古思今的沧桑感,作者只是在很认真地削苹果。“第三代诗歌”反传统、反崇高的审美特征就这样的在生活场景里凸显。吉木狼格的短诗《马来西亚》也很有意思:“马来西亚的商店/赌场和公共电话亭/马来西亚的傍晚/走着一位来自异乡的人/他就是我。”把吉木狼格的这首诗与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秋思》之“枯藤老树昏鸦”对比,可以发现诗歌语言一古一今,一典雅一口语。商店、赌场、电话亭就这么直接地在诗中写来,不用任何修辞手法,也不用任何比拟手段,以原语言的形式呈现给读者。这是“第三代诗歌”普遍性的审美特征。富有历史韵味的古迹遗址、引发文人思乡的异乡风物历来是文人抒情写志所喜欢的对象。但在“第三代诗歌”中,这些有文化、有韵味之物呈现在诗里只是平平淡淡无任何深意的东西。作者们力图以一种没有文化阅历的眼光来看待生活,他们和平民一样,以最朴素的直觉来感受生活。

(三)诗歌的情感看重无情中的有情

“第三代诗人”普遍采用口语化语言、纯客观叙述、冷抒情式的描写来表达对生活的感受与体悟。冷抒情,即是在诗歌写作中语气平淡,感情平淡,甚或没有感情,强调“零度情感”[11]。冷抒情不代表没有情,只是我们在诗的表层字句中一般看不到含有情感温度的字词,但其情隐隐地存在于诗句之意中。“无情”诗句里的有情分两种。第一种情是作者对生活环境与人事的批判之情。如“这里需要一点绿色/于是买了两盆植物/它们成了电视机、沙发/以及另一间房里/众多锅碗瓢盆的邻居·……”这是吉木狼格的《一点绿色》。不带感情的口语叙述中蕴含的是现代生活带给作者的单调与空洞感。现代化家居远离了自然,所以作者才说“需要一点绿色”。第二种情是对生活环境的热爱之情。如小安的《幼儿园那边的孩子吵闹不休》:“幼儿园那边的孩子吵闹不休/他们美丽的声音打搅了我的睡眠/在这个早晨/幼儿园是美丽的/幼儿园的老师也是美丽的/他们一起吵闹着/一个夜间工作的人因此不能入睡。”“美丽”一词稍带着作者情感的温度,表示作者被吵醒却不恼怒,反而有种开心与幸福,被吵醒了的作者觉得早晨的一切都很美丽。“第三代诗歌”里的情无论是冷是热,都是平民对现代生活或坏或好的真切感受。

“第三代诗歌”里朴素的口语化语言,常见的人事形象,无情诗句里蕴含的细微感情是笔者认为值得探究的审美特征。其审美特征的形成原因我们可以结合时代背景来思考。

上世纪八十年代,人的个体意识觉醒,平民成为社会庞大的主体。平民的诗歌欣赏趣味和爱好是催生“第三代诗歌”的重要条件。诗歌创作主体本身也是平民的一部分,由此形成“第三代诗歌”的平民化特征。“第三代诗歌”执着地表现普通人的人生,描写日常生活细节,语言浅显明白,诗意通俗。诗歌又一次从贵族化转向平民化[12]。现代社会人们对物质的过分追求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过多利益化,敏感多情的诗人在现今社会中体会着浓厚的孤独感。“第三代诗歌”里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用冷抒情的方式来表达。这不仅是诗人自己诗歌创作理念的主张,也是他们所认为的尊重自己、尊重他人的表现。在诗人们看来,诗歌写作表现的是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和感觉而已,自己体验到的感受不必要强加给他人来与自己“同感”。这种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诗歌的艺术生命力。从艺术的角度讲,传统的诗歌可能更优美,感情更丰富,但“第三代诗歌”的现实性意义可能会更大一些。我们可能需要更多的从经济、生活的角度来看待“第三代诗歌”的审美特征,并给予肯定。

[1]陈超.生命诗学论稿[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2]万杰.“像市民一样生活,像上帝一样思考”:论第三代诗歌运动及其诗的日常化倾向[J].社会科学论坛,2008(5)下.

[3]陈超.生命诗学论稿[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4]常立,卢新荣.中国新诗[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5]小安.种烟叶的女人[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6]吉木狼格.静悄悄的左轮[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7]杨黎.小杨与马丽[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8]陈超.生命诗学论稿[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9]柏桦.往事[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10]丁当.房子[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11]常立.“他们”作家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

[12]于坚.当代诗歌的民间传统[J].当代作家评论,2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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