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调解互动回声问的多模态话语特征研究

邓茜之

“回声问”即echo question，指用疑问形式或语气重复对方所说的全部或部分话语，并要求对方重述或证实刚才所说的某些内容。Quirk认为回声问分为“重述性回声问”（recapitulatory echo question）和“解释性回声问”（explicatory echo question）两种形式。迄今为止，学者对回声问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句法特征和语用功能两个方面，且选取研究的语料大多以内省语料或文学作品对白为研究依据，有少量学者使用真实的法庭语料，但其语料所涉及的范围太广，因此采用民事调解语料可以更系统的体现回声问的结构特征和实际功用。

多模态话语（multimodal discourse）是一种融合了多种交流模态（如声音、文字、形象等）来传递信息的话语（Kress&van Leeuwen，2001）。换言之，多模态话语指运用听觉、视觉、触觉等多种感觉，通过语言、图像、声音、动作等多种手段和符号资源进行交际的现象。如说话时打手势、做鬼脸、使用不同口气和腔调。Halliday提出语言系统中有三个表示功能意义的纯理功能，即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他认为建构功能语法的目的是为话语分析提供一个理论框架。事实证明，多模态话语分析的理论基础是基于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 Kress&van Leeuwen提出将Halliday功能语言学中的纯理功能思想延伸到视觉模式，创建了以“再现意义”、“互动意义”和“构成意义”为核心内容的分析图像的视觉语法。将从语言中的人际功能和视觉中的互动意义两方面探讨民事调解话语中回声问的构建和体现，以求进一步深入对回声问的认识，并为司法实践提供一些启示。

一、语料分析

民事调解是我国民法领域中特有的司法制度，是其他任何诉讼制度所无法替代的。它的举足轻重作用在于能很好的化解当事人双方的社会政治经济冲突和有效调解矛盾关系。本研究采用的3场语料均来自《金牌调解》栏目。所使用的语料包括调解夫妻纠纷、亲子纠纷的录音录像及其转写材料。语料转写采用了语音分析软件PRAAT和传统耳听方法。历时3小时，回声问共计133次。从回声问的序列位置上看，具体情况为：

信息收集阶段发生回声问73个，占总体的55%，在该阶段出现的回声问中，有85%是调解员完成的，而且大多是调解员回声问当事人的形式。调解员在该阶段常常使用回声问主要是要强调收集信息的准确真实可靠，这也是较多出现回声问的原因，这个阶段发生的回声问均属重述性回声问，目的在于询问信息的准确性。60%的回声问发生在调解纠纷阶段，主要也是由调解员完成，均属解释性回声问，此阶段使用回声问的主要目的是更全面的解决当事人之间的矛盾。

二、回声问语言中的人际功能

运用多模态分析方法，结合语音分析，从言语中的人际功能和视觉中的互动意义两方面探讨法庭调解中回声问的基本特征。

（一）声调

语言的人际功能是讲话者作为干预者的 “意义潜势”，是语言的参与功能，此功能包括交际角色关系，即讲话者或听话者在交际过程中扮演的角色之间的关系，如提问者与回答者。民事调解中回声问的问话者和答话者在言语上的表现，可以进一步说明各自所扮演的角色。民事调解中人际功能可由语气和声调来体现。

言语的旋律由声调升降曲线形成。回声问的疑问信息主要有最后一个音节携带。利用语音分析软件PRAAT和传统耳听方法，分析回声问与其重复的上一陈述话语的基频。

例一 ［20120430五百元的梦想］

01当事人：办法

02调解员：办法？

03当事人：嗯

当事人在音节“fa”的陈述话语“办法”中的基频中，可以看出最后一个音节的基频为82.78HZ。调解员用回声问重复前一个“办法”的基频中，带有疑问信息的“fa”的曲拱略有上升，达到了162.4HZ，相对于前一个陈述话语的“fa”发生了显著的跃升，其时长也增加了，声调为高升调。

（二）语气

在民事调解中，回声问语气表达质疑对方话语，甚至有时是否定对方的话语行为，疑问语气常需要添加“吗”、“呢”等语气词。

例二的节选语料来自于2012年4月28日男子朋友希望女朋友回心转意，并在房子上加上自己的名字的情感案件。以下是调解员询问男方当事人感情方面的情况：

例二 ［20120428买房情变］

01调解员：你感觉到过她很喜欢你吗？

02当事人：嗯：以前我们感情真的很好，我们双方都比较爱着对方。

03调解员：确认？

04当事人：确实是，这一点不用质疑。

05调解员：你是很明确的感觉到了，她一开始是很喜欢你的是吧？

06当事人：嗯

07调解员：她喜欢你什么呢？

根据调解员的回声问 “你感觉到过她很喜欢你吗”、“确认”、“她喜欢你什么呢”表示质疑，分别使用表示质疑的叹词“吗”、“确认”的高声调以及特殊疑问词“什么”来询问男当事人是否觉得女当事人对其有存有感情。

王志认为当对方答话与问话人掌握的已知信息或预期答案出现偏差时，问话人利用高升调回声问来质疑对方。此例中民事调解员使用“确认”高升调回声问来质疑当事人，调解员的回声问的目的是想点醒男方当事人看清眼前的事实。

三、回声问中视觉图像的互动意义

民事调解中视觉图像互动意义具有两要素：接触、态度分别体现的相互关系和权势关系。

（一）接触

Kress&van Leeuwen认为视觉图像中参与者之间的联系是通过接触这种显性表现方式体现的。在每场民事调解语料中，调解员与当事人在回声问过程中都有目光的接触，从而充分体现出人际关系，这是典型的“索取”类图像，即调解员在运用回声问时，实际上是想向当事人寻求回答或解释，这与顺利达成调解的目的相吻合。例三的文字信息：

01调解员：通过什么平台去销售

02当事人：五一七三

03调解员：能不能解释给我们所有的人听

调解员用回声问 “能不能解释给我们所有人听”，且将目光转移到当事人（儿子）的身上，一直注视着当事人（儿子），似乎期待着当事人（儿子）解释“五一七三”的含义，紧接着，当事人很淡然的解释给调解员听，眼神也直视着调解员。在此眼神的交流属于“索取”的图像。

（二）态度

Kress&van leeuwen大部分图像采用多样化的水平视角和垂直视角的主观图像。当仰视/俯视/平视某人时，会对人物产生象征性的权势，包括平等的和不平等的，这之间还有很多不同程度的卷入或超脱的介入。态度是通过“视角”来体现。水平视角分析：进行回声问时，画面中调解员与当事人的头像是侧面像，这说明要求观看者作为一个旁观者客观地去分析和评判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从整个调解回声问的过程“视角”看，大部分呈现的是一副垂直视角的仰视图像，当事人双方仰视调解员，仰视则表示当事人处于弱势地位；调解员俯视当事人，俯视代表调解员的强势地位；而当事人双方之间平视对方，展现出相对平等的关系。这表明调解员和当事人双方之间的关系不是平等的，充分说明权势在调解员一方。

四、多模态分析民事调解中回声问共同构建

收集转写语料时发现，整个民事调解过程中，回声问的序列位置大部分出现在信息收集阶段、调解纠纷阶段。

（一）信息收集阶段

信息收集阶段是调解员从纠纷当事人的一方的讲述中收集纠纷的根源和一些相关信息，进而为调解做出准确的判断及制定出调解方案的序列结构。这个阶段的序列结构主要是由调解员提出问题和当事人回答问题组成。由于收集纠纷产生的信息是做出准确判断及制定调解方案的前提条件，若当事人一方的讲述不够明确或提供的信息不能与调解员所需要的信息相符，就会有调解员对当事人一方话语和内容回声问的现象发生。例四的节选语料来自于2012年4月30日儿子要求父亲赔偿500元修理电脑的纠纷案件，纠纷的焦点是父亲不允许儿子通过销售电脑游戏币赚钱。以下是调解员询问儿子梦想的情况：

例四 ［20120430五百元的梦想］

01调解员：通过什么平台去销售

02当事人：五一七三

03调解员：能不能解释给我们所有的人听

04当事人：就是它那个网站只出售游戏里面的东西，你生产出来到那个上面的单子

05有玩家买，你就给他

06调解员：那从技术含量上来讲，是少部分人能做出来，还是什么人有点条件都可

07以做出来

08当事人：什么人都可以做

09调解员：那你的优势在哪里

10当事人：办法

11调解员：办法？怎么理解

12当事人：但是我不说

13调解员：商业机密？

14当事人：对，这个办法它这个产量可以固定，并且还可以提高

在上面的例子中，调解员对当事人提供的信息解释性回声问是本研究中最常见的一种类型，目的是为了保证所收集纠纷信息的准确性和可靠性。调解员在第1行询问当事人销售的渠道，但是当事人没有马上给调解员明确的回应，于是在第3行调解员修正了问题，强调了需要准确具体的信息，“能不能解释给我们所有的人”显然属于解释性回声问，因为当事人在第4、5行紧接着对它进行了解释。而不是重复他刚才的原话。调解员在第9行中，询问当事人能肯定自己能赚钱的优势在哪里的时候，第10行当事人用了简单的“办法”二字回应，调解员重复“办法”带有质疑的语气，高声调的声调，仅仅把刚才说过重复一次，从这个质疑的语气上看，正是因为当事人的回答没有满足调解员的提问目的，才导致了调解员的再次询问“怎么理解”，又再次使用了解释性回声问。接着，调解员进一步的询问当事人，从而了解了当事人所提供的信息以及矛盾的焦点所在。此阶段调解员与当事人回声问之间一直都进行着眼神交流，调解员俯视着当事人，当事人仰视着调解员。调解员回声问的目的就是保证自己所收集矛盾信息的准确性和真实性。

（二）调解纠纷阶段

调解员在收集相关信息，了解纠纷的焦点后，会结合当事双方的实际情况，为当事双方做出调解办法。提供调解方案是调解员和当事人交际中一个关键环节。调解员在给出调解方案的过程中如何设计话轮，不仅关系到调解员的专业建议是否能够被当事双方理解，而且关系到当事双方是否愿意接受并执行调解员的调解建议，因此，回声问在此阶段也常常出现。例五的节选语料来自于2012年4月27日一对夫妻要求离婚的纠纷，纠纷的焦点是双方性格强势，婚姻难以维持。以下是调解员剖析女当事人的性格情况：

例五 ［20120427一百万合作婚姻］

01调解员：其实我觉得，我们曾经也说过一句话，所谓的善良，所谓的单纯啊，就是

02你可以控制别人的时候，你不去控制，那是真正的善良

03当事人（男）：她都，她都挖了坑，我没有跳进去

04调解员：第一你自己跳了，第二这个坑你们两个都在里面，一个都没有跑

05 当事人（男）：（笑）（点头）是

06调解员：所以你何必这样去讲她呢？而且我甚至认为郑女士，她是一种吃亏型性格

07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觉得她是在小问题上很辣，犀利，不饶人，厉

08害，大处呢，太软弱，说的不好听，太心软，吃亏就吃亏在这里

09当事人（女）：是，我就是这种10调解员：嗯

11当事人（女）：我就是

12调解员：所以他偏偏，你找到的这位先生，他就是看小处的人

13 当事人（女）：嗯，对

在上面的例子中，调解员在听取了双方当事人提供的信息后，对当事人双方性格分别进行了剖析。这就是回声问构建了“症状”和“诊断”话轮之间的桥梁，从而有利于调解员更好的调解当事人之间的纠纷。调解员在第1、2行说女方当事人善良时，男方当事人在第3行表示不满，从而打断调解员话轮，并对调解员的剖析进行了反驳。面对男当事人在第3行的反驳，调解员在第4行中，更彻底的揭露了男当事人的缺点后，明显的消减了男当事人的嚣张气焰，从男当事人当时无地自容的表情中充分看出。在第6-8行，调解员的一句“所以你何必这样去讲她呢”和“为什么这么说呢”都是一种解释性回声问，并且在之后的话轮中进一步的解释女方当事人善良的方式，导致了其软弱的一面，目的在于希望女方当事人看清自己的弱点。在第9行中，女方当事人果断的承认了调解员一针见血的评价。此阶段调解员与当事人回声问之间一直都进行着眼神交流，调解员俯视当事人，当事人仰视调解员。在第10-13行中，调解员更进一步的分析了双方当事人之间感情不和的原因所在。

（三）回声问中人际功能与互动意义的关系

一种模态不足以表达清楚交际者的意义，从而利用另一种模态来进行强化、补充、调节、协同，达到更加充分、或者尽量充分表达意义，让听话者理解话语的目的。

研究民事调解回声问，充分的说明语言人际功能的语气和声调不能很全面的表达调解员的意义，从而利用视觉互动意义的接触和态度加以分析，从而达到相互补充、强化的作用。在强化关系中，回声问的语言人际功能是主要的交际形式，而视觉互动意义是对语言人际功能的强化，这样使得调解员可以更明确当事人之间矛盾的关键点和准确性，当事人通过回声问可以更有效的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感受，从而获得更加公正到位的调解服务。

五、结语

在法庭调解中，分析了在言语上多以疑问句形式和高升调语气来表达，且结合视觉图像上的接触和态度两方面，分析了回声问在民事调解中的作用。信息收集阶段和调解纠纷阶段出现的回声问，更进一步表明调解员使用回声问是调查问题并解决矛盾的有效手段。回声问大多出现在调解员对当事人的互动话语中，从未见当事人的话语中，这也充分体现法庭调解中话语权力的不对称性。研究中较少涉及到多模态分析中互动意义的社会距离和情态，在今后的研究中会进一步调查和探讨。更重要的是，以多模态分析方法研究回声问为民事调解提供了一些启示：当事人应善于运用回声问来明确、承认调解员的问话，以便充分的维护和保护自己的权力。

[1]Kress，G.&van Leeuwen，T.Reading Images：The Grammar of Visual Design[M].London：Routledge，1996.

[2]Kress，G.&van Leeuwen，T.Multimodal Discourse：The Modes and Media of Contemporary Communication[M].London：Arnold，2001.

[3]Quirk，R.et al.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London：Longman，1985.

[4]Halliday，M.A.K.An Introduction of Functional Grammar：2nd edition[M].London：Edward Arnold，1994.

[5]Halliday，M.A.K.An Introduction of Functional Grammar：3rd edition[M].London：Edward Arnold，2004.

[6]陈志安，文旭.论言语交际中的回声话语[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1（4）.

[7]胡壮麟，等.系统功能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8]李战子.多模式语篇的社会符号学分析[J].外语研究，2003（5）.

[9]林茂灿.汉语韵律结构和功能语调[R].语言研究报告，2002.

[10]王志.控辩式法庭审判互动语言探索[J].中国语文，1990（2）.

[11]张德禄.多模态话语分析综合理论框架探索[J].中国外语，2009（1）.